國槐與洋槐

槐樹這個名字，最初是專為國槐準備的，古代出現的成語“指桑罵槐”，說的就是國槐。后來各種槐樹的出現，北京人就不屑用槐樹這個“不專一”的名字了，于是鄭重加上“國”字頭，代表“這才是我們的！正宗國產！”類似國樹，不讓人搶走。甚至有人覺得叫“國槐”還是有點無私，干脆叫“家槐”，更像是咱家的。有國字頭的，當然就得有洋字頭的，所以有了洋槐。除此，還有中洋雜交的各種槐。

說國槐，我的腦子里只有京城，到處可見至尊無敵的老槐。雍和宮內，孔廟國子監內，落花如細雨，屋頂上，道路上，車蓋上，人身上……

如果國槐說了，接著當仁不讓的話題一定是洋槐。有人說，咋不說刺槐，我見過好多刺槐呢。好吧，現在就說刺槐，因為刺槐就是洋槐的真名啦。

刺槐（洋槐）來自遙遠的北美洲，19世紀末才由法國人引入中國，據說當時修建濟南鐵路，引種種植洋槐是為將來更換枕木而備。刺槐和國槐秉承同一個大祖宗豆科的基因，只不過國槐是槐屬，刺槐（洋槐）是刺槐屬。

洋人的東西，到底什么樣兒？舉個大家熟悉的例子。見過蘭花吧，種在宜興紫砂盆那種，葉子瘦長垂逸，淡墨深處陡然一濃筆，驀地斜逸出去，飄忽又見一小尖瓣，散淡地愛開不開；香不是聞出來的，是一縷一縷繚繞，連花瓣也和葉子要同色，賞花的是寂寞的人，這一定是國蘭了。洋蘭呢？一堆一堆的花朵，像端出來一個大染缸。花朵濃妝艷抹，花形奇形怪狀，妖艷而放浪，春節一到，富豪生意人張燈結彩的家里，必定有那么炫富的一大盆，待花期一過，扔垃圾桶棄之如敝履。

上面只是比方。我的意思是，大多數洋東西，往往奢華有余而韻味不足。當然，此乃文化需求的差異。洋槐不會像洋蘭那么惡心，雖然它也盛大得有些驚人。與國槐相比，洋槐樹冠高大，葉子大且鮮綠，花穗大得多，花瓣大得多，香氣濃得多，可以用馥郁芬芳來形容它的甜香，一看就知道是個洋貨，真乃一方水土養一方物啊。你看國槐，開的花叫槐花米，可見有多細多小，香氣也是幽幽然，簡直謹小慎微。但又鋪天蓋地飄灑，骨子里還是相當的悶騷。

洋槐的花期比國槐早，四五月份開完花，國槐接著開。洋槐開白花，國槐開淡黃綠的花。洋槐的花味道甜，是上好的蜜源；國槐花澀，不能食。洋槐葉子先端是圓的，國槐是尖的，洋槐葉子底部還有一對1-2厘米的托葉刺，所以叫刺槐，這是它與國槐又一明顯的區別。

說到底，真正精準的甄別要看它們的果實。國槐的果實串珠狀，像是珠子裝在一個用布縫制的小小的管子里。由于果實肉質化，成熟等于自然風干，果莢不會裂開，種子乖乖地呆在小小的管子里，直到你去把它剝開。剝開的種子如黃豆大小，晶瑩剔透，飽滿堅硬，是中藥里的黃涼豆。洋槐的果實是扁平的莢果，一莢一莢的。成熟干透后自動爆裂，種子掉在地里，樹蔭下會長出好多小槐苗子。

如果你無法靠近槐樹，你只能遠觀的話，主干比較直、樹冠比較規整是國槐，每一棵老槐身上都有歲月的風霜和看盡歷史風云的典故。漢代以降皇宮衙門多種槐樹，被認為代表“祿”，所以槐樹有“宮槐”之稱。周代朝廷種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分坐其下，后來以“槐棘”指三公或三公之位。夏朝最輝煌的時代在帝槐時來臨，這時九夷來朝，槐樹之花的黃色象征夏王室。洋槐就單純多了，粗糲簡單，長得隨性，亂亂地長；還樹皮粗糙，裂縫纏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國槐樹皮則只是淺裂，有見地、有城府地暗中韜光養晦。這些都符合不同地域、人種、文化所形成的不同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