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獨自一人在遙遠的南方學習,在那個炎熱的盛夏,除了讓我極不適應的酷暑之外,感受最深的,就是近乎離群索居的孤獨。每天早上醒來,在不熟識的面孔間穿梭:匆匆忙忙地洗漱、去食堂吃飯、然后開始一天刻板而緊張的忙碌。陌生城市的繁華,并沒有帶給我太多的欣喜,相反的,游離于原來早已習慣了的生活軌跡,我開始變得有些沉默。
在那段日子,我與故鄉的聯系就維系在同家人、朋友的通信和偶爾的電話中,此外,就是從故鄉開往這座城市的那趟火車。那時,一位當乘務員的朋友,成了我最親近的人。每當她那列每兩周往返一次的車班到達的時候,我就去車站等她,她把家人帶給我的東西捎來,還有親人的問候和來自我們北方城市的訊息。而對于故鄉的牽掛,就在她質樸的言語和舉止之間漫延開來,猶如縷縷清涼,讓我落寞的心情因了那份親切的撫慰感受了片刻的歡愉。
我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愛我們的這個城市的。因為時空的阻隔,我反而可以跨越這段漫長的距離重新來感受它,但是我知道:我并未曾深入地了解過它。其中的因由,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話,那也許是因為這里并不是我的出生地,我也不知道自己初次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我們全家是隨部隊遷到這座城市的,所以從有記憶的年紀開始,我對它并沒有一種很扎實的歸屬感,直到父親轉業留在這里,我才真正成為這城市中的一分子。
成長的歲月是漫長而艱難的,但這只是我在回首的剎那生發的感觸,而對于一個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只能是循著她人生必經的道路一路前行,卻不了解所謂的艱辛和曲折。同其他孩子一樣,在幾個學校的輾轉和承接之間,我就度過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學生時代是理想和熱望瘋狂滋長的年代,那時我眼中的這座城市是渺小而沒有份量的。這里綠樹成蔭卻看不到我所仰慕的高樓大廈,它無法包容我巨大的渴望和無盡的想象,我向往著外面的世界和更遠的遠方。我沒有發現這城市早就以它的歷史和文化,以它自己的方式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并賦予我北方女孩的性格:真誠、明朗和善良。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其實早已成為我賴以生存的根脈,盡管那時的我對此渾然未覺。
如果當初我離開了這座城市,故鄉在我的印象中,恐怕就會模糊成一個蒼白的符號,但我注定是要留在這里,也就注定了我與它有著剪不開、割不斷的緣份。
建城三百周年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文字,文筆還很稚嫩,也談不上運用什么技巧,現在看來,那份對城市歷史和現在的凝視和解讀都流露著一種深切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在那些文字中間,寄托了對它的熱愛和眷戀,我覺得這座城市使我感到了驕傲。
多年后,在一次次遠行的旅程中,我開始更加看重這座城市。看重經常出現在記憶中的大平原的蒼茫沃野,丹頂鶴舒展羽翅的晴朗碧空,看重滔滔不斷的嫩江水,還有生生不息的黑土地。而它獨有的地域文化,在歷經了三百多年風雨的淘洗和沉淀之后,也彌散著幽遠的沉香。這一切,又豈止是一個簡單的名字所能涵括和負載的呢?
深藏在我們記憶之中的生命經歷,都是以各自生活的城市為背景為寫照,與生命的過程息息相關,也與城市的歷史密不可分。在城市變幻的節奏中,我們認真而故我地生活著;而在城市的背影中,我們又試圖探尋它的意義。對于我來說,二者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