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形聲字的符號學探究

摘 要：本文以漢字符號學理論為指導，以《說文解字》中的形聲字為研究對象，運用“合治觀”的方法論進行分析研究，堅持分離性和統一性相結合的原則，在言文象的關系和文象關系中定義文字，既研究文字的替代性質，又研究文字的補充性質，不偏廢任何一方面，在替代和補充關系中對形聲字有了新的認識。充分認同漢字符號學將“六書”歸結為“兩書”的觀點，將形聲字歸入象意字，更深刻地理解漢字形體結構理據性的意指方式。

關鍵詞：《說文解字》；形聲字；漢字符號學；“兩書說”；象意字

作者簡介：孫琪（1991-），女，漢族，籍貫：吉林省，中國海洋大學漢語言文字學研究生在讀，文字學方向。

[中圖分類號]：H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4--02

一、傳統文字學對《說文解字》中形聲字的研究

談及文字，則必繞不開許慎的《說文解字》，共收小篆9353個，是綜合研究漢字形、音、義的中國語言學傳統奠基之作，受到歷代學者的高度評價。《說文解字》建立的漢字形式系統有兩方面：一是部首，二是六書。所謂“部首”，就是將漢字字形結構中相同的部分歸類，共分540部，“凡部之先后，以形之相近為次，凡每部中字之先后，以義之相引為次”，這是中國古代文字學的重大創造。

“部首”是漢字的宏觀形式系統，而“六書”是其微觀形式系統。所謂“六書”，是指六種漢字結構方式，分為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注，假借。《說文解字·序》中有著文、字之分，“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①許慎將象形字、指事字歸于“文”；將形聲字、會意字歸于“字”。《說文解字》中凡言“從某，某聲”均為形聲字，據朱俊聲統計，《說文》共收形聲字7679個，占總數的82%。因此，形聲字在漢字的發展演變中起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對于形聲字，各家有著不同的認識：

1.許慎：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②

2.段注：得其聲之近似，故曰象聲，曰形聲，鄭眾作諸聲。“以事為名”謂半主義也；“取譬相成”謂半主聲也。③

3王筠：形聲字上古即有之。 ④

4.黃侃：凡形聲字以聲兼義者為正例，以聲不兼義者為變例。⑤

5.李國英：聲符的示源作用不是個別現象，而是聲符具有的一種重要功能。⑥

其后戴震將其改為“四體二用”， 指事，象形，形聲，會意為造字法；轉注，假借為用字法；隨后不論是唐蘭的“三書說”，陳夢佳的“三書說”， 還是裘錫圭的“三書說”，形聲字都處于一種重要而尷尬的境地。裘錫圭認為“表意字使用意符…假借字使用音符…形聲字同時使用意符和音符。”“最早的形聲字不是直接用意符和音符組成，而是通過在假借字上加注意符或在表意字上加注音符而產生的。”“三書說”不僅觸及到漢字的功能性二元表達機制，同時也意識到形聲字是表意和表音的結合。但“三書說”仍沒有解決形聲字的歸屬問題，只好將它列為獨立的一“書”。

二、符號學合治觀⑦對形聲字的研究

“合治觀”的符號學在漢字二元表達機制的基礎之上，進一步將傳統的“六書”由具體的構造規則明確概括為“兩書”：象意和象聲。象意方式即用含有具象或抽象意義的漢字形體來表現漢語單位的意義；象聲大致相當于六書中的假借，它利用已有的文字去記錄新的語言單位，使本字與假借字之間形成一種語音聯想關系。象意代表了漢字系統中動機性或理據性方式，象聲代表了任意性方式。⑧二者共同構成漢字符號學研究的核心問題：意指方式，即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意指關系問題。

那么現在形聲字的劃分問題就成為討論的重點，在這里我們將其分為象意字的范疇。從漢字的產生來看，漢字是由刻符、陶籌、文字畫演變而來，具有很強的象形性，因此，象形字作為字根，具有很強的能產性。例如：

（1）象形字加點劃，用于強調，即產生指事字，如“本”“末”，都是在象形字“木”的基礎上變化產生。王筠《說文釋例》：“木固全體象形字也”⑨“本”為根本，強調樹木之根，“末”為細枝末節，強調樹梢；但并不是說所有的指事字都是由象形字加注點劃產生，另外還有“一”“二”“三”“上”“下”這類用于標記的指事字。不論是哪種類型的指事字，其共同點都是漢字對漢語的標記和強調，是補充功能的體現。

（2）多個象形字的意義組合，產生會意字。段注：“會者，合也，合二體之意也。”⑩王筠《說文釋例》“會意者，合二字三字之義以成一字之義。”11例如：“人”是“天地之性最貴者，象臂脛之形”，為象形字；而“從”是一個人跟著另一個人，表相隨，跟從；“北”是兩人相背；“從”和“北”都是會意字，由象形字“人”的意義組合而成。會意字具有很強的理據性，是補充功能的表現。

（3）借用已有字的讀音表示其他意義，產生假借字，假借字單純表示讀音，與原意無關。例如“其”與“箕”是一組假借字，“箕，從竹。象形。丌其下也。”以形表意，這是漢字補充功能的體現，而“其”只是借用了它的讀音來表示其他含義，在這個變化中，漢字的理據性喪失，只是充當記錄語音的作用，是替代功能的表現。

（4）形聲字是在假借字上加注意符或在表意字上加注音符而產生，用于區分字義。《說文解字》中有很多為“從某從某某亦聲”這種會意兼形聲的字，例如“祏，從示從石石亦聲”；“吏，從一從史史亦聲”等，說明許慎當時就已經發現了會意字和形聲字的某種聯系，只是沒有系統歸納整理，從這就可以看出形聲字的聲符本身也是形音義的結合體，與假借字是不同的。那么，我們就可以將形聲字作為特殊的會意字來看待，其音符在產生之初也是具有實在意義的象形字，是形、音、意的結合體，只是在后來的使用中，其意義被遮蔽，突出顯示其讀音，逐漸作為字的音符固定下來，突出的表現為替代功能，而意符則表現為補充功能。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象意字和象聲字最根本的區別是在功能上的表現，象意字強調補充功能，強調漢字的理據性；而象聲字表現的是漢字的替代功能，是漢字對漢語的記錄。下面我們在分離性原則和統一性原則的指導下，分別從言文關系和文象關系兩方面對形聲字進一步研究考察。

（一）分離性原則

分離性原則即異質性原則，強調如何在言文象統一的符號場內區分出語言符號、圖像符號以及文字符號，以及它們的特征是什么。12音本位文字觀強調文字是記錄語言的工具；字本位文字觀主要是對文字的同質性研究；而漢字符號學則是強調恢復漢字的自主性，針對漢字的異質性研究。

從言文關系的角度來看，形聲字的聲符作為音節符號，能夠真實再現讀音，是漢字記錄漢語和替代漢語的過程。例如“祺，吉也，從示其聲”“璐，玉也，從玉路聲”等，都真實地記錄了漢語讀音，我們通過文字可直接掌握其語音。但另一方面，文字也具有遮蔽語音的作用，經常造成一種誤讀的現象，例如：“祚，福也，從示乍聲”，這種類型的字聲符讀音與整字的讀音并不完全一致，其聲符讀音經常會遮蔽整字的讀音，造成讀字讀半邊的情況。

文象關系的角度來看，形符通過意義、圖形表現漢語意義，是文象關系的表現，同時也是漢字對漢語投射、遮蔽等補充功能的表現；例如：“昏，日冥也。從日氐省。氐者，下也。”“俘，軍所獲也。從人孚聲。”所謂的“立象盡意”，這里對“象”的表現不再是具象之象，而轉變為抽象之象，并且逐漸由線條對現實的臨摹轉為部件對現實的臨摹。

（二）統一性原則

符號的意義是由語音、文字和圖像等異質要素共同構成的，而語音和文字使圖像的意義變得固定和確指，彼此相互說明，相互補充。符號的意義從根本上講不是由客觀對象決定的，而是由符號之間的相互指涉決定的。形聲字的形符主要表示字的意義和類屬，聲符主要表示字的讀音，這樣整字就成為形音義完整的結合體，能夠更好地表現漢字的替代功能和補充功能，體現漢字的理據性特征。

漢字追求形音義一一對應的原則，因此就需要對字形加以區分。例如：形符相同，聲符不同的詞有“禧、禎、祉、祐、祺”等等，它們的形符都是“示，神事也。”所以，這組詞的意義相似，都表示吉祥的意思，但讀音卻不同。正是有了形符，我們才能夠將龐雜的字歸納起來，便于記憶；而聲符也將它們準確地加以區分；相反，聲符相同，形符不同的詞有“姑、故、沽”，它們的聲符都是“古”，因此讀音相似，但意義卻不同，正是有了音符，我們才能夠將形體相近的詞加以區分，同時又能根據讀音記憶。

形聲字中形符和聲符相互補充，相互指涉，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而使漢字的形音義趨于穩定和固化。因此，形聲字具有很強的構詞能力，形聲字成為六書中數量最多的文字，漢字也朝著形聲字的方向繼續發展。

三、總結

本文以《說文解字》中的形聲字為研究對象，從符號學的角度進行探究。認為所有的文字都是由許慎所謂的“文”，即象形字和指事字，變形或組合而成。形聲字與會意字都是由形、音、義相結合的部件組成，只是在后來的發展演變過程中，有的部件強調其補充功能，強調漢字的理據性，忽視其讀音；有的部件強調注音作用，強調替代漢語、記錄漢語的功能，而忽視其理據性表意功能。因此，后來將強調意義組合的文字歸為會意字，將強調音義結合的文字歸為形聲字，但是追溯其本源，其組成部件都是形音義結合的獨立個體，表達完整的意思，與象音文字單純表示記音的功能有著本質的差別。因此，筆者非常贊同漢字符號學“兩書說”的分類方式，將形聲字與會意字、象形字、指事字一起歸入象意字。在語言文字的發展中，形聲字兼具補充功能和替代功能，是語言文字結合的完美闡釋，是漢字發展的必然方向。

注釋：

[1]許慎 《說文解字·序》 [M]北京 中華書局 1963.12版

[2]許慎 《說文解字》[M]北京 中華書局 1963.12版

[3]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版

[4]王筠 《說文釋例》[M]北京 中華書局 1987版

[5]黃侃《文字聲韻訓詁筆記》[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3版

[6]李國英《小篆形聲字研究》[M]北京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1996版

[7]孟華《文字論》[M]山東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8版

[8]孟華《文字論》[M]山東 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8版

[9]王筠《說文釋例》[M]北京 中華書局 1987版

[10]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版

[11]王筠《說文釋例》[M]北京 中華書局 1987版

[12]孟華《文字論》[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8

參考文獻：

[1]許慎 《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 1963.12

[2]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

[3]王筠 《說文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 1987

[4]黃侃《文字聲韻訓詁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3

[5]李國英《小篆形聲字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1996

[6]孟華《文字論》[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8

[7]孟華《漢字符號學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