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安娜·卡列寧娜》部分章節的文本細讀

摘 要：文本細讀是剖析經典的一種重要方法，他提倡從文本出發，發掘作品的文學性和審美性。《安娜·卡列寧娜》中非常精彩的三個高潮情節：賽馬，安娜難產，安娜之死，非常適合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品進行解讀。深入文本，詳細剖析主人公感受、糾結、性格所反映的人物形象，來闡釋這部經典之作。

關鍵詞：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寧娜；文本細讀

作者簡介：于芮（1990-），山東青島人，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俄語專業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4--02

早在十幾年前，還在上初中的我曾經有過這樣的讀書經歷：對外國文學很感興趣，在書店買到一本類似于外國文學簡介的書，這本書從但丁的《神曲》開始，包含了每一個西方著名作家的主要作品，每一部作品用簡短的幾頁最多不超過十幾頁來介紹。書很貴，我很認真得讀，一開始我懷著敬畏的態度認真得品讀，后來我發現，每一部作品，不論是《高老頭》還是《紅與黑》，評論和總結都是揭露資本主義制度剝削、資本家的無情和資本主義制度必然滅亡等等這種意識形態的評論。我就想，原來名著不過如此，都是和資本主義制度斗爭，有什么好看的，都一樣嘛。從這本書開始，我就不再讀經典的文學作品。而現在我懂了，是當時主流的文學評論模式從單一的意識形態角度來解讀文學作品，這樣的解讀不但沒有挖掘出經典的內涵和經典之所以為經典的精髓，甚至會毀了一部好作品，也錯誤地引導了青少年審美觀和對待文學經典的讀書態度。

文本細讀是更關注文學作品本身的文學性和審美性，而非社會性的一種文學作品解讀方式。從文本里解讀主人公，從故事的發展進程中看他們的遭遇，他們內心的掙扎和糾結，從中體現出他們的性格、人性的善惡以及作者想要傳遞給我們的思想。從文本中感受，為什么經典作品值得一讀再讀。讀者本身思想境界和人生經歷不同必然對每部作品的解讀也不一樣。所以，文本細讀的目的也在于拋開文學史給一部作品限定的框架，拋開固有的主流的解讀方式，給讀者一個自己讀經典，自己解讀經典的自由和機會。本文正是采取文本細讀的方式解讀列夫·托爾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寧娜》的一次嘗試。

小說《安娜·卡列寧娜》是一個家庭倫理悲劇，安娜嫁給了大她20歲，毫無生活情趣猶如一臺機械的政府高層卡列寧，共同生活8年后有了個8歲的兒子，和青年軍官伏倫斯基擦出愛情火花，兩人拋棄了名譽和地位結合在一起，最終安娜不堪忍受各種壓力臥軌自殺。本文將以安娜為中心的一條線索剝離出來，選取小說中三個精彩的高潮部分“賽馬”、“安娜難產”和“安娜之死”來進行分析解讀，闡釋安娜、卡列寧、伏倫斯基三人在糾纏關系中的感受、糾結以及性格特點。

一、賽馬

賽馬是小說故事情節發展的第一個小高潮，可分為三部分：第一，伏倫斯基賽馬前的準備；第二，伏倫斯基和安娜在賽馬前的會面；第三，安娜和卡列寧在賽馬中的決裂。

在第一部分中，伏倫斯基和安娜不尋常的關系受到了上流社會的格外關注，伏倫斯基的母親和哥哥也紛紛致信表達對兩人關系的不贊同。在第二部分中，伏倫斯基和安娜會面時，影響他們關系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謝遼沙出現了。敏感的孩子感受到母親和伏倫斯基關系不一般，但他不能理解這種關系。“這孩子好比一個羅盤，帶著他對生活的天真想法，指出他們偏離他們明明知道但又不敢正視的正確方向有多遠”[1]。安娜懷孕了，伏倫斯基勸她走出這個困境：社交界、兒子、丈夫給了她太大的摧殘和痛苦，一個誠實的安娜，卻要用說謊和欺騙來對待他們。而走出這一切困境的方式就是和丈夫決裂，成為他的情婦。安娜拒絕了這個提議，雖然她處于痛苦之中，但仍然覺得幸福。“我好象一個饑餓的人，得到了食物。他也許感到寒冷，他的衣服被撕破了，他感到害臊，但他并不是不幸。我不幸嗎？不，這正好是我的幸福哇……”[2] 在第三部分中，伏倫斯基落馬情況不明，安娜終于失控了，她不顧社交界的人和丈夫都在場，為伏倫斯基擔心落淚。卡列寧三次向安娜伸出自己的手，欲帶她離開，最終安娜跟隨他離開并在馬車上對其承認了對伏倫斯基的愛，和丈夫決裂了。賽馬前，伏倫斯基對她的提議，終于在突發情況出現時實現了，這個勇敢的女人開始大膽得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不顧及丈夫兒子的感受，不顧及社交界對她的眼光，不顧及一切后果，她正一步步走向深淵。“她為擺脫社會的枷鎖卻又陷入另一桎梏，她所追求的自由，是一種自私的自由，是一種毫無顧忌的自由，是一種情感占有欲的滿足。”[7]最初綻放的愛情的幼苗，猶如罌粟花的美麗，吸引著兩人不斷墮入深淵。

而卡列寧是如何看待妻子和伏倫斯基的關系的？通過文本，他起初的做法就是逃避：他看出了妻子和伏倫斯基關系的不尋常，又想沒有證據去證明，所以干脆不去想。直到安娜在賽馬場失控，他首先想到的是讓安娜安靜下來，維護好體面和地位。在馬車上，他想表達對安娜剛才表現的不滿，從嘴里說出的又是另外一番無關痛癢的話，當最終安娜把一切挑明時，卡列寧卻說“好吧！在我采取保全我名譽的措施并把它告訴您以前，我要求您至少在公開場合保持體面”[3]。他處理政務時精明強干，對待家庭問題時卻是個低能兒。而這一切，在安娜的眼里不過是虛偽：“沽名釣譽，飛黃騰達——這就是他靈魂里的全部貨色”；“至于高尚的思想啦，熱愛教育啦，篤信宗教啦，這一切無非都是往上爬的敲門磚拔了。”[4]

二、安娜難產

在這一部分中安娜得了產褥熱，高燒不退，瀕臨死亡。這也是安娜、卡列寧、伏倫斯基三人在同一場景下的交鋒。安娜臨死前請求卡列寧寬恕自己和伏倫斯基，她說她了解卡列寧，他是個圣人。在這一部分中，我們看到的卡列寧確實是個圣人。首先，收到安娜的電報，他猶豫了，這也許是安娜的詭計，但萬一是真的呢，萬一她真的要死了呢？“如果她真的病危，臨終前想看他一面，那他就饒恕她，只要她還活著；要是去晚了，那就最后一次盡他做丈夫的責任，給她料理后事”[5]。在安娜瀕臨死亡時，寬恕了她和伏倫斯基，并且這種原諒帶給了他幸福，他徹底的原諒了安娜。我們不得不說，卡列寧對安娜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只是他的性格使得他表達的方式不同，要不然他也不會一收到信息就從彼得堡趕回莫斯科，一心想著的都是要為安娜做什么，也不會在安娜彌留前原諒給他帶來深重痛苦的兩個人。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寧娜》中對人物的安排有一個特點：人物的反轉。例如安娜剛出場時，是一個美麗、優雅、高貴、魅力無限的上層貴婦，十分受大家歡迎；伏倫斯基也是一個英俊、氣度非凡、講義氣、前途無限，深受人們喜愛的青年軍官，但后來兩人不顧一切，安娜拋家棄子，伏倫斯基放棄前程，兩人拋棄地位和名譽結合在一起。而卡列寧，一出場就是一個官僚機器，跟人說話都是冷冷地帶著諷刺，似乎虛偽就是他的代名詞，但后來在對待安娜和伏倫斯基的關系時卻顯露出人品的正直和高尚。伏倫斯基就是一個不顧后果瘋狂追逐愛情的年輕人，卡列寧對他的寬恕，讓他覺得自己屈辱有罪，十分荒謬，毫無用處。

三、安娜之死

這一部分矛盾聚集在安娜和伏倫斯基的新家庭上，兩人開始爭吵。安娜覺得伏倫斯基對自己的愛日漸減少，女人的占有欲令她妒忌，令她對生活不滿意，她覺得她應當是伏倫斯基生活的全部。而伏倫斯基則對安娜神經質式的猜疑和緊逼逆反心理強烈，愛情只能是他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全部，社交是不可放棄的。這時，安娜的處境很糟糕，社交界不接受她，只有陶麗還愿意和她交往，她內心的痛苦無處訴求，無人理解分擔。她沒有事情可以做，只能用讀書、寫小說和教育英國女孩打發時間，而這些還得不到伏倫斯基的認可。她吸食鴉片，精神狀況十分不好。而伏倫斯基對待安娜的冷漠令安娜更加痛苦，卡列寧遲遲不肯離婚，令她不知該怎么辦，找不到出路。最終，在找尋伏倫斯基的路途中，在火車站聽說伏倫斯基的仆人來接的是母親介紹給他相親的女子而非安娜時，臥軌自殺。

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寧娜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她只是一個充滿矛盾的、特殊的、豐滿的人物形象[8]。安娜追逐愛情的勇氣令人贊嘆，但同時也承擔著激情過后的后果和代價。累積已久的矛盾在最后爆發：失去名譽和地位，失去兒子，伏倫斯基日漸冷漠，都帶給她致命的傷害，都是推她走向死亡的助力。曾有學者指出托爾斯泰安排安娜自殺有悖于安娜的性格，像安娜那種開朗、充滿活力、敢愛敢恨、活出自己的人，怎么會因為情人對自己的冷淡，社交界對自己的排斥就自殺呢？而安娜正是由于愛欲被壓抑，它被另一種強烈的自我虐待和自我壓抑所替代，加之本我對愛欲的追求所形成的不道德的焦慮感、犯罪感，最終會表現為一種自毀的傾向——即強烈的死亡情節[9]。論文從心理學角度分析了安娜自身的死亡傾向。筆者認為安娜當時吸食鴉片，對身心造成危害，精神壓力和心理負擔已經令她產生精神錯亂的狀態。或者，托爾斯泰是出于對安娜的厚愛，才作此安排。安娜臨死前明白了伏倫斯基對她的追求更多的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和對美貌的追求，托爾斯泰不愿面對年老色衰、神經質、被拋棄的安娜，讓她把美麗永留世間，也算是成全了她的解脫。“伸冤在我，我必報應”，最重要的是托爾斯泰堅信的因果論，他的宗教觀和生命觀才對安娜下如此判決。安娜的錯不在于違背了社交界的道德原則，而在于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對自己家庭自己孩子造成的傷害。

陳思和認為文學細讀有四種方法：直面文本、尋找經典、尋找縫隙、尋找原型[6]。在本部作品的解讀中，“縫隙”在于安娜、卡列寧、伏倫斯基對待孩子的態度上。安娜十分疼愛自己8歲的兒子謝遼沙，卻對自己和伏倫斯基所生的小女兒關懷甚少，甚至比不上非親生的英國小女孩。這是一種情感傳遞：她把那份被壓抑的充滿生氣的感情先是轉移到兒子身上，面臨兒子和情人的抉擇，她舍棄了兒子，把這份感情又轉移到伏倫斯基身上，伏倫斯基是她感情的寄托，就像從前之于她的謝遼沙，又加上對兒子的想念和愧疚令她對小女兒的感情甚少。在難產時，她覺得小女兒會令卡列寧不高興，后來又意識到生小安娜令自己的美貌和狀態都不如從前，這都是她不愛小女兒的原因。

結語

《安娜·卡列寧娜》小說劇情的發展由安娜和列文兩條線索并列進行，本文摘取由安娜為主的一條線索，并選取其中人物集中劇情緊張的三個高潮部分賽馬、安娜難產、安娜之死進行分析，看安娜從婚外戀之初的幸福一步步走向死亡。作為一部經典，《安娜·卡列寧娜》絕非一本僅僅描寫家庭的小說。他的精彩不僅在于他本身的文學性，以三個家庭為依托所呈現出來的家庭、社會問題和經典人物形象；還在于提出了托爾斯泰心中對家庭、對道德、對人性一系列問題的探討。

參考文獻：

[1-5]《安娜·卡列寧娜》草嬰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6]陳思和：文本細讀在當代的意義及其方法//河北學刊[J]，2004年第2期

[7]張璐：“自由”的悖論——安娜·卡列寧娜的人生悲劇//新聞愛好者[J]，2011年10月（上月刊）

[8]陳潔：《安娜·卡列寧娜》的女性主義解讀//名作欣賞[J]，2013年第11期

[9]甘海泉：心理學視閾下安娜的死亡情節與愛情悲劇//名作欣賞[J]，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