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伍爾夫小說《達洛維夫人》中的性別抗爭

摘 要：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是英國現代文學史上意識流小說創作的代表人物，同時也是一位女權主義運動的先驅。盡管她的創作年代遠遠早于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與同性戀文學批評誕生的時間，但在其意識流代表作《達洛維夫人》中，作者對女性在情感生活與性取向中面臨的危機與矛盾就已經進行了初步窺探，以此來說明女性群體在性別上做出的抗爭。作者以女性視角思索了女性問題的現狀并逐步表達了自己的文學性別理想。這為后來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產生奠定了理論基礎。

關鍵詞：伍爾夫；女性主義；性別研究；怪異論；雙性同體

作者簡介：尹繼成（1987.10-），男，籍貫：安徽馬鞍山，西安外國語大學，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4--02

引語：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20世紀文學批評的主要潮流之一。伴隨其產生的同性戀批評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性別研究”中的熱點話題。值得注意的是，后來的同性戀文學批評有別于20世紀60年代因新女權運動而形成的女同性戀女性主義批評。因此，這一被直譯為“怪異”的理論的內容與其說是單純的同性戀理論，“不如說是同性戀反抗傳統性別文化的一種策略”。在反抗策略的層面上，“怪異論”的性別對抗范圍顯然超過了女同性戀批評，不得不說它是女同性戀批評的進一步發展與超越。在《達洛維夫人》中，其蘊含的女性主義思想及性別抗爭意識都體現了伍爾夫敏銳的現實眼光與獨具的超前意識。

雖然女性主義批評并不始于伍爾夫，但她關于女性主題的論斷與創作一直未曾間斷，尤其是她的名作《一間自己的房間》被女權運動奉為經典，也由此確立了她女性主義先驅的地位。對伍爾夫小說《達洛維夫人》的重新解讀便是女性主義傳統在經典作品中的重新挖掘。本文以女性主義視角主要解析女性在解構傳統性別秩序中做出的抗爭，以不同于政治權利角度的“性別研究”闡明女性本身抗爭的矛盾與作者提出的性別理想方案。

一、在自由與婚姻之間

伍爾夫在《達洛維夫人》中以回憶的時空交錯方式再現了克拉麗莎與薩利之間的愛情。然而作者對克拉麗莎意識的穿梭是敘述上的自然流露還是構思上的有意安排就直接說明了作者描寫這段愛情的用意。

當克拉麗莎得知丈夫理查德受布魯頓夫人的邀請參加午宴時，她極力掩飾了自己的痛苦卻抑制不住自己的失望。即使克拉麗莎認為“庸俗的妒忌不能離間自己與理查德的感情”，可異性間的復雜情感依然使她“脫離自己的軀殼和昏昏沉沉的頭腦”。因此，在自己恍惚的意識中，克拉麗莎以對同性戀情的回味與憧憬來表達自己對現實情感的不滿。伍爾夫這種以女性愛慕女性的描寫在同時期可謂敢為人先，成一己之言。在她的論文《一間自己的房間》中，伍爾夫便已經用自己的閱讀經驗表明婦女應強化她們與男性之間的區別，只有這樣才能充分實現她們的自我。

伍爾夫回顧以往小說中的女性形象認為“婦女之間的關系，是太過簡單了”，婦女更多地在“小說里顯示的是她們與男人之間的關系”。她同時以反向思維站在男性角度作出假設：“男人在文學中只是被再現為婦女的戀人，而從來不是男人的朋友……那么莎士比亞劇本中可以分配給他們的角色是多么稀少，文學將會遭受多大的損失！”盡管19世紀的小說中女性的形象與情感變得豐富且復雜，但伍爾夫用普魯斯特的作品舉例說明“男人對于婦女的認識還是非常片面和偏頗”。因此，傳統觀念對女性的片面理解與定勢思維都應該使女性做出性別上的抗爭打破以往的性別文化。正是出于女性對自身特征重新認識的需要，伍爾夫在《達洛維夫人》中才發出了女性追求自由愛情的呼聲。

二、在理想與策略之間

著名伍爾夫研究專家瞿世鏡在談及伍爾夫的最高文學理想時曾這樣概括：“也許是兩個方面的平衡，結合、凝聚、集中，構成一個互相滲透的藝術整體。”這一藝術設想也恰好迎合了伍爾夫在性別理想上做出的論證。

伍爾夫認為人們之間一直存在這一種非理性的本能，即“男女的結合有助于獲得最大的滿足和最完美的幸福”。后來她借詩人柯勒律治的觀點表明了自己對性別的重新認識：“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靈之中，有兩種主宰力量，一種是男性因素，另一種是女性因素。”這與柯勒律治認為的“偉大的心靈總是雌雄同體兩性因素并存的”是一個意思。他們之所以會認為雙性的心靈會才氣橫溢是因為“雙性的心靈是易于共鳴而有滲透性的；它毫無阻礙的傳達情感；它天生有創造力、光彩奪目、渾然一體”。因此，無論是男女軀體的結合還是心靈的融合，她都將它視為一種性別理想，這一理想是以“雙性同體”為存在前提的。當雙性同體作為一種文學理想時，伍爾夫認為“任何作者只要考慮到他們自己的性別，就無可救藥了”，她解釋道：“帶著那種偏頗的性別意識寫出來的東西，都注定必然死亡。”在雙性因素共存的心靈中，她同時認為只有“男女兩種因素必須有某種協調配合，藝術創作才能完成”。于是，伍爾夫作為一名女性主義的先驅，她所認同的“雙性同體”便成為了女性主義批評中的重要概念。隨著20世紀60年代女同性戀批評與90年代怪異論的產生，早期的“雙性同體”概念逐步由一種文學理想轉變為性別抗爭的策略。

首先，不同性別批評的理論主張直接反映著“雙性同體”從理想向策略的過渡。由于20世紀60年代女權主義政治色彩深重，同時期的女同性戀女性主義“強調建立女性之間的姐妹情誼，共同對抗男性社會，以掙脫婦女的被壓迫處境”，它的表現形式由最初的“反對異性結婚”發展到女性間的“同性戀”。而到了90年代，“怪異論”之所以能被同性戀批評者廣泛認可從而基本得到理論上的認同，是因為它已經使性別研究打破了同性戀問題的理論約束，上升到一個新高度。雖然“怪異論”并無具體的理論定義，但法國批評家克里斯蒂娃將其含義概括為：“任何反、非、抗異性戀的表述。”由此可以看出這只是一個寬泛的意義界定，其怪異之處在于它并不是單方面性別關系的顯現，而是對現存性別秩序反抗活動的統稱。這一理論代表朱狄斯認為即使是雙性戀問題也具有個別性與不透明性，若是為其下定義變為范疇，是對性別問題中的不確定性提供一種新的“掩蔽”。所以，“雙性同體”在女同性戀批評階段還只是作為一種理想被提及，到了性別關系多元化的后現代，它已為性別抗爭提供了可能。基于“雙性同體”的合理性，伍爾夫在作品中作了嘗試。

在《達洛維夫人》中，若薩利的婚姻是對異性統治的被動認同，那么克拉麗莎與彼得的感情絕不同于她與理查德婚姻表現的異性關系。作者有意識將克拉麗莎與異性間的舊戀情呈現在同性戀情之中，并在晚宴最后安排與她最親密的男女伙伴同時在場，僅以此表明無論主人公是同性戀、異性戀，或是雙性戀，這些立場都是性文化中的非常態表達。正是雙性因素在同一心靈中的此消彼長導致了雙性因素在同一個體中得以共存。作品另一位女性基爾曼也有反抗性別秩序的特征。她擁有傳統女性沒有的生產活動——職業。她獨立的意識與個人行為都是男性因素的一種體現，她在物質與精神生活中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盡管她與伊麗莎白表面上是同性戀，但她的頭腦中男性因素壓倒了女性因素，這樣的情感存在即使不是同性戀也是對異性結合的沖擊。這些作者做出的性別嘗試已超越了單純的女同性戀批評主張，它們更好地詮釋了“怪異論”在對抗異性傳統方面不拘泥于一種形式，復雜又靈活的特性。

其次，有學者用作為文學性別理想的“雙性同體”與作為社會性別理想的“男女平等”加以對比，通過跨領域的比較為理想向策略的轉變探索實際的出路。所謂女性爭取的平等，“參照的是男性的標準和價值，如果把性別平等看作男女都一樣，那么，性別平等在嚴格意義上說是不存在的。”這種平等只不過是女性通過斗爭使權利向男性看齊，所爭取到的也只是一種本該存在的平衡狀態。因此制造差異才是平等的前提。由此推及“雙性同體”中女性的無差別存在首先要建立在與男性徹底區分開的基礎上。這就產生了性別對抗時所面臨的矛盾：同一還是疏離。

實際上，伍爾夫在其幻想小說《奧蘭多》中對雙性的策略就付諸了實踐。她借主人公不斷變換性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文學的性別理想，伍爾夫用超越性別的寫作使雙性在同一個體中互相轉換，沒有強調性別的差異性，反而模糊了性別界限。不同于《奧蘭多》中作者以“換裝”的方式消解兩性間的差異，在《達洛維夫人》中伍爾夫主要以“疏離”策略來實踐自己的性別理想。伍爾夫的這一對抗策略體現在女性對男性的疏離，它引申為女性向社會舊的權力規范的抗爭。例如，克拉麗莎通過對異性的疏離去追尋自由的愛情，這是對社會權威中的婚姻的性別反抗；基爾曼對男權社會的仇視也讓她與男性保持距離，從而以對同性肉體上的占有來反抗規范人們的宗教權威。伍爾夫的“疏離”策略與倡導“女性寫作”的西蘇關于雙性的論點有所關聯。西蘇也認為雙性不該消滅差別而是鼓動差別，西蘇認為的“雙性共存”是性別的絕對理想，表現為“中性”或“無性”。從這種意義上看，克拉麗莎的雙性戀傾向既是伍爾夫性別理想的縮影，也是自身對抗性別秩序的策略，因為克拉麗莎屬于那種“女性因素壓倒男性因素”的雙性存在，作者緩和地完成了從理想向策略的過渡。

結語：

女性主義批評的任務與成就之一，是“重新發現女性主義文學的實例和多樣性”，而最初的主要工作則是“對無意識的性別寫作重新解讀，發現其中帶有性別意識的寫作，并且通過發掘這些寫作的價值和意義，重新確定文學經典”。對伍爾夫小說《達洛維夫人》中女性問題的再認識，我們可以發現在女性主義批評無意識發生的年代，伍爾夫已經有意識地站在女性立場上觀察分析女性面臨的性別困擾，并主動為女性發出反抗的呼聲。在真實自我與陳舊勢力之間，伍爾夫的性別抗爭意識帶有深深的矛盾性，女性間異化的情感象征著她們對男權秩序的質疑。然而伍爾夫的創作年代沒有后世性別研究中的理論作為依據，雖然女性批評的終極理想仍需被辯證看待，但她的性別理想卻為人格自由發展與兩性社會分歧提供了借鑒的出路，性別理想以文學的角度尋求策略在當今視角下依然有其合理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英]伍爾夫：《達洛維夫人》，孫梁、蘇美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2] [英]伍爾夫：《論小說與小說家》，瞿世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

[3]羅婷：《女性主義文學與歐美文學研究》，東方出版社，2002

[4]馬新國主編：《西方文論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周樂詩：《筆尖的舞蹈——女性文學和女性批評策略》，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