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生態女性主義文學視角下的《五爺和驢》

《五爺和驢》將視角聚焦在鄉土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上，為讀者呈現了五爺在家庭生活中所經歷的喜樂與怨怒、美滿與缺憾。這篇小說將一個小故事演繹得一波三折，人物形象塑造得生動鮮活。作者巧妙地以人物性格的發展來組織材料，自然地推動故事的走向，激發了讀者的情感共鳴。小說以驢為“凝結核”，引出了五爺和情敵——鄰居李老栓之間由來已久的積怨。五爺在家中處處以“一家之長”的派頭言語行事，甚至通過家庭暴力來表明自己的權威。但這些強硬的手段不但沒能讓主人公實現生活的幸福和諧，反而使家庭矛盾和鄰里矛盾日益升級。五爺的專橫不但對他人造成身心的傷害，也使其自身陷入了尷尬的境地。作者通過這篇小說向讀者揭示了深受父權制影響的生活觀念，對個人和家庭所帶來的影響和對人的和諧精神生態的破壞。

西方生態女性主義作為20世紀70年代后發展起來的文化思潮，為文學領域提供了新的創作領域和理論研究視角。生態女性主義文學不僅將視閾集中于男女兩性的平等問題上，而是以生態的視角去觀察和探索文學作品中所反映的環境意識、人際和社會平等公正的問題以及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問題。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傳統文化對自然的態度和對婦女的態度是相互關聯的，根源于同一男權主義統治模式，要改善人與自然的關系，必須顛覆擺脫這一文化模式。[1]從這一視角去看待《五爺和驢》這個短篇，會發現小說中所展現的問題和投射出的觀念、立場與生態女性主義有著許多相通之處。

一、父權制下的婚姻悲劇

生態女性主義所批判的“男權主義統治”集中體現在“父權制”上。小說首先以五爺媳婦當年和李老栓的愛情悲劇揭示了個體在父權制壓迫下，無權掌控自我生活的悲哀。五爺的媳婦是李老栓從前的相好，由于后者家庭的困境拿不出五擔稻米，兩人被迫分手。在父權制下，個體沒有自主選擇婚姻的自由。小說里，當年的老栓和姑娘的婚事要征得父母的同意。而男方送女方家的聘禮是長輩們立下來的死規矩。并且，聘禮并非出于對晚輩的利益考慮，而是家長的面子問題。聘禮的事情解決不了，不管雙方是否真心相愛，這場婚姻便沒有指望。這可見父權制掌控下對個體尊嚴和權利的漠視和抹殺。五爺媳婦一生的幸福就這樣輕易地毀在五擔稻米上，著實令人惋惜和憤懣不平。作者筆下的五爺媳婦是個典型的傳統女性形象，她沒有反抗父母之命，嫁給了能拿得出五擔稻米的五爺。“雖然嫁過來之后跟李老栓近在咫尺地住著”，“但從沒有過非分之想”。她順從了父母之命，但內心卻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作者沒有對人物進行直接的心理描寫，卻通過“每年打下糧食后，她都要抱著碼放成垛的糧食口袋哭上一陣”這一細節，揭示了人物精神世界的凄苦和哀怨。

在小說中，五爺的身份具有雙重性。一方面，他是父權制的典型體現，是“男權中心主義”的人格化體現。小說通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和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展現了他的這一身份屬性。五爺后來不但憑著自己節衣縮食和埋頭苦干，把李老栓想娶的女人迎進門，到老還把老栓聊以做伴的驢子也買了過來。可見，他處處占著上風。在生活中也是以強者自居。“五爺早就喜歡這頭驢，如今可到手了，就像他當初第一眼就喜歡上老伴一樣。他瞅瞅老伴，心中不禁得意起來，小曲也順口唱上了。”為了讓媳婦和驢聽話，他只知道簡單粗暴的武力壓制。對自己媳婦大動拳腳，對驢更是揮鞭相向。可見，在五爺的意識中，暴力是維系自己“家長”尊嚴的必要手段。其實現“統治地位”的過程是以壓制其他人的自由與尊嚴為代價的；另一方面，五爺本身也是父權制的受害者。他雖然娶到了自己喜歡的姑娘，但卻沒能體會到真正的愛情。因為李老栓和自己的老婆子曾經兩情相悅，本該是一對。在父權的壓力下，兩人才被迫分開。老婆子雖然幾十年來沒什么非分之想，但卻一直對自己夭折的愛情耿耿于懷。五爺更是對媳婦和老栓過去的感情心存芥蒂。因此，五爺雖然占盡先機，但其婚姻中也少有幸福可言。他也是父權制的犧牲品。

可見，這場愛情悲劇不但帶給五爺媳婦和李老栓以巨大的傷害和痛苦，也是五爺家庭不和諧的重要原因。它體現了父權制對人選擇自由的壓迫及其所導致的人的精神生態的失衡。因此，在小說中，作者將五爺塑造成一個倔強、暴怒和頗有些傲慢的形象，不僅因為他是壓抑人性的父權制的體現者，也因為他是父權制影響下人的精神生態失衡的典型例證。五爺的暴虐并非本質使然，而是不平衡的心態造成的。五爺用煙袋鍋打老伴、大伏天點白菜餡餃子為難人、用鞭子抽驢，都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怨氣。“你李老栓要心疼就心疼去吧！兩個愛物一起心疼！想到這里，他狠狠地哼了一聲。”在一時沖動差點殺死驢子后，作者對五爺的心理描寫使讀者看到了人物真實的一面。“其實自己是喜歡這頭驢的。也不知咋就跟它較上了勁”，“都多半截入土的人了，還總放不下他和老婆子好過這碼子事。捫心自問，自己似乎過于小心眼了”。可見，五爺也本是淳樸憨直的莊稼人。

二、“男權中心主義”導致的精神生態危機

生態女性主義認為，“男權中心主義”也即“人類中心主義”。人（男性）將自己擺在核心的位置上，將女性、自然與弱者等視為征服和統治的對象。西方的理性、科學模式和自由觀念都是建立在這一觀念基礎上的。[2]它造成了自然環境和人類精神的雙重生態危機。在《五爺和驢》中，五爺處處扮演著“中心人物”，總是任著自己的性子來。他通過暴力發泄，把心中的不快轉嫁給他人，卻從未考慮過身邊人的感受。

在五爺身上，集中體現了“男權中心主義”的二元對立世界觀。他雖然娶了中意的媳婦，買到了自己喜歡的驢子，但他心里放不下老栓和他老婆子好過那碼子事兒，驢又不聽自己使喚。為了發泄內心的不滿，五爺將氣撒在老婆和驢子身上。在這種意識下建立起來的家庭關系也必然導致人與人之間的疏遠和隔膜。壓制和被壓制的關系取代了一個家庭本該有的親人之間的相互關愛和理解。在五爺眼里，老婆子、驢子和李老栓都是自己的對立面。這三者恰恰代表了女性、自然和他者。它們構成了主人公生活的環境。可見，五爺與環境的關系正是征服與被征服、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

五爺的老婆子是被“男權中心主義”迫害和邊緣化的女性代表。她在小說中沒有名字，被作者賦予了“類”的特征。對男性的高度依附是其最基本的生存狀態。小說在開篇便向讀者揭示了這一點。“只要五爺出門，老婆子就得殷勤伺候著。自古女人吃人家飯，圍人家轉嘛。”老婆子出嫁之前和出嫁之后都處于男權的掌控之中。出嫁之前，男權以父權的形式展現。老婆子與李老栓兩情相悅，他們已經發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在農村的男權社會中，“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一旦出嫁就送給人家了。因此，要趁出嫁之前撈上一筆，免得“白養”一場女兒。這種家長制的封建思想在農村社會中根深蒂固、廣泛存在。老婆子的父親向未來的親家索要五擔稻米，在他看來，是再正當不過的了。他全然不顧女兒已心系李家小栓，在李家拿不出聘禮的情況下，硬生生將一對鴛鴦拆散。老婆子在父親的要求下嫁給了能拿出五擔稻米的五爺。父權對老婆子的影響深入骨髓，她遵照著婦女的“三從四德”中“未嫁從父，既嫁從夫”的思想，嫁給五爺后，對五爺言聽計從。老婆子出嫁之后，男權以夫權的形式展現。五爺不僅是她的丈夫，甚至說是她的主人一樣。在五爺的面前，老婆子只是唯唯諾諾，即使他錯了也不敢上前阻攔，五爺打驢就是明顯的例子。老婆子雖內心焦急，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能做的只是“緊張地扒住板門”。待五爺打完了，她才給驢上藥。而五爺每每妒火中燒，沒輕沒重地打她，她就任憑毒打，毫不反抗。由此可見，在“男權中心主義”的社會環境中，兩性之間處于絕對的不平等狀態。作者在展現五爺的內心活動時，老婆子多次被稱為“物”。可見其思想中根深蒂固的性別等級觀念。

盡管五爺在家中和鄰居李老栓那占盡了上風，但這種二元對立的生活態度不但沒能為五爺掙回顏面和太平的生活，反而使生活的矛盾越積越重，人的精神負擔也越發沉重。婚姻不幸福，朋友反目成仇，五爺是強者，更是失敗者。小說最后，老栓賣房子贖驢的行動使五爺認識到自己的狹隘與專橫。兩人終于冰釋前嫌，重新喚回了幾十年前的友情。這一結局表達了只有理解、平等，而不是對立、征服，才能重構人與人之間和諧關系。

從西方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看，“男權中心主義”是導致兩性不平等、自然生態失衡以及其他不公正的生活邏輯的根源。《五爺和驢》正體現了這種對立所導致的人的精神生態危機。此外，這篇小說的作者通過典型的生活事件和富有濃郁生活氣息的語言，將人物塑造得真實、生動。這不但充分調動了讀者的閱讀興趣，也借此揭示出了樸素卻又深刻的生活哲理。

[參考文獻]

[1] 周穗明.生態主義與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社會主義和女性主義的關系[J].國外社會科學，2003（03）.

[2] 楊通進.生態女性主義——精神向度與社會向度[J].廣東社會科學，20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