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初的秘魯社會,正籠罩在軍事政治獨裁的巨大霧霾中,新舊觀念沖擊著這個正處于轉型期的社會。而在這樣一個復雜的社會背景下,女性完全是從屬性的、是社會中的他者,女性的身體則淪為男人發泄欲望的商品。社會與個人雙重作用下造就了鮑妮法西婭這一人物形象的種種不幸。
關鍵詞:女性; 男權;妓女
作者簡介:林計鑫(1990-),女(漢族),遼寧省大連市人,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主要從事大眾文化研究、歐美文學研究、小說敘事研究以及小說創作?,F在主要課題:20世紀小說中的時間。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4-0-02
《綠房子》創作于1965年,表面上是一部“青樓”興衰史,實際上是那個時期新舊觀念、不同的價值取向之間斗爭沖撞的歷史,略薩一直主張:“文學是一團火”1,所以小說中矛頭直指秘魯的社會現實:拉丁美洲雖然獨立了,卻一直遭受帝國主義的霸權、殖民主義的強權和軍事獨裁的政權這三座大山的壓迫。對于女性來說,傳統的天主教、男尊女卑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學界集中于女權主義視界下的人物形象分析,我將從鮑妮法西婭妓女身份這一角度來分析其人物形象。
一、自我造就的妓女
鮑妮法西婭是土著人,最初在修道院里當女仆,由于放走了20多個土著女孩而被嬤嬤趕出修道院,之后被拉麗達收養,經拉麗達引薦后又與利杜馬結婚,利杜馬殺人被捕入獄,正懷有身孕的鮑妮法西婭無依無靠,沒有能力賺錢,經何塞費諾引誘而成為妓女,改名塞爾瓦蒂卡,從此賣淫為生。
在這里,略薩運用了命名的儀式,鮑妮法西婭成為妓女的時候獲得了重新命名。命名這種儀式使得人獲得重生,一方面它隔絕了父輩的文化,是一種弒父心理的外化;另一方面它割斷了自己與過去的聯系,打破了自我。但關鍵問題卻在于究竟是自我命名還是他人命名?!读瞬黄鸬纳w茨比》中的蓋茨比原本具有一個極其大眾化的姓名:詹姆斯·蓋茲,而他自己卻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蓋茨比(God’s boy)。而鮑妮法西婭的命名卻與蓋茨比完全不同,她是如此可悲,她的命名是由誘騙她的二流子何塞費諾完成的。男人替無知的女人選擇了道路,女人乖巧地將自己的命運交付與他人。何其可悲,女人已經低微到塵埃里了,生命之舟操控于男人之掌,生命之流源于男人之海。
她的人生是一段被奴役被拋棄的歷史。首先在故鄉,作為一個瓊丘人,她被土著父母拋棄;而在修道院里,她雖是出于愛心而放走孩子們,卻再一次被宗教拋棄;之后獻身于婚姻,企圖獲得婚姻的庇護,即使她在家庭中完全是一個失語者,即使遭到丈夫不斷地暴力對待,她仍舊隱忍著,之后丈夫被抓,她又一次被婚姻拋棄;二流子何塞費諾給予她堅如磐石、纏綿悱惻的承諾,可最終,看似千金不換的愛情僅僅是男人一時欲望沖動的代名詞。未曾有人真正地給予她過愛情,沒有愛,無論在作警長的妻子,還是作二流子的情婦,都未曾有人拿一顆真心換取另一顆真心,都未曾有一個男人拿一生的承諾換取一個女人的一生。鮑妮法西婭從女仆成為他人之妻最終淪為妓女,這一過程中什么都在變,但被人奴役的本質沒有變:在修道院里被嬤嬤們奴役、作他人之妻時被丈夫奴役、最終淪為妓女,滑到痛苦之深淵。她的人生就是一段被奴役的歷史。
最終,萬念俱已成灰,她修正自己的價值觀,遷就于他人,失去自我——自己將自己拋棄了。一個女人,如若與世界格格不入,完全可以選擇一種“自絕于塵世”的方式,她完全可以回到土著部落里過回自耕自農的生活,可她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回不去了。她天真得相信,已經接受了現代化熏陶的自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部落了,就這樣,她無恥且無知得成為原始文明與現代文明較量之下的虛假的犧牲品。最終在故事結尾的地方,塵埃落定,皆成定局,二流子何塞費諾無恥地叫她嫂子,她憤怒了,但只是轉瞬即逝的憤怒,只是弱者羸弱而無力地低吟:“我不是你的嫂子”,塞爾瓦蒂卡說道,“我是個婊子,是個揀來的孤兒”。2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她的丈夫利杜馬最終出獄,卻終日渾渾噩噩,無所事事,靠著塞爾瓦蒂卡賣身的錢生活,但同時瞧不起養活自己的“妓女”。
美國學者道格拉斯對妓女下了一個定義:妓女是“將與已性交的權利出售給男人們以便為這種行動本身獲取金錢報償的婦女”3,而事實上,妓女出售的不僅僅是有形的身體,還有她們無形的尊嚴與人格。在她失去尊嚴與人格的同時也被一切所摒棄:“妓女是替罪羊,男人釋放自己的卑劣欲望,發泄在她身上,然后否定她……妓女沒有人的權利,在她身上集中了女性奴隸處境的所有形式”4。
二、社會造就的妓女
略薩的成名作《城市與狗》中展示了秘魯社會轉型時期的“人吃人的本質”:“你整我,我整你,讓人家整的人就會自己倒霉。這并非我的過錯。如果說別人不敢欺侮我,是因為我比較厲害。這可不是我的錯”5,人們本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價值標準在這個骯臟世界中摸爬滾打,艱難生活。
而一無政府保障、二無良好出身、三無工作機會的女人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出路只有兩條:要么嫁人,要么墮落。正如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所說的一樣:“娜拉或許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6。當社會變革的條件沒有準備好,一個覺醒了的女人的抗爭無非是用另一種方式掩埋自己罷了:“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7,娜拉出走如果皮包中沒有裝滿錢,只帶了一顆覺醒的心,在一個幾乎不給女人提供工作機會的社會里,她的覺醒又有什么意義呢?
伍爾夫的:“女人要想寫小說,必須有錢,再加一間自己的房間”8確實是不無道理的。英國在1870年才通過允許婦女保有自己的收入的法案:《已婚婦女財產法》,也正是在這期間確定了女性工作的可能。英國在19世紀才做到如此,何況當時剛剛完成獨立的拉丁美洲呢?婦女的經濟權利是得不到任何保障的,社會也并沒有給婦女提供任何工作的機會。狡猾的伏屋自己便道出了其中的玄機:“她(拉麗達)同我在一起又有飯吃,又有鞋穿,要是留在伯利恒區,她最后不是給人洗衣服,就是當妓女,當女仆”9,正是這樣的社會形態,導致女人必須依賴于男人才能生活。而正是這致命的制度,使得男人無需尊重女性,無需給予女性應有的愛情,無需給予承諾以及婚姻的保障。
略薩清楚得意識到秘魯的軍事獨裁政治直接導致秘魯的封閉與腐敗,封閉便意味著觀念的封閉,正如略薩的母親常年經受著丈夫的毒打,卻不肯離婚,“她那天主教的道德觀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是要做個能吃苦耐勞的妻子和家庭主婦;其次,她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兒子”10,可見秘魯社會遍地都是不幸福的女性,一半是社會在助紂為虐,一半是她們自己在制造悲劇。薩特說:“(女人)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謀,像所有人一樣”。
當今中國社會中,女人要么示弱來獲得男人的疼愛;要么走向另一種極端,成為一種男性化的女人,雖然獲得了絕對的獨立與自由,但卻喪失了女性的陰柔之美。要么成為依附者、附屬品、成為一個物而不是人、成為整個社會的弱者;要么就成為男性化的女人、像可悲的“花木蘭”,消解掉自己一切的女性特征,成為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波伏瓦說:“有一天,女人或許可以用她的強去愛,而不是用她的弱去愛,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棄,而是自我肯定,那時,愛情對她和對他將一樣,將變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險”11。顯然,女人要想成為真正的女人,便要首先成為真正的人。
注釋:
[1]趙德明著:《20 世紀拉丁美洲小說》。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頁。
[2]【秘】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著:《綠房子》,孫家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00頁。
[3]【美】杰克·D·道格拉斯等著:《越軌社會學概論》,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5頁。
[4]【法】西蒙娜·德·波伏瓦著:《第二性ⅱ》,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95頁。
[5]【秘】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著:《城市與狗》,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388頁。
[6]魯迅著:《魯迅全集 第一卷 墳 熱風 吶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頁。
[7]魯迅著:《魯迅全集 第一卷 墳 熱風 吶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頁。
[8]【英】弗吉尼亞·吳爾夫著:《一間自己的房間》,賈輝豐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頁。
[9]【秘】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著:《綠房子》,孫家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頁。
[10]趙德明著:《巴爾加斯·略薩傳》。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第20頁。
[11]【法】西蒙娜·德·波伏瓦著:《第二性ⅱ》,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