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蒲松齡在《王六郎》和《封三娘》中都描寫了同性間深厚的知己情誼,但在這兩篇文章中,王六郎和漁夫許某、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人物關系的確立過程卻大有不同。本文主要從相識、相知和相別這三個交往階段具體分析《王六郎》和《封三娘》中的人物關系并加以比較,以圖探求蒲松齡寄寓其中的“樂莫樂兮新相知”[1]的知己情結。
關鍵詞:《王六郎》;《封三娘》;人物關系;知己情誼;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4-0-02
《聊齋志異》是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塊豐碑,是清初著名作家蒲松齡傾盡心血、發憤著述而成的短篇小說杰作。《王六郎》和《封三娘》是其中描寫知己摯友之情的名篇,但王六郎和漁民許某、封三娘和范十一娘人物關系的確立過程卻大不相同。下面,我將從相識、相知和相別這三個交往階段具體分析《王六郎》和《封三娘》中的人物關系并加以比較,以圖探求蒲松齡寄寓其中的“樂莫樂兮新相知”[2]的知己情結。
一、相識:日久生情與一見鐘情
在《王六郎》中,王六郎對許某的欣賞是一段逐漸確認的過程,日久而生情,并最終化身一翩翩少年主動與漁夫相識。他們關系的建立始于“酒逢知己千杯少”。文章一開始就寫道:“許姓,家淄之北郭,業漁,每夜,攜酒河上,飲且漁。飲則酹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飲。’以為常。”[3]短短數語,清楚地交代了故事發生的地點和人物,說明了許某不僅喜歡喝酒,而且每次捕魚都會用酒祭拜河里淹死的鬼魂。他長時間以酒為祭的行為最終感動了“素嗜酒,沉醉溺”的王六郎。一晚,王六郎變成了一翩翩少年,徘徊其側,許某十分慷慨地邀請王六郎和他同酌,二人對酒當歌,相談甚歡。最后,王六郎幫助許某捕了許多魚,兩人約定以后每晚一起喝酒,初步建立了朋友關系。王六郎對許某感情的建立是一個長期積淀、確認的過程。許某長時間的祭拜行為,感動了王六郎,使其日久生情,主動化身一翩翩少年,對許某進行最后一次試探,而許某慷慨大方的表現也未讓他失望,他們因酒結識順利地成為了一對好朋友。
在《封三娘》中,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相識則充滿女性特有的浪漫色彩,兩人初遇于茫茫人海中,驚鴻一瞥而夢魂縈繞,結下不解之緣。二人皆為美艷絕倫的佳麗,“一見鐘情”,互生好感,相談甚歡。當她們將要分別時,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感情已是濃烈至極,“十一娘將歸,封凝眸欲涕,十一娘亦惘然”。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相遇始于一場美麗的邂逅,出于女性特有的浪漫情懷和冥冥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命運指引,她們人物關系的建立十分迅速,人物關系的加深也僅僅是在簡單的交談之間。因為茫茫人海中的驚鴻一瞥,封三娘和范十一娘一見鐘情;因為一見鐘情,二者至此結下深厚情誼。
《王六郎》和《封三娘》中的人物關系的建立開端大不相同。王六郎和許某的人物關系的確立是一個長期積淀、欣賞、確認的過程,屬于“日久生情”。《封三娘》中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相識則充滿女性特有的浪漫色彩,于茫茫人海中驚鴻一瞥,一見鐘情,從此結下深厚情誼。盡管兩篇文章中人物關系的建立開端截然不同,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王六郎和范十一娘都是這場知己之交的主導者,都是他們主動結識許某和范十一娘,邁出了發展知己情誼的第一步。這一共同點反映出了蒲松齡渴望獲得他人的主動交往和真誠賞識的內心情感。
二、相知:物質幫助與情感交流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而建立友誼之后,王六郎和許某的交往可謂十分順利。他們每晚一起喝酒,然后王六郎幫助許某捕魚,十分快活。過了半年,王六郎忽然語氣凄涼地說:“然相別有日矣。”[4]在許某驚訝地追問之下,王六郎吐露了實情:“我實鬼也。”[5]許某初聽之時,十分害怕,但是想到二人間的親密關系,就坦然地接受了這一事實。這一插曲是他們的關系由相識轉為相知的重要轉折點,而這一轉折點正是建立在他們彼此坦誠的基礎之上。后來,因為王六郎的仁愛之心,他失去了投胎還生的機會,他毫不后悔,還安慰漁夫說:“或吾兩人之緣未盡耶?”[6]王六郎的俠義心腸感動了上蒼,他被封為招遠鄔鎮土地神。他平步青云,卻沒有忘記自己原來的好友,而許某也不顧千難萬險前往鄔鎮看望王六郎。王六郎和許某的相知過程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鮮明體現,并無太大波折,但是兩個人都在交往中表現出了仁愛真誠、寬厚俠義的性格特點,雙方都為彼此關系的穩步深入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王六郎和許某的人物關系始于對酒知己,在交往中,他們彼此坦誠,因而雙方的了解不斷加深,感情也日益深厚,并最終獲得了友情與親情相融合一的升華。此外,還應指出一點,王六郎對許某的幫助多是物質幫助,如剛開始幫助許某捕魚,升為土地神之后仍不忘幫助許某,讓當地百姓準備了許多禮物為其送行。
相較于王六郎與許某之間穩定深入的相知過程和王六郎對許某慷慨的物質幫助,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交往過程則顯得一波三折,并且兩人在交往中,更注重精神的交流。在第一次分別之后,范十一娘就日日盼望著封三娘的到來,但她的希望卻次次落空,于是悵然遂病。當范十一娘終于來時,她一下子忘了身體的病弱,起身去迎封三娘,并答應了封三娘讓她保守兩人交往的秘密的要求。此時,兩人既是密友也是秘友。過了五六個月,范夫人知道了封三娘的存在,并同意她們的交往。但封三娘堅持想走,最終不敵十一娘的苦苦挽留,才答應留下。不多久,又被范十一娘癡呆的哥哥輕薄,封三娘執意要走,“十一娘扶床悲惋,如失伉儷”。[7]過了數月,封三娘又找到范十一娘,兩人“各道間闊,綿綿不寐”。[8]封三娘為范十一娘選了一個如意郎君孟安仁,范十一娘在她的勸說下同意了這門婚事,并以死來反抗父母對她婚姻的獨裁。封三娘的幫助下,范十一娘死而復生,和孟安仁一起過上了安定小康的生活,兩人的知己關系也暫時穩定下來。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情誼在一波三折的交往過程中逐漸加深,她們經歷了數次痛不欲生的分離,其間也因范十一娘的擇偶問題有過隔閡,但這些不時發生的波折并沒有使她們的情誼就此破滅。相反,在一次次的磨合中,她們的情誼日益深厚,雙方也都在患難中愈加奮發成長成熟。甚至,她們的深厚情誼已經超越了友情的范疇,上升到精神戀愛的層面。她們在彼此相知的過程中,更注重情感的表達和交流。拋開了物質世俗的羈絆,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眼中只有彼此的情誼,并最終實現了友情與愛情的有機融合,獲得了精神上的高度滿足。同時,在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深厚情誼之下,還留有很多隱患問題,如一見鐘情而缺乏深入了解、封三娘的神秘身份、兩者觀念上的差距和她們友情之上愛情之下的未解情障等,都為她們最后的含恨別離埋下伏筆。
總之,《王六郎》中的人物關系發展深入的過程十分順利,而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交往過程則顯得一波三折,蕩氣回腸。此外,盡管王六郎和封三娘都給了他們的知己——許某和范十一娘許多幫助,但《王六郎》側重表現對許某的物質幫助,重在改善許某的家庭狀況;而《封三娘》則更注重表現封三娘和范十一娘間的精神交流和愛戀。當然,這兩對人物的相知過程也有著許多共同點。其中最明顯的一點是人物關系的最終確立都是依靠雙方的共同努力。無論是王六郎還是許某,抑或是封三娘和范十一娘,他們對待彼此感情的態度都十分真誠珍惜。這體現出了蒲松齡對于發展和深入一段知己情誼的思考:只有依靠雙方的共同努力和相互付出,朋友間才能真正實現相知相伴。
三、相別:十里相送與遺憾消逝
因為人神路隔,因為“但任微職,不便會面”[9],王六郎和許某不得不面臨分別的時刻。但是兩人之前已有過一次分別的離殤傾訴,又由于王六郎先前的坦誠,許某已經知道了王六郎先為鬼后成神的經歷,所以許某對即將到來的分別也早已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因此,王六郎和許某之間的再次相別并沒有顯得過于悲傷和遺憾,而是給人以淡淡的溫暖感動。王六郎化身一陣羊角風,一路相送十余里,盤旋許久不忍離去,而許某也千叮萬囑,不愿分別。簡單數筆,著墨不多,但卻讓人在字里行間感受到王六郎和許某彼此間的深厚情誼,使讀者的情感共鳴一步步增強令人動容。盡管他們的相識相知的知己關系就此終止,但是他們之間的深厚情誼并未消失,而是跨域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永存彼此的心中,讓人倍感溫暖而不覺遺憾。
相較之下,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分離則充滿著訣別意味。封三娘見范十一娘生活安定之后提出要走,范十一娘不肯,提出了“計不如效英、皇”的意見,封三娘以長生秘訣為由拒絕了范十一娘,并未坦誠自己的狐妖身份,這成為了悲劇的開端。范十一娘設計讓孟安仁玷污了封三娘,以為這樣封三娘就會留下和她一起生活。可惜,她自以為是的做法毀掉了封三娘的道成當升的機會。封三娘在最后不無遺憾地說:“實相告:我乃狐也。”[10]隨后含恨消逝,二者間糾纏不清的膩友關系也隨之消散。使人不禁扼腕嘆息,當初那么深沉的情誼為什么最終只能落到含恨訣別的境地?如果封三娘能坦誠地告訴范十一娘自己是狐妖的事實,范十一娘也不會出此下策挽留封三娘,封三娘的多年修行也不會毀于一旦。也許,在坦誠之后封三娘還會選擇離開,但是彼此間的回憶還是溫暖美好,不會像如今這般落到含恨相別、遺憾終生的地步。
王六郎和許某的十里相送與封三娘和范十一娘的含恨相別形成了鮮明對比。造成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局面的原因很簡單:王六郎能對許某坦誠自己是水鬼,也就為他們間的“人鬼相隔”掃清了障礙;而封三娘一直隱瞞自己的狐妖身份,最終對兩個人都造成了深深的傷害。蒲松齡通過此處鮮明的對比向我們傳達了他對知己情誼的更深一層的思考:一段朋友關系、知己情誼的維持(抑或是善始善終),需要彼此間的坦誠相待。坦誠可以使知己情誼得到更穩定的發展,即使面臨分別,彼此間留有的回憶都是溫暖而美好的。
綜上所述,蒲松齡通過《王六郎》和《范十一娘》這兩篇文章著力表現了王六郎和漁夫許某、封三娘和范十一娘彼此間深厚的知己情誼,同時也寄寓著自己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知己情結。蒲松齡窮其一生都渴望有一個相知相伴的真正的知己,他最向往的事情莫過于發出“樂莫樂兮新相知”的感嘆。蒲松齡把他對知己的渴求、珍惜與執著都寄寓在他的筆下,通過《王六郎》和《封三娘》表現出他對知己的期許。在蒲松齡的心中,他渴望有一個人可以主動地發現他的才華、真誠地欣賞他的才華,他希望有一個人能在他落魄時不離不棄給予他物質幫助和精神支持,他更期冀有一個可以和他坦誠相待、共經患難的終生摯友。因此,他在《聊齋志異》中以如椽之筆向真摯的知己情誼發出了最有力的呼喚和悲號:“知我者,其在乎青林黑塞間乎!”[11]
注釋:
[1]屈原著,林家驪譯注:《楚辭》,北京:中華書局,2010.6(2012.7重印),第61頁
[2]同上,第61頁
[3]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全二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第26頁
[4]同上,2011.1,第26-27頁
[5]同上,第27頁
[6]同上,第27-28頁
[7]同上,第612頁
[8]同上,第612-613頁
[9]同上,第29頁
[10]同上,第616頁
[11]同上,2011.1,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