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撫慰母親的萬箭穿心之痛？

摘 要：方方的《萬箭穿心》用冷靜的敘事筆調描寫了一位女性的生存故事，女主人公李寶莉用自己的生存哲學將萬箭穿心之痛變成了萬丈光芒后，仍難掩其悲劇命運的事實。小說中畸形的母子關系折射出傳統父權文化的強大力量，然而從李寶莉選擇婚姻的態度中我們又可看出傳統文化對她的影響，無論是兒子，還是她自己，都生活在傳統文化的陰影之下。市民階層的生存哲學又給了她緩解傷痛的力量，使其形象更加光彩照人。

關鍵詞：傳統文化；男權社會；生存哲學

作者簡介：李瑤（1992-），女，河南洛陽人，河南大學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專業2011級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4-0-02

方方2007年發表在《北京文學》第5期上的《萬箭穿心》，延續了她之前關注女性命運的主題。小說講述了武漢一個普通女性市民李寶莉的故事。因為她大大咧咧、強勢的性格，對丈夫馬學武態度蠻橫使他倍覺壓抑繼而出軌。寶莉發現丈夫出軌后向警察報案捉奸，導致丈夫顏面盡失終因經受不住壓力而自殺。寶莉自知是致使丈夫死亡的罪魁禍首，從此便開始了漫長的救贖之路。成為漢正街的女扁擔之后，她日日起早貪黑供養全家，兒子卻在學有所成之后將其逐出家門。

小說的跨度長達十幾年，支撐其敘事結構的是一次次射向李寶莉的言語之箭，它們迅疾又無情，每一次都足以讓讀者的心跟著李寶莉“刺疼”。然而，因為射箭者是自己寄托了希望的兒子，她便用自己的生存哲學將這些創傷一一撫平，重新投入到生活的戰斗中。以兒子馬小寶為代表的男權中心社會的傾軋和家庭中的知識分子小群體結成的冷漠之陣聯合向寶莉射來密集的箭，然而寶莉在民間底層獲得的生存哲學卻賦予她愈合創傷的能力，使她堅強地走下去。

從小說開始到丈夫自殺之前，李寶莉一直沉浸在搬進新房的得意之中，丈夫的自殺成為其命運的轉折點。小寶的幼年失父和公婆的老年喪子使李寶莉于心有愧，于是她獨自承擔了生活之中所有的重負。小寶對她的態度和她錯誤的婚姻定位，使其陷入了無盡的生活悲劇之中，命運的控制者卻是傳統文化。然而寶莉有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學：姆媽為她樹立的生活榜樣和教給她的“忍”字以及她自己建立在親情倫理基礎上的幻想——兒子將來對她付出的回報。雖然虛幻，但它的確起到了作用。

一、 無情的射箭者

李寶莉在小說的后半部分時時遭遇來自親情的折磨，十幾年含辛茹苦卻換來母子關系斷絕，一根扁擔挑起自己所有的行李離開家門。“《萬箭穿心》中母子關系的悲劇，從側面反映了傳統文化的糟粕——父權觀念依然潛移默化地積淀在人們的潛意識之中”[1]，兒子馬小寶在無形之中接替了父權社會中“父親”的角色，在完成了對母親十幾年的壓榨之后毫不留情地將母親掃地出門。小說中的小寶超出同齡人的成熟不外乎與童年的經歷有關，他對母親的仇恨使讀者在感到驚愕之余覺得這個兒子似乎太過殘忍。兩人之間多次過招，每一次都使母親招架不住。馬學武的葬禮上“小寶哭著哭著，突然舉起雙手對著李寶莉身上一陣暴打，嘴上且說，賠，你賠，你賠我的爸爸！”，“小寶的話，李寶莉聽起來真是驚心動魄”[2]。在寶莉不得已讓小寶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時小寶卻說“你不要我也沒得關系”，李寶莉聽了“心里刺疼”卻沒有解釋。小寶面對母親每日的辛苦勞作沒有絲毫的心疼，反而和爺爺奶奶結成聯盟拒母親于千里之外。在寶莉因為替何嫂出頭而受傷在朋友家休養之時，一家三人對寶莉沒有半點理解并且表現出懷疑她偷懶的態度。待到寶莉的腿爛到能看得見骨頭時，祖孫三人不但無人去看，卻都在家里喝排骨湯。小寶看見母親跟建建在一起時竟然對母親說出這樣的話：“我告訴你，如果你在外面找了別的男人，你就跟我們馬家一刀兩斷。我們一分錢都不會要你的，我立馬出去打工，爺爺奶奶由我來養老送終。你莫以為離了你我們就活不成！”[3]這無疑是對母親貞節的要求，兒子在無形之中成了這個社會倫理道德的代言人，他在措詞之間將母親看成是馬家附屬品的意味十分濃重。但是他對父親出軌的事情卻認為理所應當，并沒有覺得父親背叛母親有什么不對，兩者形成尖銳的諷刺。此時馬小寶作為男權社會繼承人的角色已十分鮮明。他在潛意識之中就默認了這樣的事實：既然母親是導致父親死亡的主要原因，那么他就應該替父親承擔起對她的懲罰，他也應該繼承父親遺留下來的房子。母親忍辱負重十幾年的付出無法消除親生兒子在幼小心靈中植下的仇恨，他后來的舉動愈發變本加厲。寶莉為替他湊學費去偷偷賣血，他卻在最后逼迫母親離開家。因為現實本身的母親與小寶想象中的母親形象的錯位，他一直對她敬而遠之。溫柔賢惠這種被社會建構的女性氣質長期以來被整個社會所承認，而異于這種性格的女性往往被冠以“悍婦”、“潑婦”等蔑視的稱謂。因為她們的性格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對男權社會的威脅，是對已經形成的權力關系的僭越。李寶莉在馬學武面前從來就沒有溫柔的一面，他去世之后她更是充當了家庭中頂梁柱的角色。寶莉飛揚跋扈的舉動被小寶一一看在眼里，他此時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兒子的身份，而是整個社會的“衛道士”。兩人到最終已不是母子關系的較量，而是一個青春已逝年老色衰的女人同強大的社會成規之間的博弈。寶莉的悲劇恰恰在于并未意識到這個事實。她最后因為不想母子關系鬧僵而將房子的所有權讓出時，小寶卻早已不承認母子關系的存在。這隱隱透露出寶莉對恢復母子關系的幻想，一直到小說的結尾，她還未將這種幻想打破，在她的頭腦中親情的倫理觀念居于法律之上。小寶卻一直以來對母親的地位都視而不見，即使父親已死，死人的地位也仍居于首位。從他將父親的遺像擺在客廳中不讓母親碰便可見于一斑。

二、悲劇之源——錯位的婚姻

如果對造成寶莉萬箭穿心之痛的悲劇命運的原因進行溯源的話，悲劇的根源無疑是兩人并不搭配的婚姻。寶莉的美色和她對知識的崇拜，構成一出現代版的才子佳人模式。只是這佳人并無溫柔的美質，她卻用小市民的勢利眼光看出了知識背后潛在的權力，傳統文化用其無所不在的力量成功占據了寶莉的頭腦。寶莉的卓見應驗后，她對丈夫的蠻橫態度也稍有改觀。可是為什么是丈夫在廠里職位升遷，全家搬進新房之后他才提出離婚？這背后是馬學武在權力意識膨脹之后對自己在家庭中領導地位的爭奪心理在作祟。之前之所以忍氣吞聲是在事業上沒有取得什么成就，娶到漂亮的寶莉是撿了個便宜，因此任由對方對他頤指氣使。寶莉并不明白深層的原因也不知道兩性地位的平衡才是維持婚姻的長久之道。馬學武的死自身也有一部分原因：心理素質太差，經不起巨大的落差，缺乏應對生活危機的勇氣。因為出軌被發現以致顏面盡失，妻子在家中又蠻橫無理，自己接到下崗通知自知走投無路等種種原因導致了他最終的自殺。人死了，于是就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了活人身上。所以，寶莉覺得都是報應，什么都得忍著，如果不忍的話，那么她也只好去死。比起后來寶莉經歷的萬箭穿心之痛，馬學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弱者。寶莉對知識的崇拜使得她把兒子的成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然而作為知識分子的公婆和成才的兒子的舉動極為反諷，恰恰是李寶莉尊敬的知識分子給了她一次又一次心靈的創傷。他們面對她無怨的付出不但心安理得地領受，又用冷漠的心靈與她隔絕起來。寶莉的姆媽、朋友小景和建建倒是對她所做的一切表示理解，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現實生活之中民間生存哲學頑強的生命力和作者對小人物所持有的表面看起來無甚邏輯的人生態度的肯定。

以馬小寶為代表的父權制社會以一個無所不在的陰影包圍著寶莉，使她痛苦連連卻又從未思考過其合理性。夫權既已缺失，兒子理所應當承繼起對母親“錯誤”的懲罰。公婆和親生兒子馬小寶構成的知識分子群體對寶莉的自我救贖一面居高臨下地觀望，一面又露出“你活該”的態度。作為底層市民的李寶莉并沒有因為萬箭穿心之痛就對生活失去信心，她與作為知識分子的丈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底層人民的生存哲學散發出萬丈光芒。她以“忍”為核心的生存哲學在支撐她走完漫長救贖之路后，她也完成了對自身悲劇命運的超越。或許思考這些痛苦的合理性已經沒有了意義，活著才是更大的意義。但專業的讀者，并不應該就此止步，從小說與影片差異的處理，我們還會得到更多的啟示。結尾的寶莉，擺脫了公婆兒子三人對她的壓榨之后回到屬于自己舞臺的漢正街，她如魚得水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參考文獻：

[1]張瑤. 社會的文化轉型與人物的“萬箭穿心”——電影《萬箭穿心》的文化考量[J]. 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3（1）.

[2][3]方方.萬箭穿心[J].小說月報，2007（7），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