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勢文壇卻笑傲市場

摘 要：現代文學史上雖然“五四”新文學對市民文學口誅筆伐，但市民文學仍然成為二三十年代發行量最大的文學種類。究其原因，市民階層出于娛樂消遣的需求自然會選擇市民文學，另外，市民文學在其主題思想和藝術上有其魅力和價值所在，再者，新文學過分注重啟蒙立場造成了市民階層的“不可承受之重”，使得市民階層疏離了新文學。這些因素不僅使市民文學在二三十年代風靡大街小巷，在整個二十世紀它都受到熱捧。

關鍵詞：市民文學；發行量；消遣；獵奇；新文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4-0-02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五四”新文學革命為中國文學掀開了嶄新的一頁，中國新文學迎來了它的青春。1921年成立的文學研究會在其《宣言》中稱：“將文藝當做高興時的游戲或失意時的消遣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小說月報》全面革新，轟轟烈烈的五四新文學運動鋪展開來，中國文學一改陳弊，煥發勃勃生機。然而有著“報刊補白大王”之稱的鄭逸梅先生卻在《記過去之青社》里說“民十之際，小說雜志，有中興之象，諸作家有集團之舉，杯酒聯歡，切磋文藝……集團之負盛譽者，在蘇有星社，在滬則有青社，青社社友，為天笑，瘦鵑，海鳴……”鴛鴦蝴蝶派竟然也是勃勃生機，興致高漲！

誠然，雖然新文學的理論家們借助手中的報紙刊物不斷對鴛鴦蝴蝶派、禮拜六派發動攻勢，試圖將他們從中國文學的版圖上抹去，但是這些市民文學不僅僅頑強地在新文學的“筆鋒文刃”中存活下來，反而把持住最大發行量的地位，靠著讀者的青睞與新文學抗衡對壘。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市民文學成為二三十年代發行量最大的文學種類呢？下面筆者將從三個方面加以具體分析。

（一）消遣——市井細民的精神必需

市民階層是社會中一個頗為特殊的階層，不同于知識分子想要“改良群治”、想要“立人”，市民們所看重的是所謂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能夠安居樂業是他們最大的期待。然而在二三十年代軍閥割據混戰，經濟蕭條，普普通通的市民們無力改變自身境地命運，他們理所當然地需要一種消遣和娛樂來排遣心中的不快，正如魯迅在《過年》中所說，“在實際上，悲憤者和勞作者，是時時需要休息和高興的。”這個時候市民文學就成為了他們的首選。

文學具有很多功能，比如審美功能、教育功能、認識功能、戰斗功能，理所當然地，文學也具有娛樂功能。文學本來就是從游戲、消遣中產生的。關于藝術起源的模仿說、勞動說，或者游戲說，都無法否定文學藝術與生俱來、原本就有的使人放松娛樂、消除疲勞的功能。市民文學便是一種具有娛樂功能、深含趣味性的文學種類，并且它還有著教育功能，常常“寓教于樂”。所以，市民文學的存在是必然的，它在圖書市場的風生水起正是它自身價值的表現。

在市民文學中，社會、言情、武俠、偵探、都市等幾大類型構成了圖書市場穩定繁榮的平衡局面，它們全面而充分地滿足了現代普通市民讀者的各種精神需求——好奇心、冒險欲、英雄夢、正義企盼、浪漫情懷，以及對社會的憤慨、對現實的厭倦和對世俗的超越。作為現代大眾生活不可缺少和不可替代的精神食糧，這些市民文學一方面保留了大量的中國傳統的文化思想，為廣大文化層次有限的市民所認可和接受，另一方面也大量吸收了“五四”新文化和外來文化思想，如人道主義、個性解放，讓市民看到一些希望、受到些許安慰。這些，都使得市民文學成為圖書市場的常勝將軍，穩坐“暢銷”和“長銷”兩大寶座。

（二）美與奇——言情和武俠小說的魅力

市民與市民文學的結緣除了市民階層需要消遣娛樂之外，市民文學也以其巨大的魅力吸引著市民讀者。以新鴛鴦蝴蝶派小說為代表的言情小說，著重以情動人，憑借著一個個曲折纏綿、生死離別的愛情故事，釋放一顆顆催淚彈，深深打動市民讀者的內心。言情小說的美，大多是不能團圓的凄美，在這種傷感凄涼的結局中市民讀者得到了對于人類普世情感的認同，在眼淚中洗凈心中的情感郁結，獲得心靈的升華、情感的宣泄與釋放。另外，讀者從這類言情小說中還找到了自己和自己所想要，這也是言情小說吸引眾多讀者的地方，就像張恨水的《啼笑因緣》，它的內蘊之豐富使各種讀者各取所需。

《啼笑因緣》寫得不過是一個一男三女的多交戀愛的故事，然而，每個人身上都有著深深的文化內涵。沈鳳喜是典型的美女人物，即所謂“才子佳人”中的“佳人”，具有古典女人的典雅，多才多藝，既是一個灰姑娘，又是一個藝術型的女人。部長千金何麗娜生活浪漫，吃喝跳舞奢侈豪華，是一個可愛浪漫的富家女。另外還有關秀姑，德藝雙馨，溫柔賢惠，一身好武功，獨立性強，不僅能夠照顧自己，還懂得關懷他人，這是一個美麗賢惠的女強人。這三個女性，就滿足了男子對于愛情對象的三種幻想。凡此三者，基本上囊括了各種男子的“夢中情人”了。如此，男性讀者對于這樣一部書喜愛非凡也就不足為怪了。另一方面，男主人公樊家樹，則是極具特殊性，這個人身上綜合了一個男人幾乎所有的優點，有才華，夠風雅，能接受自由民主的思想，還講究傳統的忠孝兩全，對于女人則是愛護有加，身上散發出一種安全感，并且既是績優股還是潛力股，前途無量，此外，家里又有些錢財。這真是絕代好男人，若是談婚娶親，媒人一定是往來不絕的，典型的大眾情人，扮演著少女殺手和師奶殺手的雙重角色。換做今天，樊家樹就是女性心目中的偶像，輕松俘獲女性讀者的心。因此，《啼笑因緣》這部書也就輕松創造了暢銷的奇跡。種種因素也存在于其他的言情小說中，只不過沒有《啼笑因緣》這么轟動罷了。

市民文學另一重要的種類武俠小說魅力更是巨大。以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和《近代俠義英雄傳》為代表的一批武俠小說，一方面在武俠小說中注入了濃郁的娛樂功能，一方面也不忘民族優秀的俠義傳統的繼承與發揚，這兩種因素的匯合就使武俠小說產生巨大魅力。首先，其中所描繪的棍劍激斗、拳棒武術、輕功飛影等等場面極大地滿足了處于庸常生活中的市民的獵奇心理，人們似乎對于刀光劍影具有一種天生的激動反應。其次，武俠小說中“俠”的因素也深深吸引著讀者。我們常說“千古文人俠客夢”，其實，“俠客夢”是每個人都有的。不論是什么時期，社會總是不令我們滿意，平民百姓不可避免地遭受著欺壓與剝削，他們呼喚著有一種力量來拯救自己，而“俠客”正是他們的英雄和向往。人們渴望著仗劍走天涯，掃除邪惡，除暴安良。但是，這種愿望是無法實現的。盡管如此，市民們仍然可以在武俠小說中獲得片刻的享受和體驗，獲得煩惱的暫時緩解。再者，武俠小說中的一些江湖事情，人物的傳奇經歷等等，都引人入勝，讓人進入另一個奇妙的世界獲得超乎尋常的審美享受。

在民國時期，隨著工商業以及科學技術的發展，出現了運用科技的手段來作案的罪犯，這時候就需要新的科學的偵破手段來與之相應。反映到文學上，偵探小說家學習國外偵探小說的創作規律和技巧，寫作形成傳統小說中所沒有的一種新的文學種類——偵探小說。比如偵探小說家程小青創作出了偵探霍桑的形象，對讀者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1946年出版的《霍桑探案全集袖珍叢刊》是他數十年筆耕的一次大型展覽。他曾說：“我所接到的讀者們的函件，不但可以說‘積紙盈寸’，簡直是‘盈尺’而有余……他們顯然都是霍桑的知己——‘霍迷’。”由此可見，在市民文學領域不僅僅有“《金粉世家》迷”、“《啼笑因緣》迷”，還有“《霍桑探案》迷”。偵探小說基本都是彰俠義，明正氣的，正義終將戰勝邪惡，恪守“懲惡濟善”、“邪不壓正”的傳統道德觀，這一點上類似于武俠小說。此外，偵探小說中的事件總是奇詭不斷，帶有神秘色彩和不可思議的驚詫感，但是種種奇異奧秘又是建立在嚴密的科學推理和合理的邏輯之上的，這樣的故事當然精彩非凡，吸引讀者，讀者在驚奇之余頻頻感嘆，自然喜歡上偵探小說。

（三）新文學——市民不能承受之重

當新文學熱情洋溢地宣揚著啟蒙和立人時，市民階層卻是不領情的。在他們看來，生計乃是第一件大事，當他們不為生計發愁的時候，享樂則變成了第一要務。他們不喜歡那些精英知識分子高高在上地對自己指手畫腳。他們的知識層次決定了他們無法理解精英知識分子口中那些宏大的崇高的理想，因為那些都是難以實現的，或者需要幾代人努力才可能有所結果，精英知識分子癡迷于此愿為之奉獻一生，可市民階層沒有那種理想，這些被強加的東西是他們所不能承受的。市民階層是具有獨立性的，他們只憑自己的喜好選擇自己要看的文學種類。

新文學初期的作品，大多是比較粗糙的，結構沒有講究，情節也不大重視，像是一些宣揚愛和美的問題小說是難以打動人的。在語言上新文學更是欠雕琢，歐化嚴重，單單是這些歐化的句子就已經使普通市民讀者望而生畏了。相比之下，市民文學的作家們則基本功扎實，語言好，技巧多，經過長期的積累，藝術上是比較成熟的。另外，新文學中充斥的“肉”“欲”內容更是讓市民大眾無法接受，這些內容對于新文學來說不是不能寫，但對于市民大眾來說他們無法理解其中所蘊含的反封建意義，面對露骨的性內容，在傳統道德氛圍中成長的他們只能對之說不。在通俗文學中，即使是鴛鴦蝴蝶派小說，也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對于性內容是回避的，市民大眾的取舍是符合他們的審美層次的。再者，新文學對于中國民眾“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更是普通市民有一種不能承受之重。面對新文學作品中封建禮教種種罪惡的揭露，市民大眾往往不是如精英知識分子所預想的那樣受到啟蒙，而更可能無助地逃離，“社會如此罪惡，人們如此麻木，只能逃避”的心聲更可能產生，他們畢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有著無窮時間精力的熱血青年，他們只是想避重就輕。

其實，在這三點因素的作用下，不僅僅在二三十年代市民文學的發行量最大，在其他的時期，市民文學依然深受歡迎。即使是一體化嚴重的“十七年”文學中，我們依然能從《青春之歌》中讀到言情小說的味道，從《林海雪原》中看到武俠小說的影子。而八十年代以來，港臺的言情小說和新武俠小說更是風靡大陸，大陸本土市民文學的火熱程度也是居高不下。從社會發展的進程來看，市民階層的存在支持著市民文學繼續繁榮下去，它與所謂的雅文學、純文學一起構成中國文學的平衡生態，在互補中共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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