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皓白,慘淡的月光帶著千萬年的滄桑照下來,仿佛是白云蒼狗給它凝成了無情的神色,只灑下流素盈空、銀光遍地。
寒風肆虐,毫無顧忌地奔過一切、又拋棄一切,像是絕情的浪子,又像是天馬行空的詩人。風與空氣的摩擦碰撞,讓這空間里夾雜了急促而徹裂的聲音,像野獸的悲鳴,更確切地說像是絕望的狼在對月哀嚎,亂而無章,卻動人心魄。
然而絕望的狼沒有嚎叫,嚎叫的是遠處健壯的群狼,他們在呼喚一位失蹤的同伴。
狼從來不抱怨獵人的陷阱和夾子,因為他們知道抱怨是毫無用處的,既然無用,又何必浪費氣力。他們只會去辨識陷阱和夾子,然后做上標識,只有狼才懂的標識,以免后來的狼上當。然而獵人也是智慧的,若是獵人從來都獵不到狼,那么獵人還憑什么存在。獵人從來沒有斷絕過,因為他們總能獵到狼,也就是說總有狼掉進陷阱之中。
現在就有這么一匹狼掉了進去。
月光畢竟太過于暗淡,陷阱里一片漆黑,狼只聽到了竹簽刺進皮毛的聲音,劇烈的痛感如錐心一般。狼咬緊了牙齒,渾身不由得顫抖起來,傷口的血不斷流出,每呼吸一次便感到劇痛潮水般一陣一陣涌來。
狼想試著把竹簽抽出來,它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嘗試,可是它失敗了,它忽然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有一陣它沒有了痛感,這一切仿佛只是一個夢,可是現實永遠是殘酷的,狼只是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狼醒了過來。陷阱被狼踩塌的地方有一些昏暗的光線折射過來,可以看到傷口已經停止了流血,竹簽斷了,半截還插在狼腹中,地上有一攤暗紅色的血。狼想去舔一舔傷口,可是它一掙扎,傷口開裂,又有血流出來。外面刮著風,呼嘯而過,如同死神的吟唱一般,那是只有地獄中才特有的聲音。
突然外面有狼嚎一陣一陣傳來,陷阱里的狼仿佛摩西顯示出的神跡一般受到了某種觸動,他強忍著腹部的痛楚,奮力向外邊躍去,可是它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狼沒有放棄,他重新站了起來。而這一次,他的動作都變得慢了下來,但他目光卻顯出一種從容的神色。狼后退幾步,奔跑、加速、飛躍而起。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可是它的力氣全部用盡了,它跳了起來,身體卻又一次落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面上,如同死去了一般,可是無論誰看到這景象都不會覺得狼已經死去了。因為地上不是一具死尸,而是一匹高揚的靈魂。
隨著時間的流逝,狼覺得力氣恢復了一些。遠處的狼嚎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它們在召喚它。狼起先似乎也要回應,可是一瞬間之后它放棄了,它選擇了與狼嚎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一座絕峰。
狼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動,黑色的樹影鬼魅一般向后移去。狼爪踩在腐爛堆積的樹葉上,節奏緩慢而堅定。
月已西墜,風猶在耳,狼已立在了頂峰。狼后腿彎曲,蹲在了地上,仰起頭,對著明月的方向。狼沉默良久,突然一聲撕裂的狼嚎破空而來,蒼涼而悲痛,像是壓抑的山洪瞬間爆發了出來,鋪天而來,勢不可擋。
嚎聲過后,狼依然立在那里,保持著望月的姿勢,似乎要沖天而去。這時的狼,已成了一尊雕塑,風吹動著它的毛發飛舞張揚,可是它的血液已全部凝結了。
遠處千山獨立,萬木蕭蕭,狼嚎時聞。
冷風在山川溝壑之間涌動奔流,生生不息。
寒月已薄西山,冷眼不變,凝視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