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流水終相逢

摘 要：京劇大師梅蘭芳在1930年赴美國的訪問演出，可以說是中西關系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它對中西文化交流起了積極作用，讓西方人士感受到了東方藝術的巨大魅力。本文試圖從跨文化的角度探討梅蘭芳演出獲得成功的原因及其影響。

關鍵詞：梅蘭芳；訪美；異質文化；跨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G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1--02

湯姆斯·達爾鮑特曾說“盡管吉卜林先生說過，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這對孿生子從未相遇過，但現在他們畢竟相遇了——這一情況體現在梅蘭芳的身上。”梅蘭芳在與中國文化迥異的美國地盤上的演出成功，激起了那個時代美國的一股“梅蘭芳”熱。他的訪美，被看做是東方和西方關系構成狀態轉型的一個里程碑。即由傳統經濟和政治上的貿易和傳教轉向增強雙方的文化交流。

一、東西文化存在差異——美國人不懂京劇

在梅蘭芳赴美演出之前，他曾去過日本演出。日本同中國同屬漢文化圈，文化背景相似。中國的戲劇和日本的歌舞伎也有許多異曲同工之處。從文化接受者的角度來說，他們更容易接受和自己文化同質的部分。因此，梅蘭芳的赴日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

然而，美國不屬于漢文化圈，梅蘭芳赴美演出，面對的將不僅僅是新舊文化沖突的問題，更是東西文化差異的問題。有位叫倫伯的美國人認為“中國人完全缺乏藝術美感，原因是所有演員吐字都是單音節的，沒有一個音不是從肺部掙扎吐出的，聽起來就像是遭到殘殺時所發出的痛苦尖叫。”

可見，當時的美國人，并不了解中國的戲劇，對中國的戲劇文化嗤之以鼻。這種刻板印象形成的深層原因在于東西文化的差異，造成了兩者文化間的巨大鴻溝。在這種情況下，梅蘭芳赴美演出，可以說是對美國人改變中國人印象，特別是中國戲劇的印象一種挑戰。

那么，是什么讓梅蘭芳下定決心，赴美演出？早在梅蘭芳第二次訪日歸國，美國駐華公使約翰.麥克穆雷就曾建議他去美國演出。促使梅蘭芳最終做出決定迎接挑戰的是另一位美國公使芮恩施。在芮恩施一次離任餞別宴會上，他鄭重邀請梅蘭芳到美國表演京劇，他強調說“用毫無國籍思想的藝術來溝通兩國的友誼，是最容易的……以藝術來融匯感情是最好的一個方法，何況中美過敏的感情本來就好，再用藝術來常常溝通，必更加親善無疑。”此話激起了梅蘭芳和他的得力助手齊如山的極大興趣。尤其是接受過西式教育的齊如山，認為梅蘭芳有責任并且也有義務去美國訪問演出。確認京劇這種古老傳統的東方藝術形式的價值是當務之急。盡管，東西文化存在巨大差異，但是任何文化，都必然經過相遇、相知乃至相輔相成的過程。

二、赴美演出——探尋東方傳統文化的生存方式

赴美演出，必須跨越兩種相異文化之間的鴻溝。跨越鴻溝，則要經歷一個先“知彼”然后再讓對方“知己”的過程。即首先要全面需要了解美國文化及其戲劇藝術，從而有針對性地采取措施，達到溝通目的。

梅蘭芳劇團赴美演出的得力助手齊如山，向他所認識的美國人，全面探詢美國本土的情況、美國人的審美心理以及他們對中國戲劇的意見。在六七年的時間里，問過的外賓達到了一千多人。這無疑偵查了外國人的心理，為演出做好有的放矢的準備。

當時，梅蘭芳本人也非常注意了解美國的文化。劇團到了美國之后，發現美國人的時間觀念非常強，對長篇戲劇很難感興趣也不習慣長久坐觀。對此，梅蘭芳等人采用了縮短演戲時長的做法。每晚只演一場共四段，連說明、音樂、叫簾、休息等共用兩個小時，這和觀看一場電影的時間相仿。同時每一段的情節都是按照美國人的觀戲心理設置，動作、服裝等都經常更換，避免觀眾產生審美疲勞，適應了美國觀眾的觀劇心理。

赴美演出，還存在語言的障礙。美國人聽不懂中國話，中國人特別喜歡的優秀劇目美國人卻未必能看懂。所以，梅蘭芳邀請了對中西戲劇差異研究頗深的張彭春幫助選擇劇目。張彭春憑借自己多年積累的現代戲劇和西方戲劇知識的表演程式以及戲劇導演的經驗，建議選擇一些做、打多于唱、念的戲。如《貴妃醉酒》、《刺虎》、和《打漁殺家》等，特別是《霸王別姬》里的劍舞片段。與此同時，張彭春在開演之前對劇目的英文介紹，特別是對中國戲劇的傳統和歷史的解讀，以及對戲劇中動作所代表的意義的演示，讓臺下的美國觀眾加深了對中國戲劇的認識也有了身臨其境之感。 我們可以看到，梅蘭芳的赴美演出既尊重了中國的傳統特色，同時又考慮到了美國的受眾特點，這在跨文化交流中尤為重要。

赴美演出，面臨的不僅有語言上的障礙，更有吸取藝術形式上的隔膜和東西文化的巨大差異。為此，齊如山，張彭春等人，為適應美國的審美心理和習慣，強調“以動作、特技、歌舞為主的劇目來取悅外國觀眾”，并且按照西方人的審美習慣做出表演上的一些改變，即“在壓縮純交代性場次使之精煉集中的基礎上，要求演員按照導演構思塑造藝術典型”。這種做法看似刻意遷就，并且曾遭到國內一些人士的質疑，但是從文化藝術的溝通與發展來看，其實對中國戲曲藝術的調整和革新并走向世界都起了積極作用。當一種文化與另一種異質文化相遇時，要達到 “相知”的目的，必然會在對方的作用力下發生一定的程度上的變異，這種變異若能在保留精髓的同時，取其所長，更適應異質文化中接受者的需要，那么這種變異是值得的，并將產生積極影響。梅蘭芳劇組在與異質文化交流和碰撞的過程中，能以一種開放、包容的心態去汲取西方戲劇之所長，彰顯了他們善于在西方的參照下對與傳統京劇藝術進行的革新的意識。

此外，大力策劃宣傳，使美國人了解中國戲劇，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因為很多時候，文化交流障礙的形成并不是雙方本身存在問題，而是缺乏可供了解的渠道。在赴美演出之前，梅蘭芳等人做了大量的宣傳工作。比如將關于戲劇的圖書陳列給外賓，向他們詳細解說。

在美國演出期間，梅劇團向各媒體、藝術界、學術界發表大量演說，介紹中國京劇藝術的特點，這些鋪墊都對演出的成功至關重要。

三、東西流水終相逢——赴美演出成功

梅蘭芳劇團，在學貫中西的文化界人士的幫助下，通過主動的“知彼”的過程——積極了解美國人和美國人的審美心理，從而逐步讓異質文化達到“知己”的目的——讓美國人充分了解中國戲劇和文化的特點。

在美演出期間，梅蘭芳的演出受到了美國觀眾的熱烈歡迎，譬如一出《刺虎》，謝幕竟達15次之多，這在國內也是罕見的。從美國的五個月期間，梅蘭芳所到之處都掀起了一股 “梅蘭芳熱”。而當時，美國正處經濟大蕭條時期，但這并不妨礙美國人對梅蘭芳的喜愛。從美國的政界、商界到文藝界、新聞界、教育界甚至很多社會團體和個人都為其舉行盛大的宴會，慶祝梅劇團赴美演出的成功。我們可以從當時的媒體評論中窺見一斑。

紐約《世界》報寫道：“我在劇場度過了一股最令人激動興奮的夜晚，梅蘭芳是我所見過的最杰出的演員之一，紐約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演出。”

有意思的是《時代》對梅蘭芳的評論“梅蘭芳的啞劇表演和服裝展示的演出真實精美優雅，可愛絕倫，美妙得就像中國古老的花瓶或是刺繡的帷幔。這是一次接觸，與一種在數世紀中不可思議地圓熟起來的文化的接觸。”東方文化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不可言說，許多東西看明白了就沒有意思了。在這樣的思維框架下，梅蘭芳被物化成一件具有中國風的“器物”。他的京劇表演在一定程度上雖然超越了美國人的理解范疇，但是并不妨礙他被欣賞，被鑒別，被贊美，這也符合了東方文化“不可言說”的特點。更重要的是，梅蘭芳的超常藝術表演才能和完美形象，使他以一種機智的方式抵抗這種純粹的物化，他是中國人，他代表著中國的傳統藝術，一位著名的評論者阿特金森表示：“梅蘭芳的表演折射著中華民族靈魂的某些東西。”

文化交流中，很多時候雙方首先看到的是彼此的不同點，但是不同點并不是絕對的鴻溝。梅蘭芳赴美演出的成功在于他積極探尋了東方傳統文化在異質文化的生存方式，汲取了異質文化中的有效成分，同時，又保留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髓。尼采說過，成為你自己，堅持自己的文化個性，保持自己獨特的文化身份，在跨文化交流中是至關重要的。同時，美國人對梅蘭芳的贊譽中也寄托了他們的文化自省意識，這種西方人的文化自省意識亦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如果我們用一種“世界的戲劇，共同的遺產”的眼光來看戲劇藝術，東西方戲劇已經無所謂“異同”，藝術作為人類共有精神財富可以超越國界種族而具有絕對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