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亨利四世》(上篇)被認為是莎士比亞最偉大的歷史劇。在劇中,莎士比亞展現了王室貴族的上層和平民組成的下層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全面地呈現了整個社會的面貌。同時,莎士比亞使用了大量具有象征意義的天體意象,這些意象不僅呈現了主題、烘托了人物,而且也反映了莎士比亞的國家意識。
關鍵詞:《亨利四世》(上篇);太陽;月亮;流星;榮譽;叛亂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1-0-02
一、引言
歷史劇是一種源于中世紀道德劇的文學類型。這種以特定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為題材的戲劇形式,早在貝爾創作的《約翰王》中就有所呈現。該劇雖沿用了道德劇的基本模式,但卻被賦予了一定的政治和歷史意義。在隨后的幾十年中,這種新的戲劇形式不斷發展,在16世紀80年代基本成型,成為了廣受歡迎的歷史劇。在伊麗莎白時代,許多劇作家圍繞中世紀的君王創作了不少戲劇作品,如無名氏的《約翰王的動蕩王朝》,馬洛的《愛德華二世》,以及莎士比亞的兩個四部曲[1]等。
毫無疑問,在莎士比亞所有戲劇中,歷史劇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除《約翰王》外,其他9部講述了英國十四世紀末至十五世紀末一百年間的歷史,展現了英國封建社會由動亂紛爭到中央集權的歷史過程,塑造了一系列反面君主和理想君主的形象,反映了作者反對封建割據、擁護中央集權的政治主張。英國學者蒂里亞德就認為,莎士比亞歷史劇的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反映等級和秩序問題。[2]
《亨利四世》(上篇)被視為莎士比亞歷史劇的代表作。美國學者大衛·貝文頓對該劇給予了充分肯定。他說:“它的表演與閱讀的廣泛普及,以及人們對于該劇結構,主題,語言和人物性格的不斷批判與爭論都足以證明該劇的偉大。”[3]他還提到,比如對于像哈爾王子到底是什么性情這樣的問題,批評家們無法達成一致。但是他認為:“這樣的問題是可以通過顯著的主題和意象闡明的。”[4]可見,該劇中的意象,人物和主題是存在關聯的。因此,對意象含義的深入分析將有助于理解全劇的人物與主題。
二、太陽與榮譽
在所有天體中,太陽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作品中,太陽是王權(國王)的象征。正如太陽是天空的統治者一樣,國王也是地上的“太陽”,是世間萬物的主宰。莎士比亞就經常使用太陽這一意象象征王權。在《理查二世》中,波林勃洛克(即后來的亨利四世)等人乘理查王遠征愛爾蘭發動了叛亂,但面對著篡位勢力,理查王卻依舊保持著國王的威嚴。在第三幕第二場中,理查王反復使用“黑夜”和“太陽”這一對照鮮明的比喻,非常自信地認為只要自己回到國內,一切罪惡將會失去“黑夜的掩蓋”,“赤身裸體地顯現在光天化日之下”。此處,國王的威嚴彰顯無遺。
在《亨利四世》(上篇)中太陽是作為主導意象出現的。在第一幕第二場中,哈爾王子首先使用了太陽的意象。他用“浮云蔽日”的意象來描述自己,可謂精彩之極。一方面,“太陽”經常是國王的自喻;而另一方面,對他來說,這些浮云是他人格中的陰影,象征著他放蕩、胡鬧的行為。但是,我們應該看到, 這樣的行為只是他的表面。哈爾王子雖與福斯塔夫是狐朋狗友,但內心卻有著自己的打算。其實他很明白福斯塔夫一伙是什么樣的人,現在結交流氓無賴,混跡市井酒館,并非自甘沉淪,而是為了韜光養晦,使周圍的人對他產生誤解,讓世人在看見他真面目時產生敬畏,如同破云而出的太陽那樣大放光芒。
獨白的最后“我的改變因為被我往日的過失所襯托,將要格外耀人眼目”,預示了哈爾王子定會證明自己是王位的完美繼承人。他將去追尋自己的榮譽,證明他與太陽一樣耀眼奪目。可見,太陽也是榮譽的象征,而榮譽是本劇中一個重要的主題。哈爾王子即使與福斯塔夫之流一起胡作非為,也不意味著他沒有道德觀念,他也不會降低自己的榮譽標準。當福斯塔夫要他一起去搶劫,他本能地反問:“什么,我去做強盜?不,那可辦不到。”(第一幕第二場)因為他根本就不屬于下層社會,畢竟他最終將成為國王的。在面對父親斥責的時候,哈爾就發誓:“我的好陛下,潘西不過是在替我爭取光榮的名聲;我要和他算一次賬,讓他把生平的榮譽全部繳出,即使世人對他最輕微的欽佩也不在例外。”(第三幕第二場)由此可見,榮譽在他的心中占據何等重要的位置。
與單純追求個人榮譽的霍茨波不同,哈爾明白,要把榮譽和勝利結合在一起。在他看來,只有取得了勝利,榮譽才有意義。同時,他清楚,個人的榮譽同個人對家族,對國家的責任是密切相關的。所以當叛亂四起,他父親的王位甚至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哈爾不再尋歡作樂,肩負起平定叛亂的責任,為家族的榮譽而戰,為國家的命運而戰。因此,他的榮譽(將要獲得的榮譽)才會顯得尤為耀眼。
三、月亮與叛亂
月亮是離地球最近的天體,由于在人們眼中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因而被認為是反復無常的,被認為會影響到地球上的眾生。如果說太陽是白天的眼睛的話,那么月亮就是黑夜的眼睛。月食時,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更被認為是一種不祥的預兆。莎士比亞在其戲劇中也經常使用月亮意象預示災難。比如在《哈姆雷特》中,當霍拉旭談到尤利烏斯·愷撒遇刺前的征兆時,他說:“支配潮汐的月亮被掩去了光輝,慘淡有如大限將至的病人”。(第一幕第一場)
由于月亮主宰夜晚,所以夜晚就成為了從事不法活動的最佳時間。因此,月亮就與無序和叛亂聯系了起來。在本劇中,莎士比亞也多處使用了月亮的意象。在第一幕第二場開始,哈爾王子譏諷福斯塔夫,說他把時間都花在了吃喝和逛窯子上,根本無需記住時間。時間是有序生活的象征,而福斯塔夫卻生活放蕩、混亂,并厚顏無恥地坦承:“我們這種靠著偷盜過日子的人,總是在月亮和七星之下出現”。言外之意就是他無需關注時間。同時,他還不忘提醒哈爾王子,一旦繼位成為國王,要對他的不法行當進行庇護(第23到29行)。在他看來,只要哈爾當上國王,他的偷盜行為就能被合法化;在他意識里,哈爾和他是一路人。雖然哈爾自己也說:“我們這些月亮的信徒們既然像海水一般受著月亮的節制,我們的命運也像海水一般起伏無定。”但事實上,他卻掌控著自己的命運,對自己的行為有清醒的認識。作為未來的王位繼承人,哈爾代表著法律和秩序。而福斯塔夫,是一個生活放蕩、目無法紀之徒。作為一名騎士,他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無視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約束。一名騎士應有的優秀品質,如榮譽觀,在他身上早已不復存在;相反,說謊成性、貪生怕死卻展現得淋漓盡致。某種程度上說,他也是個叛亂者,是個反社會的沒落貴族。顯然,在維護國家法律與秩序的問題上,兩人是對立的。因此,哈爾王子與福斯塔夫的分道揚鑣是早已注定的。
霍茨波在談到榮譽時,也使用了月亮意象。他說道:“憑著上天起誓,我覺得從臉色蒼白的月亮上摘下光明的榮譽,或是躍入深不可測的海底,揪住溺死的榮譽的頭發,把它拉出水面,這不算是一件難事;只是:這樣把榮譽奪了回來的,就該獨享它的一切的尊嚴,誰也不能和他瓜分。”(第一幕第三場)由此可見,對霍茨波來說,榮譽勝過生命,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并且,他認為榮譽應該為自己所獨享,所以他不需要和別人合作。另一方面,他從“月亮上摘下光明的榮譽”是無法與太陽的光輝(哈利的榮譽)相比的。不僅因為月亮發出的光亮也是反射太陽的光輝,而且因為在榮譽觀上,霍茨波與哈利王子是有差距的。作為叛軍的領導者之一,霍茨波造成了國家的混亂,并企圖分裂國家,造成封建割據的事實,他的榮譽是以個人為中心的。而哈利王子卻是把個人榮譽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結合起來,肩負起了平定叛亂的責任,維護了國家的統一。因此,哈利王子與霍茨波之間的戰斗不單是榮譽之爭,更是一場維護統一與反叛分裂之戰。也就是說,哈利王子戰勝并殺死霍茨波,獲得的不僅是榮譽,也是在為自己消除混亂、恢復王權秩序掃除障礙。從這個意義上說,平定叛亂(維護秩序)也是劇中的一個重大主題。
四、流星與無序(叛亂)
此外,莎士比亞還使用了流星的意象來強調該劇的主題。在第二幕第四場,巴道夫指著自己的臉,想讓哈爾王子發表意見,他說:“殿下,您看見這些流星似的火點兒嗎?”就字面而言,巴道夫說的是帶有紅印的臉。但實際上,莎士比亞玩了個文字游戲。一方面,“流星”是醉態的顯現;另一方面,流星更是秩序混亂的象征,在莎士比亞時代,流星是會帶來厄運的天體。在第五幕第一場中,亨利王對華斯特伯爵說道:“你愿意重新解開這可憎的戰禍的紐結,歸返臣子的正道,做一顆拱衛主曜的列宿,射放你溫和而自然的光輝,不再做一顆出了軌道的流星,使世人見了你惴惴不安,憂懼著臨頭的大禍嗎?”在此處,流星意象的使用表明,亨利王想通過獲得華斯特伯爵忠誠以恢復國家的和平。王位是亨利四世與反叛者爭奪的焦點。霍茨波和他的盟友認為,亨利四世篡奪了理查二世的王位,因此他們要恢復理查繼承人莫提摩的王位。而亨利四世認為他是合法的統治者,因而,他就不得不面臨反叛者對自己王權的挑戰,于是,平定叛亂成為了他的政治責任。顯然,流星這個意象也反映了叛亂這一主題。
五、結語
《亨利四世》(上篇)塑造了一個未來理想君主的形象。哈爾王子的轉變,在平叛戰爭中的取得的光輝勝利,不僅為自己贏得榮譽,也是他作為未來國王所承擔的責任。福斯塔夫對榮譽持虛無的態度,而霍茨波是從個人主義的角度理解榮譽的。與王子相比,他們顯得暗淡無光。哈爾王子將成為地上的太陽,成為國家法律和秩序的維護者。而無論福斯塔夫還是霍茨波,他們都是國家秩序的破壞者,是造成國家動蕩的直接原因。換言之,哈爾王子與福斯塔夫的分道揚鑣,與霍茨波的戰場對決都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維護國家秩序與顛覆破壞之間本來就是不可調和的。莎士比亞在該劇中創造性地把天體,主題與人物有機地結合起來,主要使用了三個天體意象:太陽,月亮和流星。它們不僅呈現了主題、烘托了人物,同時也反映了他反對封建割據、擁護中央集權的政治主張。
注釋:
[1]在文章《第一個四部曲》中,蒂里亞德把莎士比亞的10部歷史劇這樣劃分:除了兩個孤立的劇本《約翰王》和《亨利八世》外,其他八部看做兩個四部曲。第一個四部曲包括《亨利六世》(上、中、下篇)和《理查三世》;第二個四部曲包括《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上、下篇)和《亨利五世》。
[2]出自楊周翰編《莎士比亞評論匯編》(下)一書中蒂里亞德的文章《第一個四部曲》,191頁。
[3][4]均轉引自Anne Marie Hacht 編寫的Shakespeare for Students (Volume 1)一書,244至245頁。
參考文獻:
[1]Hacht, Anne Marie, ed. Shakespeare for Students. Second Edition: Volume 1. Farmington Hills: Thomson Gale, 2007.
[2]Sewell, Arthur. Character and Society in Shakespear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1.
[3]Shakespeare, William. The First Part of the History of Henry IV. Ed. John Dover Wils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4]Spurgeon. Caroline.E. Shakespeare's Imagery and What it Tells U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5]Trussler, Simon.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British Theatre.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94. pbk 2000.
[6]漢斯·比德蔓:世界文化象征詞典,劉玉紅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年。
[7]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
[8]楊周翰編:莎士比亞評論匯編(下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