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商隱的詩歌彌漫著幽怨傷感的情調,許多詩歌以艷寫哀,絢中見素,一波三折,搖曳生姿,極富女性色彩。李商隱“有時使用一種相當女性化的眼睛來審美,用相當女性化的詞語來寫詩的。”
關鍵詞:李商隱;女性化;審美關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1-0-01
李商隱的女性化審美關照具體表現在以下幾點:首先,是李商隱所運用的麗藻意象群。李商隱經常運用注入金、玉、珠、鴛鴦蝴蝶、桃花芙蓉、錦繡奇物的等極富女性感官美的意象。第二,是其女性化的語言表達方式。女性的思考方式偏于感性化、形象化、具體化,講求主觀性和感受性,缺少理性的思路和完整的邏輯,而李商隱跳躍、破碎的語言使其詩歌具有巨大的可闡釋性,其生成的朦朧意境給閱讀帶來無限的樂趣。其詩歌語言的能指和所指沒有固定的一一聯系,詩歌的書寫沒有明顯的秩序。第三點表現在李商隱詩歌作品中對于女性的關注,李商隱的詩歌作品中,充滿了豐富的女性形象,從歡場女子到鄰家青梅,從絕塵神女到美艷妃嬪。其四,是李商隱轉向內心的詩歌書寫。李商隱的詩歌是個人的,是內心的,他開拓了心靈的疆土,重視起個人的情感世界的細微變化,很有些女性顧影自憐式的哀愁。
這種情況,在詩國之中是少見的,究其成因,筆者認為是李商隱一生中“父親之名”的缺失所致。“父親之名”這一能指符號原本是索緒爾語言學體系中的術語,由拉康引入精神分析領域并成為其理論體系中的重要概念之一。拉康提出“父親是一種隱喻”的觀點并作出經典闡釋:“父親是一個能指符號,具有象征意義。”在拉康的體系之中,“父親”的概念不代表著“真實的父親”,即生理意義上的父親,也不是孩子幻想之中無所不能的父親。“父親”,是一種在法律和經濟上的絕對秩序,是一種“父親之名”。
縱觀李商隱的一生,“父親”形象是缺位的,其中不僅包括真實父親的缺位,也包括“父親之名”的缺位。
李商隱出身于號稱大族的衰門,數代都是孤兒寡母,形影相吊,“百歲無業”、“家帷屢空”,至李義山,是由其祖母苦苦支撐家業,整個家族都縈繞在疾病和死亡的陰影之中。家族輪回式的悲劇讓李商隱發出“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的嗟嘆,四海之大,九族之中,竟無一處一人能讓李商隱可依可傍。生理意義上父親的早逝,家族中連續性的父性話語權的喪失,對李商隱的影響是巨大的。
弗洛伊德指出,“閹割恐懼”實際上是男孩脫離“口唇期”對于母親的依賴轉而對其進行反抗,通過強調性差異的事實,通過向象征完整的父親角色的認同。兒童反抗母親這一生物性依賴,實際上是反抗自己弱小、無能的生物性狀態。而在李商隱的生命早期,他是被女性所環繞的,家族中男性形象的缺失,導致李商隱潛意識中閹割恐懼的缺位,使其在男性進行性別認證的時期產生了一定的猶疑,絕大部分是處于一種女性話語的語境之中的。
王蒙先生曾經指出,李商隱的創作心態、他的性意識、性心理,及其值得研究,他甚至懷疑李商隱有一些“性錯亂”,在母訓文化發達的唐代,寡母們始終踐行這儒家文化人倫關系中“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中“慈”的責任。在中國傳統語境之中,“從父”、“從夫”、“從子”是對于女性的要求,柔順是理想女性的重要評價標準之一,縱然撫孤的寡母如何的剛強堅毅,也難以完成對于“父義”的替代。被女性環繞的成長環境、父親形象的缺失造成了李商隱陰柔內向的性格,讓他對女性自然有著更多的了解和觀察,且李商隱女性的關系并沒有因為父權的存在而產生隔閡,反而使他對女性投之以更廣泛的關注。
在生理父親缺位的前提下,李商隱在仕途上所遭受的打擊,是其自主尋找“父親之名”的失敗。中國文人素來有香草美人的傳統,“為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由是觀之,皇權所帶來的政治權利的衍生物,才是封建社會中真正的“父親之名。”所忠之主,是士人們精神上的父親。對于李商隱來說,文宗大和三年在洛陽對于他令狐楚的初次拜謁,標志著李商隱尋覓政治上的父親之名的開始。在踏入社會之初,李商隱就獲得了曾經出任過宰相的太平軍節度使令狐楚的青眼,考取進士時,楚子令狐陶賞識有加。幼而敏捷,才名早著的李商隱也有凌云的政治抱負和強烈的經世觀念,他和天下所有士子一樣,渴望兼濟天下,渴望獲得最普遍的“父親之名”的認可,進而得以自證,可以說,令狐父子及其所掌握的政治權利,成為了李商隱政治生涯中最原初的“父親之名”。然而,在楚死后投入王茂元幕并迎娶其女李商隱卻被卷入了牛李黨爭之中,成為了統治者階級、即兩種爭斗著的“父親之名”中最具有悲劇色彩的犧牲品。自此,李商隱再也獲得不了任一“父親之名”的認可,終生背負“負家恩”、“詭薄無行”、“輕薄無操”的罵名。西方學者勞倫斯·利普金的著作《棄婦與詩歌傳統》中就指出,在男權社會中女子被棄是常見的,‘合理’的,而反之,男子被棄則是難以接受的。所以,被政治的“父親之名”所拋棄的李商隱選擇了女性形象來為自己發聲,用女性的口吻來抒發失去“父親”的遺孤之感。
李商隱所處的時代,正處于整個唐代社會江河日下的幕落時分,這個曾經輝煌無比的王朝應經氣數將近。宦官專權、藩鎮割據、朋黨之爭為當時朝廷的三大禍患,而戰亂屢起,賦稅加劇又使社會處在動蕩之中。因 “濟世”和“致君”的理想都無法得以實現,和晚唐的眾多的詩人們一樣,李商隱也沉浸在一種絕望的末世情緒之中,以至于萬念俱灰。國家,這個文化背景下最龐大的“父親之名”,在此時瀕臨著傾覆。自此,“父親之名”在李商隱的生命中徹底的消解。
“父親之名”的缺失,也許是李商隱一生痛感的來源,然而,這也使得李商隱何以成為李商隱,成就了李商隱的女性化創作機制。失去“父親”的李商隱是悲哀的,然而,這種失去所帶來的女性化審美卻讓李商隱在悲哀的同時,又無比的美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