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安石詞的獨創特色

摘 要：王安石詞作雖少，卻能以一個政治家的胸懷“以詩為詞”，一掃五代舊習，在思想和藝術上都富有獨創的價值，在宋詞發展史上有著承前啟后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王安石詞；以詩為詞；獨創價值

作者簡介：趙陽（1980-），男，陜西漢中人，四川民族學院漢語言文學系教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9-0-02

王安石詞作較少，今人唐圭璋《全宋詞》收其詞29首，《補輯》又增輯為31首。一說“《全宋詞》收王安石詞作29首，其中有疑義的有5 首（《甘露歌》三首，《西江月·紅梅》一首，《清平月》一首），這五首是否為王氏所作，還存在爭議。剩下的24首，大致可認定為王氏所作” ，此說可備參考。王安石詞數量較少，然亦為方家所重。南宋王灼評曰：“王荊公長短句不多，合繩墨處，自雍容奇特。”清人劉熙載贊揚他：“作品瘦削雅致，一洗五代舊習。” 對王詞 “一掃五代舊習”的評價，恰恰是站在詞史發展的高度，概括出其剪除前代文學舊制、開拓時代新風的重要意義。

一、王安石以前詞壇的整體特色

北宋開國至仁宗朝，詞作基本上還是延續著晚唐五代“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剪葉，奪春艷以爭鮮”（歐陽炯《花間集序》）的遺習，詞風并未隨著新王朝的建立而有新的變化，甚至還有所退步。“國初平一宇內，法度禮樂，浸復全盛，而士大夫樂章頓衰于前日”， 大家幾無。仁宗中后期，范仲淹等少數作家有過閫帥塞漠、抗擊西夏的經歷，偶有“悲壯沉雄”（陳廷焯《云韶集》語）之作，如《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但由于范氏政聲大于文名，詞作又少，并未形成氣候；善用“影”字的張先雖被人視為“古今一大轉移”，拓展了詞題序和贈酬的實用功能，名篇如（《天仙子·云破月來花弄影》），但在詞的內容和風格上仍是因循其舊。其他名家如晏殊、歐陽修、晏幾道等等， 或身居公卿顯位，或本為達門貴胄，人生軌跡和生活圈子都比較單狹，在不同程度上也都視詞為娛情工具，雖亦有佳作，但對詞體自身的藝術發展并無太多新變的貢獻。

二、王安石詞的獨創特征

經過一些優秀作家如范仲淹、張先、柳永的努力，宋詞在題材內容、創作手法等方面都有了一定的變化，而王安石對詞的創造更突破了前代形成的固定模式，打破了“詩莊詞媚”的傳統藩籬，為詞體藝術的發展做出了杰出貢獻。

（一）王安石對傳統詞在內容上的新變

王安石走出了傳統詞描寫的固定畛域，摒棄風花雪月、男歡女愛，把生活題材都寫入詞中，展露自我大情懷，諸如懷古傷今、政治抱負、日常生活、佛語禪理等，都一一收入詞中。

1.以博大的政治家情懷寫詞

王安石是位執著的政治改革家，晚年在罷相隱居金陵半山園時，仍不忘時事，寫下了《桂枝香·金陵懷古》、《南鄉子·自古帝王州》、《浪淘沙令》等吊古傷今的作品，展現了他“身居江海，不忘廟堂”的政治家情懷。

《桂枝香.金陵懷古》是一首登臨之作，據說當年有數十位詞人在金陵同題競技，王安石竟以此詞獨占魁首，被蘇軾戲譽為“野狐精”之作（見南宋楊湜《古今詞話》）。作者站在歷史的高度，上闋寫景鋪墊，下闋懷古抒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幾句，眼界壯闊，氣勢沉雄；“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并有一定暗示時局的深意，所以具有深刻的思想主題。

2.用清新語言寫晚年幽居的日常生活

自熙寧八年罷相后，王安石隱居金陵十載。日與蒼山綠水為伴，夜共清風明月相侶，悠游無礙，描寫這類情懷的詞作以《菩薩蠻·數家茅屋閑臨水》為代表。詞末云“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其意境頗具孟浩然、王維等田園詩的唐人情趣，詞中已聞不到零點胭脂味，打動人心的是楊柳濃蔭中“以動襯靜”的鳥鳴。在《漁家傲·平岸小橋千嶂抱》中，“茅屋數間窗窈窕，塵不到，時時自有春風掃”，他躺在溫柔流淌的春光中，閉上眼享受著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在，貪戀著難得的好夢。

3.用詞作闡發禪理

王安石晚年頗癡禪宗，求僧問佛，企圖從佛典中尋找超脫現實之道。他的詞作雖不多，但言及佛理的卻不少，有《雨霖鈴》、《訴衷情》五首、《南鄉子·嗟兄世間人》、《望江南》四首等等。一些佛偈式的禪語，如“法論”、“法身”、“攝心”、“降魔”、“真解”、“死語”、“果承當”、“漿水錢”“僧床”等等，均被采納入詞，用作引證議論，表現自己對人生的厭倦、對佛家凈土的向往，如《雨霖鈴》：

孜孜忔忔，向無明里，強作窠窟。浮名浮利何濟，堪留戀處，輪回倉猝。幸有明空妙覺，可彈指超出。緣底事，拋了全潮，任一浮漚作瀛渤。

本緣自性天真佛。只些些，妄想中中埋沒。貪他眼花陽艷，誰信道，本來無物。一旦茫然，終被閻羅老子相屈。便縱有，千種機等，怎免伊唐突。

整首詞運用大量釋語、佛典來闡明人生中通達世理的重要性，嘆息純正的人性被名利所蒙垢，不得超脫輪回之外。他將禪言嵌在詞作中，并融進自己特秉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這比起前代詞人確是首創。

（二）王安石對傳統詞在藝術上的新變

王安石因其詞少，詞名又為詩名所掩，但他的創作藝術卻體現出前人所不具備的特質，突出的表現就是“以詩為詞”?！耙晕淖譃樵?，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這是以江西詩派為代表的宋詩的要義。作為宋詩大家，王安石將詩法引入詞中，打破作詞的傳統寫法，在構思立意、層次技巧、語言運用等方面都有變化，這表現在以下三點：

1.以詩句入詞

王安石將別人的詩句幾乎一字不改，徑直嵌入到自己的作品之中，這在詩中叫“集句詩”，用在詞中他確是濫觴。這方面的代表作有《菩薩蠻·海棠亂發皆臨水》、《甘露歌》之三等，現以《菩薩蠻·數家茅屋閑臨水》為例。該詞首句“數家茅屋閑臨水”，出自劉禹錫詩《送曹歸越中舊隱》“數間茅屋閑臨水，一盞秋燈夜讀書”；“今日是何朝”，出自韓愈詩《次同冠峽》“今日是何朝，天晴物色饒” ；“看子度紅橋”，見宋之問詩《靈隱寺》：“待入天臺路，看余度石橋”；“梢梢新月偃”，引自韓愈《南溪始泛三首》之一：“點點暮雨飄，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出自唐人方棫的《失題》詩：“午醉醒來晚，無人夢自驚”；“黃鸝三兩聲”，則出自宋人郭祥正的一聯殘詩“謝家莊上無多景，只有黃鸝三兩聲”（見《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七）。整首詞幾乎用他人詩句聯綴而成，王安石天衣無縫的借用他人之酒杯澆溉自己之壘塊，卻毫無拼湊之感。

2.高明的用典

王安石作詩用典直如口出，作詞也能將“六經”、“四史”中的故實運用自如，這種情況以《桂枝香·金陵懷古》與《浪淘沙令》兩首最為代表。以后者為例，該詞文本不長，用典僅有三處卻不啻信手拈來：“釣叟”用周文王相呂尚事，“耕傭”用伊尹起于畎畝事，“風虎云龍”用《易經·乾·文言》“云從龍，風從虎，對人作而萬物睹”之典。

3.以議論入詞

以議論入詞，即在詞作中直接發表言語評議，臧否世事人情的得失好惡，如《浣溪沙·百畝中庭半是苔》中的“為誰零落為誰開”、《浪淘沙令》“直至如今千載后，誰與爭功”、《雨霖鈴·孜孜矻矻》“浮名浮利何濟”、《南鄉子·嗟見世間人》“不是攝心除妄想，求真，行化空身即法身”、《桂枝香》“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等等，這些反問、設問、自問自答、直抒胸臆的句子在其他詞人的作中絕少出現，頻頻露面的倒是在晚唐和兩宋的詩集中。

三、王安石詞在宋詞發展史中的意義

王安石詞數量雖少，但在思想內容上，以政治家的眼界寫敻遠不凡之詞，用清新的語言寫日常生活之詞，兼用佛語寫參禪之詞，都極大地拓展了詞的傳統題材，提升了詞的文學功能；在詞體藝術上擅長“以詩為詞”手法，將詩句、典故和議論等統統融入詞中，這些特色與前代或同期稍早的詞作相比，都有著積極的獨創因素；其作品瘦削雅致，盡洗脂粉塵俗，“一掃五代舊習”，恰如他的政治主張一樣頗具革舊布新、矯變世俗的氣質。這直接影響了后代蘇、辛等豪放派詞人的創作手法，使詞逐漸擺脫了“詩余小道”的地位，最終從文學殿堂的門外登堂入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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