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是她生活的那個時代少有的清醒者,她憑借自己敏銳的感悟力和洞察力,用她特有的張氏敘述語言把香港這個殖民地的生活場景展現在人們面前。在西方的殖民壓迫下,在港人民一步步的淪喪,他們整日的生活在糜爛紙醉金迷中,輾轉于各個名利場和社交場所,人與人之間只剩下互為利用的價值。他們精神空虛而不自知。這種不自知的悲哀,甘心為奴的悲哀令人發指。殖民文化的侵入悄無聲息。
關鍵詞:張愛玲;小說;殖民地
作者簡介:趙悅,女,漢族,1989年8月出生,山東淄博人,現就讀于山東師范大學,為2012級現當代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網絡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9-0-02
香港自從19世紀40年代淪為殖民地以來,一直是中國人民最痛心的事。然而生活在殖民地的香港本土人或者是香港移民,卻無一例外的向殖民者靠攏,或者是模仿他們,或者是向他們獻媚,在生活家園被侵占后,精神家園也被同化。張愛玲作為移民香港的上海人,她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一直保持清醒的頭腦,冷眼旁觀殖民地人們的窮形盡相、扭曲的愛情和曖昧的色情,他們整日只為自己的裝扮、情人、情敵所煩擾。張愛玲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完成了她的處女座《沉香屑·第一爐香》,陰冷、荒涼的筆調從此時就開始形成。在這部小說里,張愛玲不僅向我們展示了女性人物的悲哀,更重要的是向讀者揭示了香港人或者移民那種“被看”卻還一個勁表演的諂媚相,讓人讀罷有一種心往下墜的蒼涼感、沉重感。早在薩義德的《東方學》之前,張愛玲就看出了東方人的“被看”狀態,而且東方人自己不斷地在制造這種“被看”,就好像猴子為了引起注意只能不斷地表演一樣,極盡荒涼、凄慘。
正如作者所寫“英國人老遠的來看看中國,不能不給點中國給他們瞧瞧。但是這里的中國,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國,荒誕、精巧、滑稽。”那么,中國人要給英國人看什么呢?“爐臺上陳列著翡翠鼻煙壺與象牙觀音像。沙發前圍著斑竹小屏風,可是這一點東方色彩的存在,顯然是看在外國朋友們的面上。”這一群人就是一邊把自己的傳統展示給英國人看,滿足他們對“對東方的集體白日夢”,一邊還要模仿英國人來取悅他們。“山腰里這座白房子是流線型的,幾何圖案式的構造,類似最摩登的電影院。然而屋頂上卻蓋了一層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綠的,配上雞油黃嵌一道窄紅的邊框。窗上安著雕花鐵柵欄,噴上雞油黃的漆。屋子四周繞著寬綽的走廊,地上鋪著紅磚,支著巍峨的兩三丈高一排白石圓柱,那卻是美國南部早期建筑的遺風。從走廊上的玻璃門里進去是客室,里面是立體化的西式布置……”這是梁姑母家的建筑風格,混搭著中西的建筑風格,不洋不中的。另外,就連本來應該是最單純無邪的學生也被制造成不中不西的妓女模樣。“葛薇龍在玻璃門里瞥見她自己的影子——她自身也是殖民地所特有的東方色彩的一部分,她穿著南英中學的別致的制服,翠藍竹布衫,長齊膝蓋,下面是窄窄褲腳管,還是滿清末年的款式;把女學生打扮得像賽金花模樣,那也是香港當局取悅于歐美游客的種種設施之一。然而薇龍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愛時髦,在竹布衫外面加上一件絨線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發覺得非驢非馬。”香港當局把毫不搭調的東西硬生生的攙柔在一起,造成一種滑稽、荒誕的效果,只是為了討殖民者的歡心,向他們獻媚。
除此之外,香港的交際場所也是被西化,處處充滿西方化的元素,又加上中國特色的“大紅大綠”,一個似西非中的場面鋪排開來。“香港社會處處模仿英國習慣,然而總喜歡畫蛇添足,弄得全失本來面目。梁太太這園會,便渲染著濃厚的地方色彩。草地上遍置五尺來高福字大燈籠,黃昏時點上了火,影影綽綽的,正像好萊塢拍攝《清宮秘史》時不可少的道具。燈籠叢里卻又歪歪斜斜插了幾把海灘上用的遮陽傘,洋氣十足,未免有點不倫不類。丫頭老媽子們,一律拖著油松大辮,用銀盤子顫巍巍拖著雞尾酒、果汁,茶點,彎著腰在傘柄林中穿來穿去。”這段文字中的大紅燈籠,丫頭老媽子的長辮子是舉世聞名的“中國特產”,這些特產混雜著西方世界的舶來品遮陽傘、果汁、雞尾酒,真可謂“中西文化交流”。
真正的西方園會是什么樣子的呢?張愛玲在她筆下寫道:“英國難得天晴,到了夏季風和日暖的時候,爵爺爵夫人們往往喜歡在自己的田莊上舉行這種半正式的集會,女人們戴了顫巍巍的寬帽檐的草帽,佩了過時的絹花,絲質手套長過肘際,斯斯文文,如同參與廟堂大典。”這么一對比,顯出了梁太太園會的蹩腳,有東施效顰的“笑果”。不論是建筑風格,還是交際場所,都是為了模仿英國而模仿,中國傳統的人文風情在殖民壓迫下被閹割,變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再看看穿梭在這些場合中的人,他們有著什么樣的關系,他們的心境是什么樣的呢?
在《沉香屑·第一爐香》里有兩類女人,一種是梁姑母和葛薇龍這樣的,她們受西方時尚影響而享受追捧帶來的樂趣,出入交際場所、穿著時興的網球服去打網球,還要穿著泳衣去游泳;另一種是睨兒、睇睇這類的,她們是傳統中國女性的代表,一直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卻有著東方的嫵媚:“長臉兒,水蛇腰”,穿著“朱漆描金折枝梅的玲瓏木屐”,“還是《紅樓夢》時代丫鬟的打扮。惟有那一張扁扁的臉兒,卻是粉黛不施,單摸了一層清油,紫銅皮色,自有嫵媚處”。這兩種女性都圍繞在喬琪的身邊。喬琪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是具有西方血統的混血人,然而他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滿口謊話,是個花花公子式的人物。就是為了這么一個“半洋人”,睇睇被梁太太趕出來了大門,連一份維持生計的女仆工作都丟失了;睨兒也是因為喬琪而被葛薇龍打罵,受盡侮辱。在這一對陣中,代表東方傳統的睇睇和睨兒被“不中不洋”的梁太太和葛薇龍所壓制,“不中不洋”成為了勝利者。然而,在面對喬琪喬代表的西方文化,無論是姑媽代表的風情萬種的風月老手,還是葛薇龍代表的知書達理的清純女學生,似乎都沒能順利得到對方的愛,在較量的過程中都相繼敗下陣來。西方殖民者壓制了“不中不洋”的東方女性,“不中不洋”的東方女性又壓制了傳統東方女性,看起來,“不中不洋”略勝一籌,然而在西方男子面前,她們也不過是滿足對方欲望的工具而已。葛薇龍為了對喬琪的愛,嫁給了這個不能給她任何承諾的男人,而且為了討他歡心,她不得不像妓女那樣到處去應酬。文章結尾,張愛玲巧妙的道出了這一層關系。“后面又擁來一大幫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亂擲花炮,瞥見了薇龍,不約而同地把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趕月似的飛過來。薇龍嚇得撒腿便跑,喬琪認準了他們的汽車,把她一拉拉到車前,推了進去,兩人開了車,就離開了灣仔。喬琪笑道:‘那些醉泥鰍,把你當做什么人了?’薇龍道:‘本來嗎,我跟她們有什么分別?’”。
葛薇龍一個清純好學的女學生,到頭來卻落得這么個下場,這個過程是無聲無息的,潛移默化的。殖民霸權的入侵不只是表面上武力對殖民地人們的壓迫,他們文化霸權的影響更是毫無聲息的。且來看一下張愛玲是如何塑造小說主角葛薇龍的變化的。當她走進姑媽給她準備的房間,看到衣柜里那琳瑯滿目的衣服:“織錦袍子,紗的、綢的、軟緞的、短外套長外套、海灘上用的披風、睡衣、浴衣、夜禮服、喝雞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見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心里有點排斥的同時又有那么一點認同。一個愛美的女子被身上的裝飾品所吸引是最自認不過的事情,張愛玲恰好就是運用了女人的這一特點,讓葛薇龍的微妙變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不同的衣服代表了不同的社會身份,也蘊含了不一樣的文化內涵。中國元素和西方元素在這么個衣櫥里匯聚了。葛薇龍把西化的衣服穿在身上出入名流之所時,實際上她的心也已經被西化,被俘虜了。當一個民族被征服,不僅是武力上的,而且也是文化上的。然而文化上的入侵更甚,是潤物細無聲的,悄無聲息,是那么地讓人不易察覺。
通過《沉香屑·第一爐香》這個文本,可以看出張愛玲的良苦用心,處在殖民統治下的香港,殖民威脅處處存在,想要警惕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殖民文化的入侵是潛移默化的,它無孔不入。張愛玲通過她深刻鋒銳的筆調向讀者呈現了生活在此種環境中被異化的中國人民的嘴臉,這種警醒不止在當時具有振聾發聵的作用,如今看來也具有獨特的審美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