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備受國內文學界爭議的作家——王朔,逐漸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時代符號。他不守規矩,卻遵循文學的力量;他調侃不羈,卻體味現世的荒涼。《人莫予毒》這部早期的短篇小說集,流露出些許王朔最初的文學信念、最初的文學感悟——我們生活在一個“癡人”的世界。
關鍵詞:王朔;人莫予毒;癡人
作者簡介:劉怡,女,漢族,1990年1月出生,山東威海人,現就讀于山東師范大學,為2012級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9-0-02
王朔是中國當代作家中頗受爭議的一位,我們可以說,這一切都源于他的那些突破了現實框架、激起了一派爭鳴的文字。連接王朔的關鍵詞無非就是“痞子文學”、“調侃”、“消費人生”,王朔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對此照單全收,甚至欣然接受。王朔敢說、敢罵、敢反抗,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先鋒精神,也有人說這是一種無理取鬧。王朔在《我的文學動機》一文寫道,“中國是個極其陰柔的民族,審美趣味卻像納粹,偏好崇高壯美,一意孤行,誤了幾代人,應該還其本來面目。我將一路退到自己內心最陰暗的深處,從自我描寫開始新寫作。如果由此玷污了中國人的形象也是活該。我需要對自己進行一番心理治療。你可以把這當做我的文學動機。” [1]
《人莫予毒》是一本王朔早期的短篇小說集,影響不大,甚至“價值”也不大,但是從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王朔那些最初的東西,包括文學動力、文學狀態甚至文學追求。在那里,王朔詼諧而幽默,他創造出許多癡人——就像他自己一樣需要被心理治療。可能,在王朔眼里,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癡人”的世界。
一、“癡人”的類型
我們不能簡單地把王朔筆下的“癡人”當做傻子,因為他們有不同的“病癥”。有時我們為他們的癡傻感到痛恨無奈,有時我們甚至不能將他們歸結為癡人,因為他們比我們普通人更懂得追求自己的自由。
1、精神扭曲者
《人莫予毒》小說集收錄了王朔早期的“單立人探案系列”,在王朔看來,這是他唯一的一次做出的正確選擇,只不過,十分可恨的是他又碰到了困擾他的老問題:想法和能力的差別——想到了卻做不到。所以,王朔對這部系列并不滿意。單立人是一位中年探警,他每天都會面對許多“癡人”——偷窺狂、外遇者、復仇家、詐騙人——他們或多或少有精神上的扭曲,他們厭倦社會、放棄生活,他們或者早有預謀,或者走投無路,或者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最終結局都是相同——關進生命的牢籠。
2、時代荼毒者
小說《各執一詞》描述的是一位花季少女李飛飛自溺身亡前后的故事。整篇文章沒有任何結構,僅僅由幾個當事人的證詞片段接連而成。隨著事態的發展,真相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在整個文革的時代大背景下,生命變得渺小,人性變得輕浮,是多么巨大的生活壓力才會使如此花季的一名少女選擇了放棄自己活下去的權利——家人的冷漠不解,老師的勢利偏見,同學的虛情假意,這個時代造就了這么多的“癡人”,卻獨獨容不下一個“人”。
3、神經失控者
《癡人》中的單位生活無聊空虛,人人感到窒息,終于在沉默中爆發的是第一個“癡人”——司徒聰,他幻想著自己能夠自由飛翔,最后被送入精神病院,第二個爆發的是阮琳,最后是“我”——司馬靈。他們存在著生命困惑,無法正確釋放自己渴望自由的權力,在爆發中不幸變成了神經失控者,徒留一身行尸走肉。“我抬頭望天,天空是那么幽暗深邃,星星是那么遙不可及,我知道自己再也沒機會飛到那上面去了。”[2]現實終于張著血盆大口再一次吞噬了又一個想入非非的家伙。
對于寫作主體,我在這里看到各色人等,在王朔看來,他們都是一群自由舒暢的人。王朔在《我和我的小說》中曾談過他是怎么樣選擇自己的寫作主體的,他認為自己選擇的是一條蹊徑:“這蹊徑我找到了,那就是不寫正在掙扎的人,而去寫已經解放了的人。描寫這類人的生活是很快慰的,那些為難著我們有時簡直無法逾越的傳統障礙,在這些人中顯得是多么無謂,人一旦精神、物質兩方面自由了,活起來是多么舒展。……絕對超凡脫俗的人,生活中是沒有的,而作品中可以有——我的超凡脫俗的概念。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而是食得比較自在,因而也就食得更飽些。”[3]
二、“癡人”的語言
“癡話”有的時候是一門藝術,它足夠特立獨行。王朔不能容忍他的作品哪怕一頁平淡無奇,要么有激情,要么有懸疑,要么有機智,要么有幽默,再不濟也要有無恥;不能讓讀者愉悅,也要讓讀者吃驚乃至激憤、憎惡。這也算是一種十足的“癡話”。
1、調侃
王朔喜歡調侃,喜歡英國作家寫作的偵探小說,“他們用詞極其講究,幾乎無一例外的喜歡調侃,以致荒誕,那種冷酷的筆法常使我感到英國人誰也不喜歡,包括他們自己”。(《他們曾使我空虛——<影響我的10部短篇小說>》)調侃,的確是一種很重要的文學風格,這種言語上的嘲弄可以使嚴肅變得輕松,像化骨綿掌般對抗著這個社會一切的硬骨頭。在《各執一詞》中周丕麗的證詞就帶有強烈的調侃色彩——“鄭立平胡說八道語無倫次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做賊心虛欲蓋彌彰真真的不要臉”[4],這場嚴肅的審問變成了市井斗罵,多個成語的連續使用帶有著強烈的賣弄色彩。調侃甚至也會受到時代的“侵蝕”——“我決心吸取教訓,痛改前非,從頭做起,重新設計一個‘我’;誠心誠意地接受政府的任何處分,認罪伏法,絕無半點怨言;向張海迪、曲嘯學習,從逆境中奮起,和鄭立平這樣的壞人徹底斷絕關系,立大志,吃大苦,開創自己生活的新局面,做個無愧于偉大時代的新青年,請領導和同志看我的實際行動吧!”[5]這是待業青年吳志軍的證詞結語。可以說,這種虛偽、喊口號式的“文革宣言”在當時每個人的證詞里面幾乎都存在過,我甚至看得見那一個個漢字背后赤裸裸的諷刺。
2、荒誕
王朔的小說有時候氛圍詭異、緊張,語言怪異、陌生,這是一種“荒誕”的手法運用。“荒誕”最先是作為一個音樂術語而出現的,其意思是指音調上的不諧和。在音樂上,音調的不調和會給人非常緊張的感覺。而作為一個當代文學的批評術語,“荒誕”則意指人類脫離他們的原始信仰和形而上思維基礎,孤獨地、毫無意義地生活于一個陌生的世界。《癡人》中,“我”和阮琳就進行了一場陌生又嚴肅的關于“氣”的對話:“所謂‘氣’,我練了這么長時間感覺到不過是激活神經的程度,也就是控制臟器平滑肌神經和軀體末梢神經的能力。就是說,這些神經是下意識支配的,僅僅有反射作用,譬如說對疼痛冷熱有反射作用,但通過練氣功,可以變成有意識支配。”“有這個必要嗎?”“當然有了,你自由了,擺脫自身的束縛。你可以高度控制自身的每一個微小的活動,你不是自由了嗎?隨心所欲了嗎?你可避免許多自身能量的盲目浪費和互相沖突、抵消,調動全部能量集中在一個部位,你不是變得更強有力了嗎?”[6]這種將科學解構的荒誕帶來無厘頭的同時,還帶有一點點無奈的自我嘲弄,這是一種神經系統上的自由。
通俗來說,王朔立意寫小說的早期目的,就是想要吸引讀者,“光明正大地發點小財”。只是這種寫作的背后,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戲劇化——人物過多的表演色彩造成的不自然;還有類型化——個人主義嚴重導致人物形象千篇一律。
三、“癡人”的價值
如果說從王朔對于自己的文學建構一路走來的路途來看,王朔慢慢地開始在文學價值上注入心血,不單單局限于嘲諷現世,還會傳達一些自由的力量。
1985年出生在遼寧的王朔從小生長在北京城部隊大院,可以說屬于當時的“紅五類”,在那樣的一個充滿階級火藥味的年代,少年王朔對革命斗爭充滿了渴望與熱情。但是由于年齡的限制,王朔沒有帶上紅衛兵的紅袖章,只能扮演革命的旁觀者和邊鼓者的紅小兵角色。正是這樣一種紅小兵的身份,使得王朔可以以更清醒的姿態對革命作比它的現實狀況更抽象、激進、樂觀和完美的理解;同時,由于他未能像紅衛兵兄長那樣實際地親歷革命的殘酷,他可能往往以被反叛的對象的方式去反叛對象,因而無法真正地與現實對象徹底地決裂。[7]經歷是一個作家寫作的潛在背景,影響巨大,包括價值觀方向的選擇。現實的荒誕帶來生存的空虛與絕望,用調侃的方式去排解人生的悲哀,這是王朔的另辟蹊徑。
王朔在《王朔文集》自序中談過自己的文學選擇之路,他認為寫小說是為了獲得一種自由的自我表達的方式或權利,但這個獲得過程往往是不自由的。王朔的早期寫作依存于一種狹隘的文學觀——認為文學是一種辭典意義上的美,是一種超乎我們生活之上的純粹。這種觀念影響下的產物往往顯得矯情和言不由衷。第二階段的王朔認為真實不重要,自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深度”,恍若自己是神的使者,在創作了《千萬別把我當人》《我是你爸爸》之后才發覺這種“深度”的追求其實多么簡單、輕飄和沒有量。之后,王朔多是影視方面的世俗寫作。而王朔自己最喜歡的寫作狀態則是——在一種自由自在的狀態中同時又無技術上的表達障礙寫的觀乎我個人的真實情感的小說。“我不想再寫那些與我無關的東西了,不想再為錢、信仰、讀者、社會需求寫東西了。如再寫我將只為我心目中的唯一讀者——我自己寫作。”[8]
王朔在《人莫予毒》的序中寫道,“文化太可怕了,像食物一樣,不吃,死,吃了,便被它塑造了。我懷疑其核心已編入遺傳而不必再通過教育獲得了。我覺得自己像在大海里游泳,無邊浪濤揮之不盡,什么時候才能登上彼岸,有從樹上剛下來的原始人那樣一個澄明無邪的頭腦。關于這些書,我個人認為是一個蒙昧時代的見證。活下去,活在自我虛構和自我陶醉中,這大概是一個寫作者的宿命,明白也沒用。”回歸原始,有點“癡”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就是王朔帶給我們的價值。
參考文獻:
[1] [3][8]葛紅兵,朱立東.王朔研究資料[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2] -[6]王朔.人莫予毒[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7]王一川.想象的革命——王朔與王朔主義[J].文藝爭鳴.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