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葉這個名字是陌生的,他的這組詩也給人強烈的新鮮感。這組詩幾乎是憑著直覺寫成的。直覺思維具有直接性、敏捷性、簡縮性、跳躍性,詩人對非理性直覺的偏愛和執(zhí)著,使這些詩即使在面對極簡單的事物時,也能呈現(xiàn)出新的意味和強烈的個性色彩。
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理性與情感通過傾訴、描繪、直覺、想象甚至是語言本身的騰挪、移動,來呈現(xiàn)一首詩。對于表現(xiàn)手法的取舍偏好,形成詩的不同風格。這組詩剛好讓我們看看直覺在詩中穿行所形成的景象。
先來看《此岸彼岸》這首詩,詩中所寫是詩人站在高速公路上望見一片海濱墓園的景象,這讓人想起瓦萊里的《海濱墓園》,年輕時甫一讀到,就被莫名吸引。這一題材,十個詩人可以寫出完全不同的十首詩來,因每個人的生命經驗和藝術表現(xiàn)方式各不相同。而呂葉在寫這首詩時,運用的是自己在“那一刻”的直覺。詩人站在這里,隔著一條高速公路,便是一片面海的墳冢,更遠處,是無邊的大海。面對此景象,詩人想到的無非是“此岸彼岸”,這多少有些落套。但詩中的主體和出彩的部分,均因被直覺的光芒所映照而呈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在詩人的感覺里,墳墓的感覺是“似乎躺在那里的人只是熄了火 拉上手剎 拔出了鑰匙/就像高速公路旁的一次熄火觀景/似乎躺在那里并不是死亡 而是失去了速度的奔跑”。在高速路上的詩人對死亡的直覺是一種“失去速度”的東西。“墳冢埋葬速度,埋葬了我們疾馳的前生”。是呀,比鄰高速公路的海濱墓園,讓人不得不想:我們以這么快的速度,是要去哪里呢?
再看《怎么又下雪了》這首詩。一般而言,寫下雪的詩,常會借下雪憶人憶事。而呂葉這首詩只寫下雪本身抑或雪本身,簡單之極,簡單中盎然的詩意仍然是一個瞬間由直覺帶來的,那就是這場雪非上一場雪,每一場雪都是獨立的生命體,第二個直覺是一場雪的生命很短,從落下到融化,生命就結束了。因而在詩人眼中出現(xiàn)如此景象:“它們將死得干干凈凈/這場匆匆趕來的雪難道就是為了參加它們自己的葬禮。”這雪,有一個六角型的穩(wěn)定結構,有一顆敢于赴自己葬禮的勇敢的心。它不會問“我是誰我要去向哪里”,它只是“鋪天蓋地前赴后繼”地下著,“并將獨自融化”。而落入大地的雪終將化為水,因此而獲得某種神性,處低不爭,把萬物攬入懷中。成為大地上的至善,成為愛本身。如此寫雪,輕盈的雪花竟顯得無比沉重了。這是生命的分量。
詩人的第三首詩叫《時差》,寫坐越洋飛機時看見一日兩次日落的情景,這題材本身似乎就是詩,但要寫得精彩還要看詩人的本事。呂葉在寫這首詩時,仍然運用了他的直覺感受,一是“顛倒”,“你甚至辨認不出誰是誰的幻影”;二是“夢里夢外”和“今生前世”,“盡管你與前世只有十二個小時的時差/于是 你從一個夢里不斷退守到另一個夢里”,“從時間裂縫里穿身而過后 你不可能再次躺進原來的尸骸”。這種直覺和混沌感,將時差帶給人的感受寫得很絕,也很精彩,令人不得不佩服。
縱觀這組詩,詩人的感知方式多運用直覺,詩的底蘊均落在生死和時間之上,表達了詩人對生命流逝的深切詠嘆和沉重關切。詩的表現(xiàn)頗有新意,但撼動人心的力度似乎還差一點點,這是否與詩人的表達多停留在形而上的層面有關,或者,是詩人的個體生命經驗融入得還不夠?欣賞之余,此小小遺憾也請教于作者和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