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的詩（五首）

孟浪，本名孟俊良，1961年8月生于上海吳淞，祖籍浙江紹興。

在上海北郊寶山長大，并讀小學和中學。1978年就讀于上海機械學院（現名上海理工大學），1982年畢業。

讀大學期間開始創作，并參與 1980年代風起云涌的中國現代詩運動，系《MN》、《海上》、《大陸》、《北回歸線》、《現代漢詩》等多份民刊的主要創辦人之一，是 1980-90年代中國現代詩重要集群——“海上”詩群的代表性詩人。 99 年獲民間創設的全國性詩歌獎——現代漢詩獎第一屆得主。

1995年離開中國，任美國布朗大學駐校作家（1995-1998）。也曾任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駐校藝術家（2004）。作為文學編輯，曾任《傾向》文學人文雜志的編輯協調人（1993-1995）、執行主編（1995-2000）。現主要常居香港，也在美國和臺灣等地短住。

著有《本世紀的一個生者》（1988·桂林）、《連朝霞也是陳腐的》（1999·臺北）、《一個孩子在天上》（2004·香港）、《南京路上，兩匹奔馬》（2006·北京）等詩集4種。編有《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大觀1986-1988》（1988·上海，與徐敬亞等合編）等文學作品集。

教育詩篇

危房里的小學生寂靜

一塊舊黑板兀立

將提供他們一生的遠景——

黑板的黑呀

攫住他們的全部純潔。

新來的老師是你

第一課，可能直接就是未來

所以，孩子們在黑板上使勁擦：

黑板的黑呀，能不能更黑？

為了，僅僅為了

多一點兒、多一點兒光明

但從房頂的裂縫投下了

這個世界，天空的所有陰影。

你沒有出現

課堂本身說話了

它不忍心自己預言一座廢墟！

危房里的小學生寂靜

寂靜，打開了它年輕的內臟。

家的硬殼

家的硬殼

貢獻撩人的紋理和質地

當然還有繭，或者痂

從黏連到脫落

哦，終于被剝離

孩子們涌出，就像熱血

但目力剛夠辨識門牌

地址寫在天上

家的溫暖陣陣襲來

吹翻我的身子

在異鄉跌倒

正是更威嚴的端坐

一位慈父呵護他們

緊握松果，把手雷棄置

不羈之旅

熊熊燃燒的世紀火焰

如水撩起，如水撩起——

一些人斯文得體的發綹

他們正解下馬鞍五百年

捆綁純金的廄房一分鐘

哦，拉斯維加斯的皮草商

抹去了獸跡，卻又重現獸行

他，囤積別人的眼淚，多少盎司

完全不顧比例，情感

只在情感過濾器里得到過濾

最后一張王牌的明面

他的臉頰被腰刀無情削出

黃昏嫻熟地浸入長眠人的眼瞼

披著潔白的血，他來了又走

完 成

誰在日復一日翻動田園詩的場景彎下腰，又直起身子

她燦爛的頭巾隨手就摘成了夕煙

哦，一枝驕傲的花莖上

有人掐算正枯萎下去的蓓蕾

還剩下多少分秒彌留香氣

無數只鐵色蜻蜓的十字

懸浮于空中，生產著時代的震顫和不安

比一個箭步多，他卻迅疾

消失于神圣講壇邊的側門

有人，在門上安了拉鏈

啦一聲，他被裝入他的世界

而我在遠方徒然地夸大風暴

撲面的只是花灑的霪雨

甚至不在臉龐上凝結未來：誰堪締造啊

眼淚，星光，疼痛，故鄉

“切肉的人素食，切素食的人切人”

切肉的人素食，切素食的人切人

多么恐怖的兩幕，并不對稱

但引起了模仿與習得的不可能

斷續的回憶里還粘著被攆走的狼皮

啃過狼腿，現在狂奔的心依然驕傲

應和著節拍，圖書室翩躚開放了

案卷也被打開，十頭麋鹿涌了出來

犯罪學教授曾是鎮上最乖的小孩

生活，古老的樣子，還算可愛

疲倦披卷其深宮中的意興闌珊

偽裝幸福的一對又一對男女演員

竟受皮鞭和哨棒追逐，尖叫聲一片

保持鎮靜，保持鐵屏住呼吸

蒺藜的美，從每一只金屬刺頭綻放

頁碼上卸下野馬，那小孩識字的勇氣

后來成為罪，羊群的微笑抖顫苦澀

學校圈養虛無，也蔥蘢起希望

卻有高士因著虛無把教育棄絕

潰散了，星群；潰散了，心情

稍稍還可以撿拾的，僅見尤憐

抬不起來了，均座，抬不起來了

死亡，始終有著不容婉拒的吸引

化妝術落后，易容術已出新

素食的人切肉，切人的人埋頭切素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