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初到時,名中甸縣。25年后再去,改名香格里拉了,有詩四首。
明永恰冰川
群峰冷冷如陽光下的黑夜
斜坡上 明永恰冰川領(lǐng)導洪流逆轉(zhuǎn)
一直涌到世界之巔
凍結(jié)于絕對之白
它們朝它們的圣
尺度消失處
道始
神在森藍色中
令崇高者永懷困惑
最高 是擱淺在頂峰之上
還是秘潛于經(jīng)文的某一節(jié)?
東竹林寺的誦經(jīng)之聲告一段落
隱身云端的劇場拉開帷幕
諸僧離座提著落日之袍嬉戲在天空之庭
哦 在那兒 一步不是一個腳印
腳踏實地者永遠無法抵達
哪怕揣著荷馬史詩 冰鎬和
暗藏在各種藍圖中的意志
智慧在焦慮中等著腐爛
英雄必然失敗
他們的墓在途中
覺悟到美之虛無的是那些
定居在雪線以下的牧人
他們放下獵刀
跟著沉甸甸的婦人去大地上生殖
解放炊煙 燒制陶罐 釀青稞酒
哦 瞧那常綠的草甸上
牦牛們低頭感恩 千年如此
蒼鷹只在坡底的黑森林上盤旋
牦牛們
再次回到中甸
秋天依舊燦爛
青稞粒粒金黃
哈達裹著雪山
薩榮村的此稱長大了
穿上鞋來到縣城
在《迪慶日報》上班
那些黑牦牛還是不看我
繼續(xù)嚼它們的干草
哎 老牦牛
我也老了
你怎么還不抬起頭來!
松贊林寺
后生們正在鋸木
重建護法殿
哦 原材料還是老樣子
云南松 白石灰
墨斗和刨花
奠基的大理石
都是老樣子
彎腰抬起大梁
赤著胳膊 光著脊背
像拉奧孔那樣用盡全力
腳后跟蹬得泥巴窩下去
抵到硬處 支住他的搖晃
都是老樣子
要把事情再說上一遍的話
也還是那些話
“石頭安在這兒
柱子豎在那邊
再加點兒水……”
卡瓦格博
召群峰羅列于此
領(lǐng)袖聚會
冰川鋪起地毯
擁戴為首者
大地俯伏在凹處
巖石光明 一堆堆結(jié)束于磊落溪流股股自悲傷涌出
林間落葉熄滅
看不見根基
無數(shù)肉眼盯著黑暗
2006年10月23日中午1點10分
藏人阿布思南在山底告我
此乃卡瓦格博
我們的神
自祖母告訴母親
自母親告訴阿布思南
自藏語傳進漢語
神啊 乃一佩銀盔玉甲之勇士
雄獅踞右 飛龍騰左
前有大鵬 后有黑羆
頗似“左牽黃 右擒蒼”者
卡瓦格博
威名像水一樣流布
無數(shù)命名死于時間之冊
“必也正名乎”
唯名卡瓦格博
我牙牙學語
卡瓦格博……
念念有詞間我堅定不移地走出深山老林
走出侏羅系白堊系
走出印支運動導致的褶皺隆起而形成的
斷陷盆地 走出紅壤帶褐色土
走出高山草甸土帶
走出山地亞熱帶常綠闊葉林
走出暖溫帶和溫帶針闊葉林
走出邊緣熱帶季雨林
走出寒溫帶亞高山森林草甸
走出極高山永久冰雪帶
走出海拔6740米的陰影
走出地圖上的橫斷山脈
在滇藏公路21公路處
跟著阿布思南步行進入神殿
卡瓦格博 哦 永恒的卡瓦格博
在你的大殿里我飄飄欲仙
(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