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牘,即竹簡與木牘,是我國古代紙張發明之前最重要的書寫材料。據文獻記載,簡牘的最早使用在商周時期。湖南是中國出土簡牘最多的地區,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陸續發現了常德楚簡,湘西里耶秦簡,沅陵虎溪山漢簡,長沙走馬樓西漢簡、吳簡和東牌樓漢簡,郴州吳簡和晉簡,益陽兔子山簡牘等遺址,出土簡牘數十萬枚,其年代從戰國開始,歷秦漢、三國到西晉,共600余年,幾乎涵蓋了我國使用簡牘記事的所有時代。在這些發現的簡牘遺址中,當屬里耶秦簡,長沙走馬樓簡牘和兔子山簡牘這三處最為著名,因為這三處遺址中出土的簡牘最多,時間的跨度最長,記載的事情最為具體,涉及的內容最為廣泛,包括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諸多方面。這些遺址出土的簡牘數量之多、種類之齊全、信息之豐富、時代序列之完整、歷史藝術價值之高,是其他遺址所無法匹敵的。這些地底千年之遺存,再次印證了湖湘大地歷史悠久,地靈人杰。
曠世秦簡,觸摸秦王朝的神秘歷史
2002年4月,為了配合國家重點工程湘西碗米坡水電站的建設,文物部門開始對龍山縣里耶鎮防洪大堤涉及的里耶戰國——秦漢古城進行搶救性考古發掘。文物考古人員在一口古井里發掘出37000多枚竹木簡,使淹沒已久的秦王朝歷史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復活了。
里耶鎮位于龍山縣南部,處于湘、渝兩省三縣十五個鄉(鎮)的交界點上。據《龍山縣志》記載,春秋時龍山屬巫中郡,是楚國勢力范圍。公元前288年(秦昭王二十七年),司馬錯奉令出蜀攻楚,占領巫中,龍山屬秦。次年楚收復巫中,龍山又屬楚。公元前285年(秦昭王三十年),秦郡守張若伐楚,占巫中郡及江南,置黔中郡,龍山又屬秦。秦統一中國,推行郡縣制,龍山屬黔中郡。在里耶鎮不足五華里的范圍內,分布有戰國、西漢、東漢三座城址和三處與城址時代相應的數以千計的古墓葬尚未開掘。里耶古城遺址南北長235米,東西寬150米,面積約2萬平方米,有城垣、護城河、作坊、房屋及古井等遺跡,特別是古鎮內的明清街道和建筑群仍較完好保存。
2000多年以前,楚國和后來的秦王朝,都曾在這里設立過縣衙。從出土的37000多枚秦簡的文字來看,當時的里耶被稱為遷陵。戰國末年,秦國數十萬大軍過秦嶺,來到四川長江邊上,第一站就是現在的涪陵。繼而由涪陵入巫江口,溯巫江而上,翻過里耶西北的八面山,來到遷陵,也就是現在的里耶鎮城下。
這次出土的37000多枚秦簡牘,數量比上世紀發現的秦代簡牘總和還要多。這批秦代簡牘的文字多達數十萬字,簡紀年從秦王政二十五年至秦二世元年,記事詳細到月、日,且十幾年連續不斷。內容涉及當時的政治、軍事、經濟、行政、法律、典章、制度、歷法、民族、郵政、貿易、祭祀、教育等方方面面,時間從秦王嬴政二十六年到秦二世元年一年不缺,大到跨省區的人員物資調配,小到祭祀活動結束后祭品的分配和人們一天的糧食用量,都詳細記有處理事務的官吏和經辦人員的名字以及事情發生的具體時刻,其中大部分內容是歷史文獻中不曾有過的。有一枚簡牘上記載了當時遷陵縣武器庫里的庫存,單據上詳細記載了遷陵縣武器庫里面弩的存量,特別是對發往益陽、沅陵的弩箭的數量和庫存的余量記載得非常詳細。有一枚簡牘上記載著當時遷陵守丞都向上級政府請示買的奴隸的數目是否合乎法律。這段文字說明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后,這里仍有奴隸買賣的活動。簡牘上多次提到的地名有遷陵、洞庭郡、臨沅、弋陽、酉陽、沅陵、益陽、陽陵等數十處,職官有司空、司馬丞、守丞、令守等。特別是那些寄往洞庭的郵書、2200年前的九九乘法口訣表、秦歷日、軍糧的月消耗量、戶口人口記錄、郵路里程表,等等。簡牘以百科全書般的日志式實錄形式,詳細地反映了秦王朝社會各個領域狀況,猶如一幅直觀秦市井社會全貌的“清明上河圖”。
里耶秦簡的發現,成為繼兵馬俑后,秦代考古又一驚世發現。
這批曠世秦簡的出土,為研究秦史提供了里程碑式的珍貴材料,被專家學者稱之為“復活”了秦代歷史,其考古價值可與殷墟甲骨文、敦煌文書等媲美。眾所周知,秦朝是中國政治體制發生重大轉變的一個時期,這種政治體制從秦朝始一直沿襲到了辛亥革命以前。目前關于秦王朝的文獻資料和文物遺存極少,號稱世界八大奇跡之一的西安兵馬俑坑規模宏大,可惜無文字記錄,而湘西里耶既有古城遺址,又有數量驚人的簡牘,其價值和意義當然不可估量。它是秦代考古史上里程碑式的珍貴材料,為了解秦代社會歷史提供了比以前廣闊得多的全景式思維空間,必將填補秦代歷史的大片空白。
這批秦簡的發現,對中國文字發展史和書法發展史的研究亦極為重要。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要》中提到“秦王朝實際上以隸書統一了全國文字。”事實上,秦始皇在李斯等人的協助下統一了文字,這一點在中國文字發展史上是功不可沒的,這批秦簡的發現正好是這一歷史變革的實物見證。從書法上看,這批秦簡的字體,有古篆書、古隸書、隸中帶楷書等,全部是筆墨書寫,字跡工整,運筆流暢,字體繁簡有別,姿態各異,而且幾乎全用中鋒,筆畫遒勁,意境酣暢淋漓,特別是撇、捺、豎、點等筆畫十分漂亮。大量的簡牘文字對研究小篆、隸書的演變過程具有重要意義。
秦王朝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存在時間很短,里耶秦簡出土之前,要觸摸那段歷史,特別是見到反映那段歷史的文字資料,對史學家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一種奢望。現在,這37000枚秦簡、幾十萬字的文獻資料,讓世人開始觸摸到那段塵封了2000多年的神秘歷史。
長沙走馬樓簡牘:震驚世界的考古大發現
長沙走馬樓位于市中心五一廣場東南側。據專家考證,這一帶是楚漢故城中心。后來,這里因為出土了10多萬枚東漢、西漢和三國時期的簡牘而震驚考古界。
1996年,五一廣場附近的走馬樓工地出土10多萬枚三國吳簡;2003年,此地出土萬余枚西漢簡牘;2004年,此地出土多枚東漢簡牘;2010年6月,此地再次出土上萬枚東漢簡牘;2011年3月,此地古井里發現簡牘……這一枚枚出土的、有厚重文化底蘊的簡牘,帶你穿越2000多年時空隧道,領略著古長沙的興衰歷史。
1996年7月至12月,考古工作者在長沙市走馬樓西街進行考古挖掘編號J22號古井窯中,發現了數量驚人的三國孫吳紀年的簡牘,經清洗整理后確定總數在14萬枚左右,這一重大發現令中國乃至世界考古學界為之震驚。從世界范圍看,在一個地點一次性發現如此巨大數量的古代文獻十分罕見。這批吳簡的內容涉及三國時期長沙郡以及吳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地理、賦稅租調、戶籍、司法、職官、倉儲等諸多方面,完整、準確、集中地反映了三國東吳的社會基本面貌,對研究我國古代尤其是三國魏晉時期的歷史、政治制度、社會階級關系、經濟關系、租調制度、典章制度、簡冊制度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走馬樓吳簡的文獻價值主要體現在:一是彌補了三國時期文獻史料之不足,二是為研究孫吳的社會經濟問題提供了豐富的資料,三是對三國時長沙州、郡所轄地域的歷史沿革研究提供了一些新線索,四是對研究中國古代簡牘制度,特別是紙張發明后,簡牘行將消亡前夕的簡牘制度,具有特殊意義。
特別需要提出的是,這批簡牘的文字書法對于研究中國書法藝術和文字的演變也提供了一大批形象而生動的資料。三國時代是我國書法處在承前啟后、新舊交替、推陳出新、百花齊放的重要時期,是一個人文精神高揚,走向文化藝術自覺的時代。20世紀以來,經考古發現的三國書跡,有西北樓蘭遺址的魏晉簡牘,山東曹植墓中的磚刻墓銘,江蘇、安徽出土的東吳買地券,湖北鄂城史悼墓,江西南昌高榮墓,安徽馬鞍山朱然墓中出土的木刺、遣冊等,但這些書跡的數量都非常少,惟有走馬樓三國吳簡數量巨大,形體豐富多樣,前所未見。長沙走馬樓吳簡的書體有楷書、隸書、章草、行書、草書等,雖然簡牘的書寫皆出自中下層官曹、吏卒之手,與當時名家的書法有著很大的差距,卻代表了這一時期一般通行的書寫風格和水平,比起傳世的三國碑刻,后世臨幕的書跡來,更為真實地呈現了那個時代的書寫狀態。
7年后的2003年,在走馬樓發現吳簡的不遠處,又發現出土了萬余枚西漢時期的簡牘,比那批吳簡還要早100多年的歷史。這批漢簡的字體為成熟的隸書,已經沒有漢代初年隸書的古拙風格,不帶篆書繁復糾曲的筆法,與寫于武帝時期的銀雀山漢簡風格比較接近。
經專家考證,這批漢簡是漢武帝時期長沙國王劉發之子劉庸在位時的行政文書,其性質大部分屬于司法文書,涉及到漢代的訴訟制度、法制改革、統計制度、交通郵驛制度及漢長沙國的歷史、法律、職官、郡縣、疆域等諸多方面。這些官文書多為通行文種,內容大多涉及司法案卷,其中通行文種的收、發方涉及朝廷、長沙國,還有武陵郡、臨湘、義陽、辰陽、邑陽、義陵、沅陽等郡縣地名,以及采鐵、采銅等官署。專家認為,這批簡牘特別珍貴,屬于西漢長沙國的王室檔案,以文字的形式系統地揭示了漢長沙國諸侯王府的行政結構及官員吏屬的配置情況,生動而形象地再現了漢武帝時期的西漢盛世風云,對于研究西漢時期政治、經濟、法律,對于研究西漢長沙國的歷史、地理、法律、郡縣、疆域及中國古代文書制度、簡牘制度增添了大量的新資料。
益陽兔子山簡牘:再現益陽古代歷史
益陽兔子山遺址,因考古發掘的小地名“兔子山”而得名,位于益陽市赫山區鐵鋪嶺社區。遺址發現于20世紀80年代,后被益陽市公布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遺址處在資江南側一條山崗上,是鐵鋪嶺城址的一部分,為益陽縣古城遺址所在地。
2013年5月,考古人員在清理兔子山古井遺址時,清理出簡牘1萬4000余枚。這是益陽首次出土簡牘,簡牘材質通過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鑒定,有杉木、軟木松、綠蘭、榧樹、楠木、化香樹、剛竹等。經專家考證認定,這批簡牘的年代橫跨戰國、秦、兩漢直到三國孫吳時期,其中以兩漢時期數量最多。簡牘中出現了“建平”“延平”“元始”“建安”“嘉禾”等多個年號,其中“建平”是漢哀帝劉欣年號,“元始”是漢平帝劉 年號。簡牘中出現了“元始二年”的文書,經查,這一年是公元2年。所以,有專家認為,這批簡牘的發現,是繼馬王堆漢墓、走馬樓吳簡、里耶秦簡之后我省又一重大考古發現,被評為2013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兔子山簡牘的內容涉及政治、經濟、司法等多個方面。尤其是3號井中的簡牘,是西漢晚期劉姓長沙國益陽縣衙署檔案,具體內容分為司法文書和吏員管理。司法文書多是刑事案件審結記錄,詳細記錄了文書產生的年、月、日,承辦官吏職位、姓名,涉案人員,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和經過,判決結果,記錄者姓名等。其中有一枚詳細記載了一個經濟案件的簡牘很有意思。這枚木牘豎排4行文字,有100來字,工整的隸書,字跡清秀。木牘記載的是一個叫“勛”的吏員,在把錢從益陽運到長沙時,貪污了一些,后來案發被抓。案子于元始二年審結,結果是“勛”被判刑3年并追回贓款。這枚簡牘所記載的經濟案例,對于我們了解西漢時期的司法制度及其實施,無疑是極為珍貴的資料。
兔子山簡牘中記錄的地點涉及范圍比較廣泛,具體記錄方式為郡、縣、亭或郡、縣、里。如有長沙、益陽、茶陵、臨湘、索、南陽、宛邑、南郡、江陵、新安里、萬歲亭、益陽亭等。吏員管理有吏員人數統計,鄉、里官佐的任免等。很顯然,這些簡牘涉及的內容,就是一份地方政府日常工作和基層社會生活的記錄檔案,生動再現了古代制度的運行方式及其變遷。過去,對于基層政權,史書上都是一筆帶過,所以,兔子山簡牘詳細記錄的益陽縣衙署的官吏情況及其運轉狀況,對我們認識整個漢代縣級政權的構成及運轉是非常有價值的。
益陽兔子山遺址簡牘的發掘,在一個地點集中出土數量如此多的簡牘,且簡牘時代歷楚、秦、兩漢、三國吳,跨公元前后各二百余年,這在以往的考古發掘中是極少見到的。兔子山遺址簡牘的時代延續之長、數量之巨大,在湖南乃至全國都是極其罕見的。這些簡牘記載的內容,可以彌補我們過去在歷史文獻方面的不足,為編纂益陽乃至湖南的遠古歷史,提供最有價值的資料。
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湖南一系列簡犢的發現與挖掘,是我國考古工作者歷史性的成就與貢獻,構成了本世紀的重大考古發現,理所當然地成為世紀性的考古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