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人的臨時工生活

4月19日星期六，也就是西方復活節(jié)的前兩天，克勞狄安正在埃松省的英特超市里賣巧克力蛋，有時候她還會賣咖啡壺和牙膏?？藙诘野餐诵菀呀?jīng)有8個年頭了，現(xiàn)在的她仍是單身。她的夢想是什么？很簡單，中彩票！

走進法國埃松省的一家英特超市，一位圍著紫色圍裙，體型偏胖的老人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她叫克勞狄安，從早上9點15分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忍著背部和左腿的疼痛在這兒站了好幾個小時了。“只要稍微動一動，”克勞狄安一邊整理著面前的巧克力蛋，一邊抱怨道，“我就感覺整個人都要散架了，我的骨質疏松和關節(jié)炎越來越嚴重。唉，生活不易??！”克勞狄安留著一頭金色短發(fā)，帶著一副方框眼鏡，化了很淡的眼妝，無情的歲月奪走了她原本嬌好的容貌，只給她留下了一副走樣的身材。“上了年紀以后，我唯一能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我的微笑了，可6個月前，我掉了兩顆牙，更可悲的是，我沒錢去補兩顆新牙?！笨藙诘野矡o奈地繼續(xù)說，“我討厭變老，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我的一位老朋友戴莉達為什么要自殺了，我也快撐不住了！”

克勞狄安是個嘴上愛抱怨，內心其實很堅強的女人。她笑著向我們講述了她兩次失敗的婚姻，她在交友網(wǎng)站上幾次被騙的經(jīng)歷，以及折磨她很久的肥胖問題。她用3個詞概括了自己的現(xiàn)狀：失敗、孤獨、肥胖。克勞狄安現(xiàn)在還是單身，沒有孩子，也沒什么存款，現(xiàn)在這份工作掙得也不多，而且很辛苦?，F(xiàn)在她已經(jīng)67歲了，退休已有幾年時間?！拔乙郧霸诎屠枰患页胸撠焼T工招聘工作，可現(xiàn)在我卻站在了招聘臺的另一邊。每天我都得忍著痛在這里站好幾個小時，可一天干下來只能賺70歐元，有時候晚上還要加班，去給顧客送面包。我對自己的職場倒退真的很無奈，可為了生存，我別無選擇，僅僅靠700歐元退休金和300歐元的社會補助是無法生活的。1000歐元能干什么？我住的房子租金就得要800歐元，再刨去像水、電、汽油這些必要開支，每個月剩下能支配的錢還不到200歐元，連吃飯都不夠。有時候我會幫別人照顧一下狗狗，或去舊貨市場賣一些小玩意兒，可這些零碎收入還不夠我買一份好點兒的牛排。我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可最后卻落了個晚景凄涼，這太不公平了！”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克勞狄安終究還是個樂天派，無論生活多么艱難，她從未放棄過自己，并且努力地適應這種職業(yè)的轉變，想方設法讓自己快樂起來。不僅如此，她還鼓勵來超市買東西的退休老人和她一起再就業(yè)。“誰沒有理想中的完美生活，”克勞狄安說，“我也想每天起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最愛的人，每天上午讀讀書、散散步，下午叫上三五好友出去喝咖啡聊天，每年再去喜歡的地方旅游幾次，可這些美好的事情現(xiàn)在沒有一樣屬于我。我沒有愛人，而我的朋友就像雨傘，每當下雨的時候，我總是找不到它在哪兒。”從她的話語中，我們能感受到她對政府“拋棄孤寡老人”這一行為的不滿與憤怒?！暗珶o論生活有多苦，至少我還有夢，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回到布列塔尼，穿著拖鞋在海邊沙灘上散步，餓了就去吃薄餅，再點一杯熱巧克力。這種生活我曾經(jīng)擁有過，可那都是20年前的事情了。我現(xiàn)在做的唯一一件奢侈的事情，就是抽煙。我養(yǎng)了一條狗，叫賽扎爾，今年7歲了，它就是我的孩子，我的親人。每當我感覺自己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它就會乖乖地趴在我身上，不吵也不叫，滿眼憐愛地望著我，似乎在對我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退休之前，人們都想著自己退休以后能過上舒適、平靜、不缺錢的日子，可事實上，很多老人的退休金和社會補助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的日常開銷，所以，他們不得不再次挽起袖子，投入到勞動市場中去。2008年，法國人瓦萊里·格呂奧創(chuàng)辦了一個專門為退休老人服務的網(wǎng)站（Seniorsavotreservice.com），老人可以在他的網(wǎng)站上發(fā)布求職信息，企業(yè)也能在上面發(fā)布招聘信息。瓦萊里·格呂奧之所以創(chuàng)辦這個網(wǎng)站，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在法國，老年人求職這個領域可以說是完全空白的。經(jīng)濟危機的不期而至，促使這個網(wǎng)站進入了爆炸式發(fā)展期。2014年，網(wǎng)站注冊會員已超過十萬人，與2012年同期相比足足翻了一番。“我們的網(wǎng)站受到許多企業(yè)的青睞，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退休老人十分值得信賴，他們有著豐富的工作經(jīng)驗，而且十分守時。”老人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秘書、會計、保姆等工作他們都能勝任，還有一些特殊的工作也很需要他們，比如扮演圣誕老人。

老人們選擇退休后再就業(yè)有很多原因，有的是想保持自己的生活品質，有的是想多賺點錢留給孩子，而絕大多數(shù)老人出來工作是為了生存，只有繼續(xù)工作，才能填補養(yǎng)老金與以前工資之間的巨大差距。據(jù)官方統(tǒng)計，法國國內共有50萬老人在退休后選擇再就業(yè)，可實際上，再就業(yè)老人的數(shù)量要比官方給出的數(shù)字多2到3倍。由于受年齡和身體狀況的限制，這些老人想在正規(guī)企業(yè)找到工作是很難的事，所以他們只能選擇打臨工，甚至從事一些不合法的工作，這些人并沒有登記在冊。

丹妮爾今年69歲，她現(xiàn)在每周7天中有6天都得工作，工作十分辛苦，而且不允許請假，可就這樣，她一天只能掙50歐元?！拔沂莿P馳集團的員工，負責修剪草坪和打掃露天平臺，這些活兒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真的很不容易，更讓我感到難為情的是，我的同事年齡都比我小，而且小很多?？擅總€月702歐元的退休金和400歐元的補助真的不夠，我現(xiàn)在一個人住，我有3個女兒，6個兒子，還有3個孫子，他們每個月會給我寄200歐元，這200歐元讓我的生活不至于揭不開鍋?！?/p>

雖然老人們的工資很微薄，但這些錢卻是他們的救命稻草。70歲的歐仁當了54年的運貨司機，54年如一日，從未中斷過，可他的退休金每月只有748歐元，要低于法國954歐元的貧困線。歐仁的妻子呂思今年76歲，以前是位園藝工作者?！叭ツ?0月，呂思被檢查出了患有子宮癌，”說到這里，歐仁緊緊握住了妻子的手，“治病需要花很多錢，每天都要做各種檢查和治療。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更加賣命地工作賺錢，再加上向親戚朋友借了一筆錢，才勉強付得起醫(yī)藥費?！睔W仁有糖尿病，但他現(xiàn)在同時打著3份工，整天沒日沒夜地工作?！罢f實話，真的太難熬了！但同時我也覺得現(xiàn)在工作比年輕時更有沖勁兒，與3份工作帶給我的疲憊相比，呂思的病情更讓我心力交瘁?！睔W仁剛剛結束在巴塞羅那的一趟長途任務，過一會兒還得趕去卡昂跑夜車?！芭偃メt(yī)藥費和一些必要開支，我們每個月還能剩下250歐元用于吃飯，我們平時都是自己種蔬菜和水果吃，在經(jīng)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會給妻子買一些好看的植物，呂思很喜歡植物。她的癌癥已經(jīng)到了晚期，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我會盡我所能讓她最后這幾個月少受點苦?！?/p>

“對于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了?！?9歲的貝爾南嘆氣道，他已經(jīng)退休10年了。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這位耳朵有點背、卻很健談的老人一直保持著樂觀的心態(tài)。每天凌晨2點，在羅德茲報社又冷又潮的庫房里都看到他分揀報紙的身影。分揀完畢后，他還要把這些報紙挨家挨戶送到顧客手中，至少得到8點才能完成早上的工作。貝爾南的上級從不吝嗇對他的表揚：積極、高效、有活力，貝爾南一直是羅德茲報社的模范員工，也是年紀最大的員工?！拔覂鹤拥墓咀罱巧狭寺闊?，資金運轉不過來。為了幫他，我欠了別人不少錢，我把房子也賣了，現(xiàn)在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唉，是挺不容易的，想靠著那點微薄的退休金過日子是不現(xiàn)實的。我不得不出去打工，給別人送報紙，除此之外，我得空的時候還會干點兒零活。即使我這樣努力賺錢，我還是無法負擔起一次旅行的費用，無所謂了，只要每天都能吃到黃油拌菠菜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等著奧朗德來幫我們這些老人擺脫困境？下輩子吧！”

62歲的瑪麗·弗朗斯是耶爾鎮(zhèn)的居民，她對政府對退休老人這種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的態(tài)度也十分不滿。退休后的瑪麗本應該在家頤享天年，可從退休到現(xiàn)在將近3年的時間里，她幾乎沒有過過周末。每個周六和周日，這位留著金色短發(fā)的大女孩兒都會精心打扮一番，然后去超市賣沙拉?，旣愒缟?點就得起床開始準備，直到中午1點鐘才能休息?！拔矣X得，沒有周末、早上4點起床、薪水只有400歐元，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什么大問題，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政府推行改革政策后，我們這些干零活的人就什么福利都沒有了！本來我們賺得就不多，大部分還要拿去交稅，不覺得這很荒謬嗎？我準備年底就不干了，大不了省著點過日子。沒想到都這把歲數(shù)的人了，還要數(shù)著口袋里的錢過日子，唉……”

[譯自法國《巴黎競賽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