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殺手

張慧

如果說流羽軒是那種富有幻想，做事容易出格的年輕人，那么李小剛算是那種內向、木訥，甚至孤僻的少年，他喜歡看恐怖電影，閱讀推理類小說，玩角色扮演類的電子游戲

2013年10月20日，20歲的北京少年流羽軒站在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刑事法庭的被告席上，身穿黃色的號服，戴著黑框眼鏡，臉龐仍然有著青春期才有的白嫩稚氣。他看上去就是那種從小受父母寵愛，吃著肯德基、看各種動漫、玩各種電腦游戲長大的城市人。

流羽軒以前的名字是劉怡軒，為改名字他費了不少力氣來突破父母的阻力，他說自己是一個想法比較天馬行空的年輕人，現在的名字很有俠義色彩。流羽軒曾是北京吉利大學的學生，他家就在昌平，離學校不太遠，家庭條件雖然算不上富裕，也稱得上小康，他還有一輛屬于自己的吉利牌小轎車。

與流羽軒同為被告人的李小剛（化名），是一個瘦高的四川少年，今年才17歲，稚氣未脫，用公訴人的話說，“文質彬彬”。他的母親坐在旁聽席上，顯得憂慮不安。去年7月，李小剛通過網絡以“職業殺手”的身份結識了流羽軒，并在他那里接了一個殺人的任務。隨后李小剛在完成任務時，將一人殺死，被認定為搶劫致人死亡。大學生雇傭高中生殺人的事情，成為流羽軒所在大學的頭條新聞。

報案人就是嫌疑人

時間撥回去年。2012年7月12日早上8點多，一名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來到北京市東交民巷派出所報警。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開始說有人要追殺他，后來又說有人被殺死了，殺人地點在一個湖邊，周圍有樹林，環境特別黑。而當民警要求他準確說出案發地點，以及為什么他會出現在案發現場、他與受害人認不認識時，這位年輕人開始變得沉默，推說自己“記不清了”。

警方在得知報案年輕人叫流羽軒后，聯系了其父親劉先生。10點多，劉先生來到派出所后，流羽軒當著眾人的面，草繪了案發地點周邊環境，隨后同劉先生一起離開了派出所。由于流羽軒說話含糊不清，無論是民警還是父母親都認為他在惡作劇，直到真正的殺人現場被人發現……

7月13日，也就是流羽軒報警的第二天，上午8點多，北京吉利大學汽車學院的學生高某到該校汽車學院二樓南側辦公室找老師，當他打開空調，正準備關上南側窗戶時，猛然透過窗戶看到外面有兩條人腿。高某趕緊來到辦公室東邊的窗前仔細觀看，發現地上躺著一個男人，旁邊還有一攤血。高某立刻報告了老師。

學校保衛處接到報告后，很快向派出所報警。警方勘查確認，那名男子已死亡多時，頸部有一個類似于刀傷的口子。進一步調查確定死者為在吉利大學附近做電腦回收生意的杜某，很快杜某的妻子也被找來。杜妻稱，杜某在7月11日晚上9點多開車離家后，就再也沒有回家。

警方通過調查北京吉利大學附近的監控錄像發現，7月11日晚上9點56分，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南門外，兩名男子下車后進入學校南門。晚上11點多，被害人杜某的車進入南門。此后，杜某沒有再出來。次日凌晨，之前的兩名男子從南門走出。

根據監控錄像上顯示的出租車牌號，警方找到司機朱某。經過朱某辨認，當天晚上乘車的兩名男子中較胖的一人，正是流羽軒。

7月14日，警方傳喚了流羽軒，經詢問仍不能排除其作案嫌疑，當天對其采取了監視居住措施。7月15日，警方決定對流羽軒進行刑事拘留。在一系列證據面前，流羽軒向警方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并講述了案發經過，還去現場辨認了扔贓物、作案工具的地方。而監控錄像中的另一名男子李小剛也于7月19日被四川警方拘留。

一場“角色扮演”的雙簧戲

從流羽軒的供述來看，這起殺人案很簡單，從最初策劃到案件破獲僅僅經過了半個月，作案動機僅僅是“想殺人弄點錢花”。

2012年7月初的一天晚上，還是吉利大學在校學生的流羽軒像往常一樣在電腦前瀏覽自己愛看的網站，他一向對汽車、兵器以及玄幻類文學比較感興趣。在關于一篇冷兵器報道的網頁中，他意外地鏈接到一個名為“殺手”的百度貼吧里。這個貼吧里有一些雇兇殺人的懸賞帖子，流羽軒點開了其中一個帖子，發帖人的ID名為“皇衣”，自稱是一名殺手。

抱著試探的心理，流羽軒很快就跟“皇衣”交換了QQ號。“皇衣”把流羽軒加到一個有20多個人的殺手群里。群里有5個左右在線的人聊天比較活躍，在閑扯中，“皇衣”跟流羽軒講了一些他了解的走私軍火的事情，這些頗為“專業”的話讓流羽軒覺得對方確實是個殺手，還挺靠譜的。于是，流羽軒也像其他網友一樣給皇衣開出了一張“賞金告示”。

流羽軒懸賞的目標是一名“退休的IT精英”，賞金保底是1000萬元。為強調這張單子難度不大，流羽軒告訴“皇衣”那位IT精英沒有保鏢，也沒有社會背景。但“皇衣”稱自己只是聯絡人，具體殺人的事要讓“雇傭兵”去干，他把一名ID為“黑色郁金香”的殺手介紹給了流羽軒。

“黑色郁金香”就是李小剛，是四川省某市一所職業中學的學生。通過警方調查的電子檔案顯示，流羽軒通過QQ聯系上李小剛，聽完流羽軒的“任務”，李小剛當即表示同意，因為他自己一直想扮演殺手這個角色，去執行一次殺人任務。兩人在QQ上詳細商議了這次殺人任務的方案：首先去一座別墅找那名退休的IT精英，由李小剛將其控制，流羽軒去復制IT精英的電腦資料，如果對方反抗就將其殺死。

實際上，流羽軒所謂的“任務”都是瞎編的。據其供述，他就是想從有錢人身上弄點錢花。

在隨后幾天同流羽軒的聊天中，李小剛提出讓流羽軒先準備殺人工具，他給流羽軒傳去一個賣槍的網址，讓他墊錢買槍。

2012年7月10日，是流羽軒和李小剛約定的見面時間。李小剛跟母親說自己到一個同學家玩，乘坐當晚的飛機到達了北京，流羽軒見到中學生模樣的李小剛時，很難將他跟“職業殺手”聯系在一起，但他說話的腔調又似乎對殺人頗為在行，就將他接回自己家住下了。那天下午，流羽軒向自己的三叔借了5000元，聲稱要帶女朋友去大連玩。但5000元錢顯然不夠買一把真槍，在籌錢之際，流羽軒想到了二手電腦商杜某。

“我在買槍時，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杜某，因為之前我跟他有過接觸，我把電腦賣給他時，聊了很多關于槍支的事情。”流羽軒說。

殺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絕了

31歲的杜某經營著一家電腦回收店，他的父母都是北京人，年輕時響應國家號召到邊區支援建設。杜某在邊區長大，成年后回到北京投靠了親戚，在昌平區安了家，前不久他剛剛結婚，這家電腦回收店就是夫妻倆一起湊錢開的。

為了在李小剛面前表現得像個身負多條人命的黑道中人，流羽軒為這次殺人任務編造了個理由，他騙李小剛說，杜某是個江湖老大，在跟自己爭奪一單600萬元的生意時，害死了流羽軒的20多個兄弟。因此，在殺那名IT精英前，流羽軒認為，首先要解決杜某“祭旗”，而且要以牙還牙用割喉的方式殺死他為兄弟報仇。

在李小剛來京前，流羽軒就已在網上購買了一套設備：一個內藏軍刺的密碼箱、一部對講機（其實就是200元購買的老年人用手機）、兩副墨鏡、幾雙手套和一張假身份證。

7月11日晚上，流羽軒以賣電腦為名約杜某見面。根據警方事后調查的手機通話記錄顯示，當晚9點10分，杜某接到流羽軒的電話，接著，他從家里拿了9000元就要出門，妻子問他這么晚怎么還出門，他說有生意等著他。

杜某見到流羽軒是在兩小時以后，他按照約定的地址來到吉利大學汽車學院的辦公室樓下。流羽軒跟杜某面對面談了電腦的出售價格，等杜某問到要賣的二手電腦在哪里，流羽軒突然說了句“把東西拿過來”，這是暗示動手的信號。站在杜某側身后的李小剛，立刻取出攜帶的軍刺，往杜某的脖子上劃了一刀，頓時鮮血透過刀刃滴到地上。杜某捂著頸部，他意識到二人是不懷好意有備而來，趕緊跪在地上求饒。

李小剛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他沒見過這種場面，轉向流羽軒問怎么辦。流羽軒向李小剛吼了句“動手呀”。據后來的訊問筆錄，流羽軒當時想到“刺客信條”里規定殺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絕了，所以他指使李小剛再次用軍刺向杜某的胸前和脖子處扎了幾刀，直到杜某躺在地上不動了。殺人后，流羽軒將杜某隨身攜帶的9000元現金拿走了。

兩人離開學校，沿路將作案工具丟棄到人工湖里。后來又一起在一家洗浴中心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流羽軒二人雖然表現得很鎮定，但畢竟都沒有殺人的經歷，基于本能，他們各自都想著趕緊逃走。流羽軒給了李小剛1.2萬元，讓他自己想辦法離開，承諾以后支付剩下的60萬酬金。

李小剛沒有直接坐飛機回四川，他先是坐一輛大巴車前往河北保定，又從保定趕到了石家莊，從石家莊坐火車回到四川江油。

最奇特的殺人動機

如果說流羽軒是那種富有幻想，做事容易出格的年輕人，那么李小剛算是那種內向、木訥，甚至孤僻的少年，他喜歡看恐怖電影，閱讀推理類小說，玩角色扮演類的電子游戲。

根據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的調查結果，李小剛3歲時父母就離異，他隨母親一起生活，母親先后改嫁兩次，在母親的第二次改嫁的家庭里，李小剛與繼父的幾個孩子不和睦，他甚至抱怨母親厚此薄彼。李小剛初中畢業后，進入當地某職業高中數控專業學習。

在10月20日的審理過程中，李小剛對檢察機關指控的“故意殺死杜某”的事實沒有提出異議，但他認為自己不構成搶劫罪。法庭最終以搶劫罪判處流羽軒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判處李小剛有期徒刑十五年。庭審前，兩人的家屬已經與被害人家屬達成了調解協議，賠償了被害人家屬的部分損失，取得了被害人家屬的諒解。

至于殺人動機，法庭的陳述是：李小剛因在生活中愛看殺手題材小說和電影，以及與網友進行有關殺手方面的交流，導致其想扮演殺手這一角色追求刺激的心理膨脹。在流羽軒的提議以及提供殺人工具的契機下，李小剛扮演殺手的心理被釋放出來，不顧倫理底線，將小說中的虛擬情節在現實生活中演繹出來。

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未檢處檢察官王翠杰說，這起案件中的殺人動機是她當檢察官以來接觸過最奇特的。

盡管流羽軒和李小剛交流的殺手吧和殺手QQ群都已被關閉，但《方圓》記者在網絡上仍然能檢索到一些類似的貼吧，名為“全職殺手”，“絕對殺手”等等。

記者閱讀了幾篇殺手故事，一個ID號為“冷魂”的網友寫的故事是這樣：一個男孩從小被父母拋棄，男子為了生存，放棄優秀的學業，去當童工，遭受挫折后，遇到一份很多報酬的差事，但這份差事要付出代價——受雇殺人。這跟李小剛的身世很像。

在這些貼吧里，也能看到各種販賣軍工和刀具的廣告鏈接，并且發帖聲稱自己是專業殺手的ID，會貼出郵箱、QQ號碼、銀行卡，承接各種殺人訂單。

這些真真假假的殺手貼吧，盡管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網友們虛構的玩笑，但17歲的孤僻少年李小剛的確在貼吧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為了滿足自己想當殺手的快感，他將虛擬想法變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