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與穿越（三章）

宋志剛

屠夫的石頭

年輕的時候，那塊石頭頂在頭上是很輕松的寫意。頭發被大風也吹不亂。

對著天空磨刀，陽光碰著白云，萬物皆輕。

刀里住著無法返回的生命，有很多骨頭在明晃晃的光芒中走失，仇恨深刻。

一寸血液，一寸光陰。凌晨刀磨三遍，大風就翻越一座牧場中年的時候，那塊石頭從肩膀移到脊背，像獸山上一張架著的桌子，他不停地喝酒，并不斷擺弄著刀尖，見血見肉。

只有石頭收回心臟的時候，才能壓住心跳，才能手起刀落。聽不見磨刀的聲音，卻看見耀眼的鋒利和閃電一樣迅疾。

而他面容平靜。

老年的時候，那塊石頭已經從心臟滾落下去。一把刀把血喝光，還是又鈍又餓，天空混沌，磨不了刀。那塊石頭從肉體里滾落下去，帶著悲傷和哀怨，從皺紋里滾落下去。

抽刀斷不了水，那塊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砸中他的腳尖。

那塊石頭落地成為他的墓碑，沾滿刀的淚光。

采石場之冬

一堆，一堆灰色的云，像天空的嘆息。我無法預測冬天的深度。

披滿大雪的巨石，讓隱忍的人群敲擊出溫暖的火花，鐵錘的合唱就是內心的

合唱，從一個黃昏到它的核心，距離又遠又近。

這是無比樸素的歡愉：節奏整齊，跳動強勁。他們握緊生命的方向，讓內心

拋出一次次閃電，給蒼涼以重擊。采石場的回響遼闊而雄壯。

而十倍的傷在握緊鋼釬那一剎那，被靈魂提升。我聽見比巖石更沉重的呼喚

穿透生活，他們把忙碌的身影貼在了大地的骨頭。

他們的背影與天空相反，消逝的一切又將重新聚集。

一排木屋陷落于積雪之中，四周晃動著重重喘息的身影。更深的寂寞在采石場上

鋪開，而黎明之綢大面積撒下來，他們的臉龐漾動著最遠的光輝。

滾落的石頭像骨頭一樣裂開，他們用大雪和鋼鐵喊住了誰的命運？

裂 縫

順著人群的裂縫，找到一張門，上面貼滿汗水和體香。

上面角落里還有租用擔架的廣告，一個人的一生從時光這邊，抬到時光那邊，收費不高。密密麻麻的人群流淌著蜜汁和傷感。

偶爾一個趔趄，就有擔架上裹著白布的人閉目穿過。

順著天空視野的頂點，閃電也經常劈開一道裂縫。行走在天空上的幸運者可以找到裂縫的門，一道或者幾道，那門里都貼著深藍和透明，還有速度的標簽。如果你的內心足夠強大，還可以看見比遙遠的遠。

經過的人都沒有忘記用雷鳴向大地上的親人喊幾聲。

而我從人群和天空中歸來，來到我獨自生活的命里。

晚上洗凈身子，臨睡之前，習慣拉上窗簾，我總是要留下一道縫，讓早晨最先可以聞到陽光。猶如我總在我身體里也同時留著一道傷口，可以看見留住的閃電和暴風雨，以及沾滿酒精的白布。

我是個如此堅強的人，但無妨礙你的內心從我的一首詩歌的裂縫里，摸到巨大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