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聚敏
前天有文友來我辦公室里談文論詩,言及當今文學大師、大家之話題。我說,大家出在散文界,或曰散文界里出大師。比如:當今寫散文的“二余”余秋雨、余光中是大家大師;過去寫散文的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梁實秋是大家大師,林語堂、孫犁雖也寫小說,但卻以散文名世,也是大家大師。正如黃秋耘所說,孫犁在晚年所寫的《耕堂劫后十種》,成就了一位“真正的散文大師”;當今還有季羨林、張中行、金克木等等,寫隨筆寫雜文寫小品曾掀起文壇一股“老旋風”,又誰敢說他們不是大家大師?那么,或問小說界里出大家大師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不過,國外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反正在中國,散文界大家大師的誕生率,顯然要高于小說界。比如,當今許多獲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的小說家,非但不是大家大師,甚至連知名度也很是有限,大多數人不知道、更沒讀過其作品。這就是說,在中國,較之散文乃至詩歌,小說產生大家或大師的幾率是很低的!對此,大家可以通過數字統計,可證明我所說不謬。
上述觀點,我曾在幾年前的河北作協特聘研究員會議上,就有過表述,也得到不少同道的支持。然而很久以來,我們的文學界似乎流行著一種“長篇拜物教”、“小說拜名教”,重小說輕詩文,尤其重長篇小說,重大部頭——對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作家,各地作協皆重點培養之、資金扶持之。所謂“五個一過程”皆重“大部頭”、“重大選題”,即一切皆推重強調“大”和“重”,反視散文為“小道”、“小打小鬧”,殊不知,當今我國大部分作家的藝術創作能力很“小”,其作品的藝術思想分量很“輕”也。而如此重此輕彼,難道不是緣木求魚嗎?!年年求“大”不見大作品、大作家的出現,而由于他們輕“小”,又使好多有潛力的作品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和支持,嗚呼,這是一個重“大”輕“小”,呼“大”、“大”呼的浮躁至極的年代呀!
對此,我經常反思琢磨,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鑒于書寫、印刷技術的落后,文壇自古很難產生、出版頁碼厚實裝幀豪華的“大部頭”是書籍,難則羨慕渴望,遂造成國人的一種“大部頭崇拜”心理;二是新文學以降,小品文作家有意撰寫那些區別于“不曰‘嗟乎天下之人便曰‘人生在世”之類“廊廟文學”的文字,“從小處著眼”“不談大而談微”(徐懋庸語)。就連一直斥小品文為“小擺設”“案頭清供”的魯迅先生,也操起了“小”如匕首投槍的雜文。而如此談小談微似乎是作家才氣不足底氣不夠的表現,其實這樣表現更見功力,這樣切入則更難。記得一位外國作家這樣致歉讀者:“請原諒我寫得如此冗長,因為我實在沒時間寫得更短!”比之于血和水,既水,即使一甕依然是水,是血,即使一碗,依然是血,血永濃于水,大師之雋言也。
“散文界里出大家”現象,確實令有關人士尷尬,也確實值得我們思考。散文寫得好不好,實在是檢驗我們所有作家詩人的試金石。我以為一個寫不好散文的小說家或詩人,起碼不是個一流的小說家或詩人,反之也然。在此我還想援引兩位評論家的話,一位是劉緒源,他說:“如從來寫不好散文隨筆,而只能在其他某一文學樣式上一逞身手,‘談話風偶一上手即捉襟見肘,讓人難以卒讀——其創作生命要長也難。”另一位是郜元寶,他說:“我在《魯迅六講》中也認為魯迅小說的底子是文章,小說好,首先因為文章好,而文章好,不僅小說好,還可以自由出入小說,轉到別的體裁上去。如果沒有文章的底子,小說寫得再不錯,也終無大造化,‘五四以后第二、三、四代作家往往如此。”(《無文時代細論文》)因此,如果說詩歌是文學的入場劵的話,散文則是作家的身份證。只有身份證才能證明你真實的文化家底,而只有大家大師們的文化家底才異常豐厚、豐富,難道不是嗎?
2014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