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玉堂窯的器物造型與裝飾藝術

李鐵錘

數月前，跟北京東方大學的十來名師生一起，到成都西北55公里處的都江堰玉堂窯參觀考察，有學員曾問及玉堂窯的器物造型與裝飾藝術特點，我說寫篇短文來回復，然而拖至今日才草草收筆。

都江堰市玉堂鎮處于都江堰與青城山之間，該鎮所轄面積50余平方公里。處于成都平原通往西北部山區的咽喉地帶，是通往青城山、黃龍、九寨溝、四姑娘山等極富盛名的旅游景區的必經之地。穿過玉堂鎮，沿著山唧朝臥牛山方向行進，向左一拐便到了鳳岐村。該村由鳳鳴、岐山兩村合并而成，這里是玉堂古瓷窯址最集中的地方（圖1）。1985年7月22日公布王堂窯址為成都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2年12月27日公布玉堂窯址為四川省文物保護單應。圖1是窯址地表景象，滿山坡瓷片和窯具。從窯址遺存物來看，該窯群燒造年代為唐初至南宋末年。器物造型與釉色跟邛窯相似，它是邛窯系的重要成員。

玉堂窯背靠層層疊翠的山巒，有取之不盡的瓷土和燃料資源；面向廣闊無垠的成都平原，并處于河流的上游，水陸交通都很便利。玉堂窯是面向廣大百姓的民窯，它的基本藝術特點是充滿地方民俗之風。概括地說，主要是造型多樣，裝飾新穎。例如，玉堂窯壺的種類特別多，這在唐宋窯口中是不多見的。圖2是件唐代早期的黃釉雙系無柄壺，它具有餅足、短流、復式系、無柄等唐早期瓷壺的典型特征。

圖3的唐代綠釉小執壺特別乖巧，關于它的用途眾說紛紜。有的說是酒壺，有的說是燈，有的說是文房用品，有的說是廚房用具。無論作為酒壺、藥壺、調味品壺或燈，看來都很好用。圖4的唐至五代綠釉直柄壺又叫藥壺，它的造型別致，釉面瑩潤，美觀實用。圖5的五代綠釉梨形執壺外形如梨，流長度適中，釉面綠如翡翠，令人愛不釋手。圖6的宋代綠釉執壺流長、體瘦，宋風十足，周身的乳濁綠釉如綠色寶石一般。圖7是件宋代窯變綠釉執壺，壺身為瓜形，還有瓜棱，柄與長流好似瓜蔓，很有創意。圖8的宋代綠釉雙流大執壺高達33厘米，這么大的宋代執壺是很少見的。在邛窯系諸窯中，雙流壺多見，為什么做成兩個并排的流？宋代工匠的創作意圖不十分明了，看來作為一種裝飾藝術的意味頗濃。

通過從圖2到圖8即唐至宋代的各種壺不難看出，玉堂窯各種壺種類繁多，這跟唐宋時期四川多美酒有關。四川盆地酒文化的歷史非常悠久，在戰國至東漢墓葬出土的青銅器、畫像磚和畫像石中，表現釀酒、販酒、飲酒的畫面屢見不鮮。東晉蜀郡江源縣人常璩撰寫的《華陽國志》中寫道：“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養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養母?！笨梢姽糯拇ㄅ璧鼐莆幕?。唐宋時期，四川名酒甚多，如清酒、醴酒、鵝黃酒、臨邛酒、郫筒酒、乳酒、戎州春、玻璃春、燒酒、錦江春等，杜甫、蘇軾、陸游等給后世留下許多贊美川酒的詩句。

雖然圖3至圖8的執壺都飾以綠釉，但它們的色調很不相同。像圖6那種典型綠釉的成分為：二氧化硅54.80%、三氧化二鋁10.10%、三氧化二鐵2.90%、二氧化鈦0.80%、氧化鈣18.00%、氧化鎂3.40%、氧化鉀2.40%、氧化鈉0.80%、氧化錳0.30%、氧化銅3.70%、五氧化二磷2.30%。其中，氧化銅是綠色的主要呈色劑，五氧化二磷是乳濁劑。各成分的微妙變化，引發出不同的色調，從而達到不同的裝飾藝術效果。玉堂窯綠釉器物特別多，工匠們運用綠釉裝飾器物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玉堂窯處在青山綠水之中，他們對綠色情有獨鐘；青城山和成都青羊宮都是著名的道教圣地，崇尚自然的道教思想必然影響他們的瓷器創作；尤其在茶道、香道、花道、酒風盛行的宋代，各種瓷器的需求量大增，形成白瓷、黑釉瓷、青綠釉瓷三分天下的格局，以乳濁綠釉為主是玉堂窯窯家明智的選擇，即市場需求使然。

從這些壺造型與釉色的五花八門，可以看出玉堂窯工匠們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創造活力，形成了玉堂窯多樣性的藝術特點。然而，創作這些作品又遵循了社會的總趨勢，器形與裝飾千變萬化，但始終不脫離時代的共性。如從唐到宋，壺流逐步變長，壺身逐漸變瘦，底足由餅足變為圈足，而且圈足漸高漸斜。

玉堂窯瓷器中常有提梁壺現身，這在其他窯口中是不多見的。圖9的唐代綠釉提梁壺高者達27厘米，它們應是水器、酒器。玉堂窯提梁壺多為唐代中期至五代時期的制品，釉色有綠、灰、月白等。圖10的唐代月白釉鳳首提梁壺可謂玉堂窯的珍品，迄今為止鳳首提梁壺僅此一件。它的短流為昂首遠眺狀的鳳首，造型簡練而優美，釉色溫潤如玉。月白釉是玉堂窯除綠釉以外最多的釉色，這種釉色玉質感很強，也許這就是“玉堂”名稱的來源。圖11的五代白彩提梁壺很特殊，它采用了素胎白彩的裝飾方法，令人感到十分新穎，有人認為它有羌文化的特征。翻過玉堂窯西北面的山地，就有羌族同胞居住。

匜這種器具起源于西周，根據

《周禮》記載，它是洗手禮器。到了唐宋時期，匝成了生活用具，除少許場合用于凈手外，更多的是用于分配水或酒。玉堂窯的瓷匝之多，是其他窯口無法相比的。這是玉堂窯造型藝術的又一大特色。這仍然跟十分興盛的茶酒業相關。圖12是件唐代黃釉斑彩叵，餅足。玉堂窯施彩非常隨意，體現出特有的瀟灑藝術風格。圖13的兩件綠釉匜，釉面翠綠，足圈低矮厚實，內圈外撇，顯出五代至北宋的造型特征。

圖14是唐至宋代的爐、燈和燭臺，它們腰部都有捏塑蓮瓣裝飾，這是玉堂窯常用的造型裝飾手法。它們是供器、祭器或修身養性之器。青城山是我國道教發源地之一，成都的大慈寺是我國唐代名寺，唐宋文人墨客多匯于此，這樣的器物應是頗受歡迎的。

圖15-1、圖15-2的唐代獅形器，有幾分像老虎，造型十分生動，可能是某種座的下半部分。唐代四川獅子文化盛行，邛窯給我們留下許多胡人與獅子的陶瓷作品，然而玉堂窯卻很罕見。

唐代是我國醫學發展十分重要的時期，出現了孫思邈那樣的醫學巨人。四川邛窯系各窯都制作過脈枕，而玉堂窯的脈枕卻很少見。圖16的唐代草綠釉脈枕雖然樸實無華，但優美的線條酣暢流利，跟人腕部曲線十分吻合，它給人以體態優美的視覺享受。圖17的素胎煎藥鍋內外無釉，可避免有害元素混入藥中。

圖18是件綠釉四管器，餅足，根據四川博物院的標注，把它斷為宋代。它有四管，均勻分布，中央有一加注大孔。它的造型很有張力，如果插花，必定很美，如果點燈，必定明亮。至于它的確切用途，收藏界說法不一，有人認為它是花插，有人認為它是燈。筆者認為粗管者是花插，細管者是燈，琉璃廠窯四管花插、西壩窯七管燈、邛窯五管燈標本等都可證明這一點。本文中的四管器作為燈使用是合適的。

圖19-1、圖19-2是件唐至五代的醬釉胡人塤，三孔四音。塤的歷史非常悠久，《詩經》里就有“伯氏吹塤”的記載。目前四川出土的唐或五代的塤幾乎都是三孔四音的，而且多為胡人頭形狀。博物館及收藏界所藏之塤多為邛窯、琉璃廠窯的作品。這件塤出自玉堂窯址，尚屬首次發現的玉堂窯塤作品。它造型十分生動，聲音響亮，音階分明，是件難得的玉堂窯佳作。

邛窯捏塑動物造型很多，而同為邛窯系的玉堂窯動物造型卻很少，這可能是當時各窯窯主之間有一種默契或商定，對當時的市場進行了劃分，形成了行規，各搞各的產品，各占各的市場，圖20的唐代玉堂窯銅紅釉犬是個例外。這件作品雖然線條簡練到抽象，但是神態非常生動，再結合唐代邛窯、琉璃廠窯瓷器上有許多沒骨寫意花草畫來看，我國唐代藝術創作已追求傳神。它通體飾銅紅釉，可謂我國最早的銅紅釉作品之一。由于玉堂窯綠釉器物很多，因此銅紅釉彩器物也多，但通體飾紅釉者很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件玉堂窯銅紅釉犬都是值得珍藏的。

圖21的唐代黃釉褐斑彩四系罐餅足，釉下彩，跟同期邛窯制品相似。圖22的五代淺綠釉綠彩碗矮圈足，內圈外撇。它也是釉下彩，卻跟邛窯風格大不相同，其彩繪圖形很像看不懂的文字。這種圖形并非偶然，玉堂窯在五代至北宋時期的碗、盤、瓶上都曾出現過，這種神秘莫測的圖形是玉堂窯獨有的。

圖23的唐至五代白釉褐彩雙系罐餅足，釉中彩。圖24的宋代白釉褐彩瓶則是釉上彩。玉堂窯無論是釉下彩、釉中彩還是釉上彩，都是1200℃以上一次燒成的，只是彩繪的順序和時機不同。釉下彩無疑受邛窯影響，釉上彩可能受磁州窯系影響，釉中彩則是一種過渡。

從以上展示的器物可以看出，玉堂窯的工匠們不但善于創造，而且善于學習，因此，玉堂窯的造型與裝飾新穎而不怪異，既有特色，又能迎合當時廣大用戶的需求，這也許就是它能延續燒造600多年的重要原因吧。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