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我們執著啊

馬佳威

高考的那段時光至今無法忘卻，記憶，像是抖落的金色砂石，把沿途鋪得光艷璀璨。

那一年我習慣了失眠，習慣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躺在我的小木板床上幻想我的未來；那一年我迷戀上了張國榮，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聽他的歌。我始終明白，高考賦予了我們最強大的自己，就像《我》唱的那樣：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開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每次無法安睡，我都會從小安那里要來他破舊的收音機，然后躲在被窩里，像個特務似的搜索無線電波頻，門外有巡邏的老師來回踱步，每次搜到一個安靜溫暖的聲音，我就把頭鉆出被窩，猛吸一口氣，然后換一個舒適的姿勢，把思維放空，安靜地享受那一個來自不同世界的溫暖。

不過倘若小安不借我他那只快退役的收音機，我便陷入了焦慮中。我總覺得有人在大半夜上廁所，然后在門口唧唧歪歪的聊天，腳步聲夾雜著廁所沖水聲，“嗒嗒嗒”“嘩嘩嘩”這聲音簡直讓人抓狂。于是我抱著枕頭睡到了另一頭，搖了搖正沉醉在歌聲里的小安，我說小安，我們一起聽音樂吧。然后小安遞給我一顆耳塞。

小安是個溫柔的男生，他總能把寢室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光榮地認領了寢室打熱水的任務，除此之外，跟我們討論人生哲理也頗有建樹，唯獨讓人吃驚的是，盡管小安學習下了苦功夫，但是他的成績并不理想，這不禁讓人感到惋惜。

臨近高考，班里的人開始傳遞著寫同學錄，青春的末班車快駛到了終點，是時候我們說再見了。所以路過文具店的時候，我和小安各買了一本同學錄，小安買的那本很精致，翻開是童話世界里的畫面。我說：“小安，你還保持著一顆童真的心呀。”小安說：“我可不希望自己那么快老了，我還有好多事沒完成呢。”“是呀，是呀，我們還年輕呢。”說完我們哈哈大笑起來。那時候我們正穿過學校的林蔭道，我似乎聞到了梔子花的味道。

午睡是在教室里睡的，我似乎還能感受到頭頂上的風扇嘩嘩轉動的聲音。每次伴著下課的鈴聲，我們從燥熱中起來，搓搓眼睛。我看見小安打開一瓶三勒漿，然后倒進礦泉水里，那清澈的水瞬間變成了黑褐色。然后小安閉著眼睛猛喝了幾口。看他的表情，我就可以體會到那瓶水多難喝了。

小安說：“喝再多也無濟于事，我的智商從負值到了零，但智商還是低呀。”我忙說：“哪有，你可是高智商人才呢。”“你不要笑話我了，我數學還沒考及格呢。”“那我請你吃金思力。”“你先把我的三勒漿喝了吧。”

那時候放學我都會和小安在操場上狂跑幾圈，比比誰跑得更快，每次我都被小安甩得遠遠的，當我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時，小安都會在前面喊：“快點快點。”等小安不注意，我就撒腿跑回寢室，小安就在后面追著我大喊你怎么那么不講義氣。跑完步我們就在樓下一排水龍頭下沖涼。每次我們都會從兩人互潑演變成幾十人的群潑。每天的潑水節過得不亦樂乎。

晚自習時我要小安給我寫同學錄，小安擺擺手說：“現在寫被班主任發現了會被沒收的。”我擺擺手說：“沒事的，那老妖婆反正不在。”豈料班主任躲在后門的窗戶邊窺探這一切，我們稍不注意，班主任就在我們背后了。“拿出來！”班主任嚴厲地說。小安畏畏縮縮地拿出了我的同學錄。我暗想：這下完了，免不了被班主任帶去辦公室訓斥一頓。小安被班主任帶走了。我坐在教室里為小安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滿是自責：小安呀，是哥害了你呀。

小安最后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手里還捏著我的同學錄。我說：“那老妖婆沒有虐待你吧？”小安說：“我很好，班主任還請我吃糖呢。”說著拿出一顆棒棒糖在我眼前晃悠。我愕然，“難道老妖婆良心發現了？”

但此后，小安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常陪小安不去吃飯，在教室里安靜地看書，還幫小安講解數學題。我們都是平凡的少年，我們都如同一顆飛翔在空中的白色蒲公英，不知道未來會飄到哪里。

高考的最后一天，我們集體失眠了。我說：“小安，你準備大學考哪里？”小安說：“我覺得我就是一株飛翔在空中的蒲公英，未來何去何從，要看風的方向和大小。”我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窗外的天空。“那你呢？”小安問我。我說：“我也一樣。”“那我們一起飛吧。”“嗯，好呀。”我應許道。我已經忘記那天晚上我們聊了什么，只記得那晚窗外慘白的燈光照在我們的木板床上，照在那個迷惘的少年臉上。

我突然想起剛步入高中的時候，我們都只是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跟不上這樣快節奏的校園生活。曾為了擠車回家，我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攔車，甚至有女生在路邊委屈地哭泣。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都很自閉，一個人吃飯學習，在無人訴說時把自己所有的煩惱寫進日記里。我也記得高考前很多人因為成績不理想趴在課桌上偷偷地哭，也會在操場上拼盡力氣奔跑，呼喊。我還記得高考最后一天，我們把試卷折成紙飛機，幾百只紙飛機從窗口飛出去，漫天的紙飛機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

后來，我沒有和小安一同飛翔，小安去了東北的一所大學，而我留在了南方一個溫暖的城市。在蒲公英飛得漫天都是的時候，我都會問小安，一顆越過大半個中國的蒲公英種子在北方生根發芽了么，在那里過得好不好。

小安依然告訴我他很好，他還告訴我那天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說他不學好，并要求他把那本同學錄交出來。小安緊緊拽著同學錄說他會很努力學習，一定會考上理想大學證明給大家看的。班主任被小安的執著而又堅定的話語打動了，非但沒有責怪他還語重心長地鼓勵他。

每一顆堅強的種子都會找到生根的土壤，向上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