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拙質樸 妙筆生花

王怡威

齊白石的藝術生涯分期

談及中國近現代繪畫，假如只推選一人為代表，那么這個人必定是齊白石。他就如一座高峰和一把標尺，彰顯著中國畫的筆墨情趣。他是集書法、篆刻、繪畫、詩歌為一身的通才、大家，他的畫至“簡”至“樸”，至“拙”至“厚”。齊白石一生作畫四萬余幅，題材涉及花鳥、人物、山水等。縱觀齊白石的主要藝術生涯，可分為四個階段：四十歲之前，詩書畫印的基礎時期；四十至五十六歲，師法古人、心師自然時期；五十七至七十歲，衰年變法創新風時期；七十歲之后，詩書畫印的巔峰時期。

第一時期，詩書畫印的基礎時期。齊白石11歲時，曾拜師學木工，16歲拜著名雕花木匠周之美為師，在雕花手法上大膽創新，成為雕花名手。他是一個極具藝術天賦的人，在學手藝的同時又涉獵繪畫，頗有心得又富獨特的創造。25歲時，又拜胡沁園、陳少蕃為師學詩畫，先生教授的工筆花鳥草蟲，對齊白石有很深的影響和啟發。另外，“見古人之所長摹而肖之”，齊白石從《芥子園畫傳》入手，臨摹了大量畫作，基本習得山水、花鳥、人物的技法，為以后的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青年時期的畫作稍顯青澀，還不夠生動。早期繪畫以工細著色為主，其仕女圖畫得精美典雅，使其得到“齊美人”的稱譽。

第二時期，師法古人、心師自然時期。齊白石近四十歲時走出家鄉，飽覽山水名勝，開闊視野，觀摩學習古圣今賢的精品力作，從古跡碑林中吸取藝術養分，在結識文人畫友中提升自我，開始了傳統與現實結合的創作階段。這段長達八年的師法自然的云游經歷，為齊白石后半生的藝術創作和藝術變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樣也是他藝術美學的思想之源。此時期的繪畫技法擺脫了古人的束縛，轉入以寫生為主，探索大寫意畫。在人物的塑造上，俊秀飄逸，仙風道骨。

第三時期，衰年變法創新風時期。57歲的齊白石離鄉定居北京，靠刻印賣畫艱難維系生計。在接受好友陳師曾的建議后，毅然決定“衰年變法”。他開始效法吳昌碩的大寫意畫法，以渾樸凝重的金石韻味、濃麗厚重的色彩和博大雄渾的氣勢作畫，逐漸擺脫“八大”的冷逸。作品中，他吸收民間繪畫的稚樸情趣和單純艷麗的色彩，畫風更為熱烈活潑，天真爛漫。此時期，齊白石探索紅花墨葉的技法，用鮮艷的洋紅點花朵，以濃淡筆墨畫花葉，讓鮮紅的花朵與墨色的花葉有機融合，借顏色反差給人以清新、朝氣蓬勃之感。同時，他還故意夸大各類花鳥畫構圖的比例，如將桃或葫蘆畫得較大，突顯其吉祥喜慶之意。如《壽酒圖》（圖1），用大寫意的筆法，繪一竹籃，裝兩顆鮮桃，后立一酒壇，意為祝壽，寄托自己的思想感情。

衰年變法歷經十余年，此后齊白石的聲名大振，被公認為是開創了中國現代大寫意畫一代新風的先驅。此時期的齊白石雖已完全進入了文人畫家的行列，但他從氣質到創作上，仍然保持著多年來一貫的“布衣”本色，其畫作拙樸、自然、灑脫，已經逐漸擺脫了古法的束縛。

第四時期，詩書畫印的巔峰時期。七十歲的齊白石，畫作手法更加嫻熟，他曾說“予之畫稍可觀者，在七十歲先后”。此時，他用墨用色獨到，突破了古今名家大師的風格。構圖上簡約實在、形神兼備，墨彩映襯和諧、明快渾厚，格調上幽默詼諧，整體給人以明快、健康、磅礴之感。八十歲之后的齊白石，在藝術上達到了更高的境界。如其畫蝦堪稱一絕，其筆下之蝦顏色深淺不同，具有層次感，水墨淋漓，有透明感，氣韻生動，形神兼備。如齊白石1955年所作的《魚蟹蝦圖》（圖2）。

另外，這時期的作品，更讓我們感受到了齊白石的一顆純真的童心。他的晚年是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度過的。當他提起畫筆，想象乃至全部身心都情不自禁地返回童年，返回星塘老屋，釣魚、砍柴、白菜、芋頭、小雞等進入了他的意象與筆底，其作品天真爛漫、稚氣可愛，形象詼諧幽默。

齊白石作品的藝術特征

齊白石畫中的構圖、畫境、筆墨，表達了地地道道、根底深厚的中國意味與中國風韻。而在他的藝術作品中，體現了質樸、稚拙與童真的內涵，天真、直率地表達著自己的真實情感，也使他的繪畫更具生命力和感染力。無論是他的山水、人物，還是花鳥畫，都能從中感受到其童真之心。

除了童真，齊白石的一生以“通身有蔬筍氣”自詡，并且公然在題識中宣布這通身的農民氣息以及質樸的鄉土情懷，這也恰恰是他藝術作品的精髓所在。雖亦是文人畫，但他的作品沒有傳統文人畫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高雅之氣，恰恰相反，他的作品極富生活性、趣味性、鄉土性。他所傳達出的平民化、鄉土情懷的藝術情感，正是他區別于其他畫家顯著的標志之一。

如果說濃厚的鄉土氣息、淳樸的民間意味和天真自然的童稚心靈是齊白石藝術的內在生命，那么對比強烈的色墨，渾樸稚拙的筆法，工簡有致的造型，平中見奇的構圖，這種獨特的繪畫形式則是其藝術的外在生命，是他內心熾熱情感的傳達。齊白石以金石篆刻、凝重樸拙的筆法入畫，所畫線條或雄蒼、或柔韌、或粗獷，在力度與情趣上，均變化生動，形成了渾樸雅拙的獨特藝術語言，使作品達到了一種“法無定法”的境界。另外，他擅于將運筆時的頓挫、剛柔與纖拙的變化，與墨色的干濕、虛實、濃淡相結合，以達到一種水窮云起、輕松自然的效果。齊白石的筆墨技藝吸收了石濤、朱耷、吳昌碩等人的技法，再與民間雕刻、彩繪等技藝結合，并將自己在鄉村生活中的深入體驗加以抽象美化，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在構圖上，他擅于以盡可能簡、少的構成要素，建造畫面的內在結構，并由新穎獨特而又高度概括的藝術形式，表現極為豐富的內容。對虛實的巧妙處理，使得畫面生機盎然，清新靈動。在創作過程中，齊白石主張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基于此美學原則，他創作了無數種前無古人、獨特的藝術形象。他筆下的蝦、蟹、青蛙、雛雞、牽牛花等，無不煥發著質樸、天真的情趣，表現內在的蓬勃生命力。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齊白石畫作40余件，題材涉及花鳥、人物、山水各類，其數量和品質在國內眾多博物館中當屬典范。現精選數幅，以題材劃分，微而言之，以饗讀者。

齊白石的山水畫

齊白石學山水畫是從臨摹《芥子園畫譜》開始，27歲時胡沁園介紹譚溥教他學習山水畫，譚溥又學王石谷的畫法，所以，四十歲之前，齊白石的山水畫明顯受到“四王”影響，描繪細致，筆力秀弱，缺乏生氣。

1902年以后，齊白石“五出五歸”，結識畫友，歷經八年，畫了很多寫生，開闊了胸襟與見識，畫風也為之一變。此時他的山水畫不再依照畫譜程式亦步亦趨地臨摹，而是通過寫生尋求新的構圖、新的意境、新的畫法，這是齊白石人生的重要階段，也是其山水畫創作發生轉變的最重要時期。

衰年變法時期，齊白石山水畫的畫法、風格亦發生了一個飛躍性的變化。他吸收了吳昌碩、趙之謙為代表的金石派畫法，對傳統山水畫的構圖、意境、筆墨、色彩進行了大膽改造，其山水畫風格更加成熟。

在中國藝術品市場上，所見的齊白石山水畫是最稀罕的。齊白石之子齊良遲曾說，老人很勤奮，幾十年不曾間斷，畫過多少畫難以統計……而這些畫中以蔬菜、花卉居多，人物、山水只占老人創作的不到十分之一，所以山水畫又是老人畢生創作最“惜墨如金”的。

齊白石《山水圖》軸（圖3） 紙本 墨筆 設色 121×32厘米

遠山近水，河面一小橋，左下角一水榭，內有一人，為白描手法，左上題：“仿蓬心太守法，白石衣”，下鈐“寄公所臨”、“白石草衣”朱文方印。此為齊白石早期山水作品，畫中“四王”風明顯，雖描繪細致，但筆力羸弱，符號單一，沒有變化。

齊白石、雪庵《山水圖》軸（圖4） 紙本 設色 134×33.6厘米

遠處山巒起伏，山腳下小河泛有一舟，河上一小橋，蘆葦叢中，一老者肩搭魚竿，似剛從河邊回來，曲徑通幽，松林隱屋。畫右上有七絕一首“一葦漁村近板橋，秋風過去未蕭條。此翁日暮能歸去，蘆荻州□路不遙”，下自題署“余與雪廠方丈合作，白石山翁并題句”，下鈐“白石”朱文方印，左下“瑞光”白文方印，下鈐“蟄廬所藏白石山翁畫”白文方印。此山水畫為齊白石與弟子釋瑞光（號雪庵，亦作雪廠）合繪，山峰、樹石、小橋極為簡練，構圖“拙”中見巧。

齊白石的人物畫

齊白石的繪畫生涯是從畫人物開始的，但其真正的人物畫生涯，是從畫肖像開始的。除畫肖像外，齊白石早期還畫仕女、兒童、歷史人物、佛道人物。尤其是仕女，筆法精工，神態儒雅嫻靜，線條流暢，意趣橫生。

齊白石衰年變法時的人物畫，工細人物減少，粗筆大寫意為主要形式，畫風純樸自然、大氣。中晚期人物畫，多為闊筆大寫意，筆法簡練，造型夸張，姿勢傳神，風格質樸拙壯，個性鮮明，人稱“寫意人物畫”，造型有仕女、兒童、壽星、鐵拐李等。這些作品所表達的精神傾向，如童真童趣，慈愛之心，不平之氣，幽默智慧和鞭笞丑惡現象等等，足以安慰心靈，給人以愉悅和啟迪。

縱觀齊白石的人物畫，經歷了由工筆而寫意的變化，造型簡練，充滿童趣，筆行迅速，純為減筆，形簡、色少而不草率。他一改傳統人物畫的奔放飄逸，獨創稚拙、老辣、渾重，喜歡夸張，不求形似，造型極簡。

齊白石《掏耳圖》軸（圖5） 紙本 設色 137×36厘米

此圖繪一老者，衣衫寬松，坐于榻上，一腳蹬榻梁，手順勢抬起做掏耳朵狀。一眼圓睜，一眼緊閉，面容和藹，輕松幽默。畫左側題款“借山館主者，白石”，下鈐“白石翁”白文方印。此畫構圖簡單，線條稚拙，充滿童趣。

齊白石的花鳥畫

在齊白石的作品中，花鳥蟲魚畫得數量最多，其精品也多，并最具有代表性。齊白石來自農村，故鄉的自然風光，從小就陶冶了他的情操，豐富了他的繪畫素材。他的繪畫題材源于現實生活又高于生活，他曾說：“為萬蟲寫照，為百鳥傳神”，鄉土風情濃重。

齊白石的花鳥畫作品，大致分為以下幾類：一是花卉草蟲類。此乃大師的絕活，論其畫法，有工筆、寫意以及兼工帶寫三種。二是蔬菜瓜果類。他自稱通身有“蔬筍氣”，從不諱言自己的農家出身、躬種經歷。他筆下的蔬果，擺在地上，裝在籃里，長在枝頭，都是那么鮮嫩、自然、親切。三是蝦蟹魚蛙類。白石畫中的這些水生動物，充分發揮水墨宣紙性能，形神兼備又得筆墨之趣，享有極高的聲譽。四是禽鳥動物類。齊白石大量描繪農村經常見的飛禽、家禽和家畜，所畫動物，皆源自觀察寫生得來，尤以松鼠、小雞、魚鷹等動物，形神俱足，充滿童趣。

齊白石《秋冷香清圖》軸（圖6） 紙本 設色 102×24厘米

設色木石秋海棠，簡要稚拙的筆法，令全幅畫更具大寫意之特色。左上題“秋冷香清”，下署“白石老人八十五歲，居京華作”，下鈐“齊大”朱文方印，右下鈐“何要浮名”朱文方印。

齊白石《世世清白圖》軸（圖7） 紙本 墨筆 101×33厘米

設色柿子、草蟲、水墨、白菜、蜻蜓，鄉土生活氣息濃郁。右上署“世世清白，寄萍堂上，老人齊白石八十五歲時作”，下鈐“白石”朱文方印，左下鈐“接木移花手段”白文方印。全畫反映出一種簡約概括、返璞歸真、澹泊自然、毫不做作的高品位審美情趣。

齊白石《群蝦圖》軸（圖8） 紙本 墨筆 131×33厘米

水墨上作梅花、白菜，下為群蝦。蝦造型優美、形態各異，活潑、靈動、有生命力。右上署“三百石印富翁”，下鈐“老不”朱文方印，下又題“癸酉端午前六日，檢贈聲閱世烴還鄉。齊璜”，下鈐“木人”朱文方印。該畫為1932年作。齊白石作畫中，用墨色的深淺濃淡，體現出一種動感。一對濃墨眼睛，腦袋中間用一點焦墨，左右二筆淡墨，使蝦的頭部變化多端。硬殼透明，由深到淺。而蝦的腰部，一筆一節，連續數筆，形成了蝦腰由粗漸細的節奏，既有彈力，又有透明感。

齊白石《紫藤小鳥圖》軸（圖9） 紙本 設色 136×34厘米

圖繪紫藤幾枝，葉綠花紅，枝繁葉茂，花團錦簇。一枝紫藤蔓上佇立兩只小鳥，正在嘰嘰喳喳地歌唱。右上題七言句“紫雪半庭長不掃，聞拋簪組對清吟”，下署“借王世貞句題畫，白石翁”，下鈐“白石翁”白文方印，“木人”朱文方印。

齊白石《福祿鴛鴦圖》軸（圖10） 紙本 設色 111×48厘米

畫中彩色雌雄鴛鴦并游，好事雙成；荷葉紛披，盛開并蒂雙蓮；白色紙本上以大塊濃墨鋪染大小荷葉，復以單純紅色作并蒂蓮花，色彩對比強烈，極富美感。畫面總體風格體現出夫妻恩愛、和和美美、福祿雙至的傳統內涵。圖左上部篆題款“福祿鴛鴦”四字，后款“八十五歲，白石，乙酉”，款下鈐“木人”朱文方印，右下角鈐“人長壽”朱文方印。

齊白石是書畫藝術領域“人書俱老”的代表人物，其藝術生涯超過七十年。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沈陽故宮博物院收購齊白石一幅畫作，也不過二三十元。而藝術市場開放以后，齊白石的繪畫作品成百倍上千倍的上揚，2003年，中國嘉德秋拍的齊白石扇面雜畫以48.4萬元成交；2009年，中貿圣佳齊白石《山水》冊頁以1120萬元的高價成交；2012年，北京匡時春拍會上齊白石的《萬竹山居圖》以2127.5萬元天價成交。盛世收藏，希望齊白石的這些珍品畫作，能給喜歡繪畫的藏友們在鑒賞與收藏方面帶來點滴啟示。（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