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青花

在NBA一提到CHINA，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想起姚明。沒錯，他代表著中國，但同時也能讓人聯想到瓷器（China）——精美、華麗、傷不起。姚明是許多中國球迷看NBA的精神圖騰，這就像青花瓷在瓷器中的地位，所有人都想將它據為己有。但青花雖好，保存卻是極其困難的，姚明亦如此。職業生涯之初異常耀眼，但隨著不可修復的裂痕出現，他的價值逐漸降低。不過，在碎成齏粉前，姚明與瓦礫劃清了界限。完美已無法追尋，但好在，他還可以做他的青花。

名窯出品

與NBA其他球隊相比，休斯敦火箭隊的更衣室并不算大，只是一個改裝過的混凝土小隔間，里面鋪上地毯，裝上衣柜。球隊的先發后場——“特權”史蒂夫·弗朗西斯（Steve Francis）和“老貓”卡蒂諾·莫布里（Cuttino Mobley）的座位正對著門，雖然只有26、27歲，但他們卻是球隊的象征，吸引著媒體的王要火力。但是在2002年火箭隊以狀元簽選中了來自中國上海的22歲中鋒姚明后，大批亞洲媒體開始涌進休斯敦，追隨著這位身高達到2.26米的小巨人，篩選著一切有關他的消息，試圖從他的新秀賽季中發掘出盡可能多的話題。比賽開始前或結束后，當火箭球員可能還衣冠不整地坐在更衣室里的時候，大批的亞洲媒體就已經在走廊里準備好了他們的拍攝設備，“姚明熱”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美國。

一次，更衣室里不知怎么開始討論起了好萊塢明星們的糟糕電影。莫布里猛地跳起來說，“這是搞什么啊？演過了《泰坦尼克號》，竟然接下來是《迷幻沙灘》這種破玩意兒，這是怎么了？”而弗朗西斯也附和著說茱莉亞·羅伯茨也曾演過一部叫《致命化身》的爛片。當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時，姚明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角落里。雖說來到休斯敦之后他的英語水平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但他還是很少讓人知道他已經能聽懂部分英語這一事實。語言上的障礙能給他來到不少的好處，不僅能夠讓人們在賽前訓練時不來干擾他，而且能讓他以自己的速度來傾聽和學習。而這個賽季他對媒體所說的每一句話基本上都是經過他的翻譯—科林·派恩轉述的。

這時，姚明從地下撿起一個空水瓶，把蓋子擰緊，站起來，把瓶子遞到右手，熟練地做了個籃球場上的轉身動作，面無表情地面對著更衣室后面的一個垃圾箱。他略微下蹲，用手中的空水瓶扔出了一個漂亮的高弧線跳投。此時一直蹲在角落里的球童沖了出來，把瓶子—把拍到了地上，然后興奮地喊：“哈哈，你被小矮子蓋帽了……”誰也不知道姚明聽懂了沒有，他只是很平靜的走過去，把瓶子撿起來，回到原地，然后重復了剛才的動作。這次球童很知趣沒有再伸手，但瓶子砸在了垃圾箱的邊緣，滴溜溜地滾到地上。姚明低著頭走過去，撿起瓶子直接扔進了垃圾箱。接著，他很輕地用更農室里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語言說了一個詞“fuck”。

一望無際的田野，塵土飛揚的道路和鄉間小道縱橫交錯是德克薩斯州在飛機上的景象，而休斯敦這座城市則像廣袤的土地上忽然突兀而起的一座山，看見休斯敦，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城市擴張。生活區零售帶雜亂無章地散布在州際公路的邊上，間或有一兩家大型的商場點綴其間。曾幾何時，火箭是這里當仁不當的第一主隊，而近年來由于它糟糕的戰績，休斯敦市民們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棒球和橄欖球的球迷數量正在增加。但當一枚巨大的中國火箭在這里著陸后，籃球市場的低迷被一掃而空，全世界都在玩命地想買一張前排球票好近距離圍觀這個來自中國的巨人。

鑒定專家

“我經常跟姚明一起玩，”球隊替補后衛穆奇·諾里斯說，“他經常故意倒在我身上，或者在作掩護時撞我一下。他總是能把我撞倒，所以我經常跟他抱怨，‘該死的，姚，別這樣，我又不是你的孩子。我總是希望能讓大家處在一種自由的氛圍和精神狀態下，畢竟，這種運動應該是很有趣的，對吧？”

除了多得異乎尋常的媒體關注和沒完沒了的提問外，火箭球員對姚明相當滿意。而其中有一個人也是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姚明一邊的，他就是弗朗西斯。

“這里好像有教堂音樂啊！姚！你聽見了了嗎？聽見了嗎？”弗朗西斯正在訓練，他嘴里一邊不停地念叨，一邊在球館里晃來晃去，不時地扔出一些三分球，姚明在一邊休息。而火箭的主帥魯迪·湯姆賈諾維奇（Rudy Tomjanovich）則在球場旁邊，接受著一大群亞洲記者的采訪。魯迪很認真地聽他們不標準的發音，努力地想聽懂他們究竟在說什么，然后給出一個讓他們滿意的答復。

“昨晚，”—個來自中國的體育記者開始提問，“姚明在最后的光線時刻打得不是很有效率……”

“什么時刻？”魯迪抬起頭看看她，打斷了她的話。

“光線。時刻……”她小心地重復了一遍。（眾人沉默）

“哦！”魯迪猛的一拍腦袋打破了沉默，“關鍵時刻！關鍵時刻！嗯，這是個好問題。”魯迪一邊說，一邊像往常一樣拍拍惴惴不安的年輕記者以示安慰。

姚明的技術在不斷進步，在不斷增加——他的球迷基數是大洋彼岸的13億人。與此同時，火箭隊在主帥湯姆賈諾維奇的手下重裝上陣。自從1992年開始出任火箭隊主教練以來，魯迪見證了火箭的復興，帶出了兩支冠軍球隊（這里指火箭在1994年奪冠后進行了大交易，因此兩個冠軍是兩個不同的球員班底）。

“我們是全聯盟第二年輕的球隊，”錄迪奇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給姚明喂球的弗朗西斯，“好像從來沒人提起過這點。丹佛掘金，孟菲斯灰熊，我們跟他們一樣都很年輕。年輕的球隊總是要為成長付出代價的。我不是在找借口，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們想要處在中間的某個位置，贏球的時候不至于一下竄到最前面，輸球的時候也不至于一下落到最后。”

火箭隊就這樣磨合著，“老貓”在忙著花時間找狀態，而“特權”則在忙著像一哥一樣罩著姚明，替他訂衣服，教他說英語，甚至計劃在夏天去中國一趟。“我們是隊友，我們進步的方法就是看比賽，打比賽，然后從中吸取經驗……湖人現在日漸勢微，西部格局會變成更加開放的列強爭霸。像我們這樣的球隊，如果能找到手感，就能在三月份、四月份大有作為。”魯迪說完這些，走回了球場開始指導姚明和弗朗西斯。

1999年通過一些交易，火箭從灰熊弄來了弗朗西斯，他和早一年來到火箭的莫布里迅速組成了活力后場，他的場均得分從新秀賽季開始都在逐年增加，但姚明到來后，火箭的進攻在湯姆賈諾維奇的帶領下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以內線為基礎到前幾個賽季的外線主導，再到現在內外線趨于平衡。可以說，弗朗西斯是姚明職業生涯中最大的伯樂，如果他的提攜變成抑制的話，姚明很難在火箭健康成長，在NBA表現機會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有人肯給你表現機會，姚明有幸在職業生涯初年遇到了像弗朗西斯一樣不計個人得失的球隊老大。

青澀

想要和姚明面對面的接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須要經過姚之隊的同意。這個團隊里有代理人、營銷人員和專門保證姚明有自主時間的人員，他們把姚明看得像“鬼谷子下山”一樣重要。無數雜志和媒體在他們這一關都被拒絕了，而像我一樣，能有機會在姚明身邊周旋一個禮拜，那是天大的幸運。和姚明交談時，他的回答大多數都是用漢語，偶爾冒出一兩句英語。由于特有的冷幽默，他給人的感覺就像孔夫子和約吉·貝拉（棒球名宿）的結合體。姚明非常愛笑，如果對某個問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可能就做個鬼臉或者翻翻白眼一笑而過了。

某一天早晨投籃訓練結束后，我和姚明一塊兒從康柏中心走向球員的停車處。我問起他是怎樣在休斯敦四處走動的。科林還沒來得及把這個問題翻譯成普通話，姚明就指指科林說：“他是司機，也是翻譯……”我被姚明的迅速回答唬住了，還以為他已經很好地掌握了英語，于是我抬起頭看著他問道：“他還為你做什么？（還有‘他還是什么東西的意思）”姚明慌亂地看了我一眼——顯然他沒有聽懂我的問題。我伸出食指，指著科林說道：“司機，翻譯……”這時姚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后補充道：“廚子。”

“不是！”派恩抗議道，“我不會做飯。”姚明則用英語緩緩地說：“他會做飯，但我媽在這兒，所以不用他做。”

“我不是廚子，”派恩明白過來姚明的意思，用英語糾正道，“我不管做，只管吃。”

“嗯，只管吃。”姚明重復了兩遍。

通過交流得知，姚明經常上網來了解國內發生的事情，不過，火箭隊乘飛機趕客場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嘗試一下看看美國電視。“大部分時候我只是無意識地不停換臺，”他說，“如果翻到哪個臺在放電影，我就看一下。當然只是看看而已，因為我完全不懂電影再在什么。”來美國之后他只去看過一場電影——《哈利波特與密室》。他還沒有取得駕照，但姚明經常在火箭訓練中心——西方網球俱樂部的停車處開著自己的豐田車練練手。“我現在還沒有取得合法的開車資格，”姚明說，“我會開，只是還沒有拿到駕照。”

從這些細節中，可以看出，姚明非常希望融入美國生活，但與其他外籍球員相比，他的生活并沒有多少挑戰性。他的父母都在休斯敦，和他一起住在一個四居室的大房子里（這是姚明在美國買的第一樣東西）。而且他的父母給予了他良好的籃球背景，父親姚志源身高2.08米，曾是中國國家隊的前鋒：他的母親方鳳娣身高1.88米，曾是中國女籃國家隊的一員。他們在姚明還很小時，就在家附近的球場上教他打球了。也正是這種非利益性的初衷，讓姚明對這項運動產生了濃厚興趣。

中國的電視臺從1989年開始轉播NBA常規賽，姚明看的第一場比賽是1994年總決賽，紐約尼克斯對休斯敦火箭。長大后，他基本每周要看兩場NBA比賽，“我喜歡看查爾斯·巴克利、哈基姆奧拉朱旺、薩博尼斯打球——當然，我看NBA的時候他還沒去美國。”姚明說，“我當然還知道邁爾克喬丹。”和全美國的孩子一樣，姚明也經常模仿在電視上看到的NBA球員的動作。最終，三年后，他就開始打職業籃球了。

巡展的開始

在被選中的第二天，ESPN開了一個專欄，他們將姚明稱為“將要上演的大號悲劇”，并且聲稱他“永遠不可能在低位有所作為”。然后，開賽前兩周，他們的烏鴉嘴神功起效了。前六場比賽，姚明總共拿下了20分、22個籃板和8次失誤。

“他只是個籃球運動員，我覺得他只是還沒有找準定位，他以為自己知道，但實際上他還是不知道。”弗朗西斯替姚明辯解道。姚明確實沒有發揮出最佳水平，除了想要把事情做好的緊張外，場外的因素也將姚明攪得精疲力竭。他今年回答的問題比白宮發言人還要多，屁股后面還跟著那個把喬丹累到脫水的MAX攝制組。他的NBA生涯還沒到6個月就已經拍了三段國家級的電視廣告（蘋果、Visa卡和佳得樂）。這些累死人的活動讓他如此疲憊，以至于他在休斯敦最熱衷的運動就是睡覺。

“圣誕節的兩天休假看起來都像上天堂一樣美好，”姚明說道，“不過你得明白，累到像我這樣，休息起來是沒個夠的，讓我休息一天，我就想休息兩天，讓我休息兩天，我就想要三天。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個被放了氣的車胎一樣。”

和CBA的情況類似，姚明在11月底才進入火箭的首發陣容，全明星周末前，“首發姚”場均能夠拿到142分、88個籃板。雖說他的表現已經日趨平穩，且時有神來之筆，但他的驚艷時刻往往頗難預料，好像他對自己能在面對什么樣的對手時打出精彩比賽也沒什么把握，不到真正比賽結束看見數據單就不知道自己原來能打出這么華麗的表現。

在12月對陣猛龍的一場比賽中，姚明在籃下接球，然后給我們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夢幻舞步，把對方的防守球員晃得頭暈眼花，然后輕松上籃得手。我問他從哪里學來這么精彩的假動作，他一頭霧水地看看我，顯然是沒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站起來把他的動作演示了一遍。他耐心地看完了我的手舞足蹈，然后說：“我有做過這種動作嗎？”姚明正在一點點地進入正軌。當然，除了這一點外，姚明的比賽風格也在發生改變。

在中國，扣籃好像是某種挑釁對手的行為，因此姚明一開始不是很愿意在對手頭上把球扣進去。弗朗西斯為了鼓勵姚明多扣籃甚至學了幾句中國話——比如“積極點，加把勁”，然后每場比賽對姚明喊幾遍。不過有些時候姚明不需要弗老大的刺激，這是男人的天性。在亞特蘭大的一場比賽中，西奧·拉特利夫（Theo Ratluff）在姚明頭上搶到了一個前場籃板，然后隔著姚明直接把球扣了進去，一邊往回跑一邊對著姚明大喊大叫。姚明顯然受到了刺激，在接下來火箭進攻的一個回合中，他非常主動的要球，然后直接轉身迎著拉特利夫來了一記雙手重扣，球還沒有落地整個場地的人都已經聽到了他的怒吼。這個球給姚明帶來了他NBA生涯的第一個技術犯規，當然也讓火箭隊其他球員直接激動得進入了竭斯底里狀態。而當科比迎著他扣進了那個經典的底線單手扣籃后，下一個回合姚明就再次給出了強硬的答復，他一個轉身把馬克馬德森（Mark Madsen）甩在身后用自己的暴扣回應了科比。

時間慢慢過去，另一個晚上，火箭隊在主場迎來董蜂的挑戰。姚明提前來到了球場，他穿著弗朗西斯特意為他訂制的水泥灰色，印著“WeR One”的長袖運動衫。胸前用藍線繡著“明王朝”的字樣，腳下踏著18碼的AIR JordanTrunners。姚明穿上了隊服，走上場地，開始跟莫布里玩起了一對一。廣播里放著嘻哈音樂，整個球館回蕩著震耳欲聾的歌聲，可是姚明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比賽開始后，每當姚明出手得分或者封蓋對手時，廣播里就會放起那首《姚明之歌》。歐洲足球里的“Ole Ole Ole”的調子配上“姚明姚明姚明”的歌詞一遍遍響起。球迷們無比喜愛姚明——單場票價比原來高了55%——而且當他們聽到這首《姚明之歌》的時候就開始變得瘋狂起來，用最大的聲音跟著唱，與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摟在一起，互相搖著對方的肩膀，喊著場上那個巨人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大概在第十排左右的一群中國球迷開始用普通話唱歌，他們唱的意思大概是“姚明向前進”。而在那些中國球迷前面一排坐著一個老婦人，穿著姚明的球衣，對著場上大喊：“別管他們說什么，好好打球，姚明。”看到這樣的場景，你真的很容易忘記姚明其實也只是一個身邊的人。

相信隨著他的成長，他會贏下他應得的比賽。可能有一天，他會以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中鋒之一的身份退役。他會成為這個不安定時代的全民偶像，給全世界球迷帶來希望和懸念。也許有一天他會統治這個聯盟，不過至少到現在，在這個賽季，姚明已經用他的魅力和影響力，把我們這些人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