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青



“為政之要,莫先于用人。”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有一些急需用人的關鍵時刻。每當此時,中組部長的作用就至關重要。他們以識人、選人、用人的膽略智慧,挑選出一批又一批優秀干部,為黨和國家的不斷向前發展提供了巨大的人才動力。
建黨之初:毛澤東曾任中組部長
1921年7月,嘉興南湖的游船上,中共一大討論產生了黨的第一個中央局機構——中央工作部,并專門設立了組織主任一職,由張國燾擔任,此后這一職位名稱多次變化。中共二大召開時,黨的組織建設已經有了明顯發展。1924年5月,中共召開第一次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正式設立了組織、宣傳等部,毛澤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首任中組部長。1925年1月,毛澤東因病回到湖南老家,中共四大便推選陳獨秀擔任中央組織部主任。此后,李維漢、羅亦農等人先后擔任過這一職務。
中共創立之初的1921年至1927年,是黨從“研究的小團體到群眾的政黨”的轉型時期。據統計,參加中共一大的50多人中,有近20人在北京大學學習或工作過,占總人數的40%。可以說,中共最初是由一批思想覺悟高的精英分子創立的。當時,如何發展黨員、擴大組織范圍是組織工作的重中之重。
早在1921年11月,黨中央就發出通知,要求上海、北京等地在1年內積極發展黨員至30人。1927年,時任中央組織部主任的陳獨秀提出:“如果我們黨員發展得很多,將來對付右傾軍閥,可用黨員大會來解決最后難解決的問題。”此時,伴隨著北伐的勝利進軍,工人運動有很大發展,中共非常重視在工人中培養干部。朱少連和林偉民就是這一時期中共選拔的工人干部典型。
朱少連本是一名火車司機,后來結識了比自己小幾歲的毛澤東和李立三。在他們的引導下,朱少連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并在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后,他在一系列斗爭中成長起來。他參與組建了湖南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是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的領導人之一。隨后,他又領導了湖南株洲轉運局工人罷工,并參加了秋收起義。1929年1月,朱少連被捕,4天后英勇就義。
林偉民出生于一個貧苦農民家庭,曾在外國輪船上當苦力,得以結識孫中山,走上革命之路。最初,他領導了香港海員大罷工和上海海員罷工。1924年,他代表香港海員工會去蘇聯參加會議期間,經過中共旅莫支部負責人羅亦農的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共第一名海員黨員。后來,林偉民還參與組織了五卅運動、省港大罷工等,被選為中華全國總工會第二屆執委會的執行委員。不久,林偉民病逝。
1928年4月,由于叛徒的出賣,時任中央組織局主任的羅亦農被捕遇害,周恩來出任中組部長。但由于當時武裝斗爭激烈,組織工作難以進入正軌。直到延安時期,中共才進入了正常的組織建設時期。
延安時期:陳云證實丁玲的清白
1936年,經過艱苦的長征,黨中央雖然到達陜北,但黨員只剩下3萬人,急需大量優秀干部。1937年,陳云從蘇聯回到延安,當年12月擔任中組部長。此時,抗日戰爭已經開始,大批全國各地的共產黨員和青年知識分子進入延安。這些外來人員一方面成了黨的人才庫,另一方面也給組織工作帶來了新的問題。鑒別知識分子、吸收優秀干部成了陳云的重要工作。
1938年,女作家丁玲從山西回到延安。在中央黨校的一個晚會上,有人喊了一聲:“歡迎丁玲同志唱個歌!”但時任中央黨校校長的康生卻說:“丁玲沒資格到黨校來,她自首(變節)過。”康生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讓丁玲倍感壓力。她找到陳云,邊哭邊請求組織調查所謂的“自首”。陳云安慰丁玲說:“不要激動,不要著急,組織會出面調查的。”后來經過反復調查,中組部鄭重地下了結論,認為“對丁玲自首的傳說并無證據,這種傳說即不能成立,因此,應該認為丁玲同志仍然是一個對黨、對革命忠實的共產黨員”。陳云專門在這份審定結論上簽了字,并特地寫明“請丁玲同志存留一份”。為此,丁玲生前曾多次感念陳云對自己的關心。
幫助傅連暲入黨是陳云另一件為人津津樂道的事情。傅連暲原是福建汀州的一名醫生。紅軍打下汀州時,他舍棄了自己開的藥店,帶著醫療用品和珍貴藥材參加了紅軍,走過了二萬五千里長征。陳云在蘇聯時,以“廉臣”為筆名,寫了一篇《隨軍西行見聞錄》,文中的主角就是以傅連暲為原型。到了延安后,傅連暲被分配在中央醫院工作,給中央領導看病。他醫術一流,但不擅與人相處,說話很生硬。醫院里一些人看不慣他,一直不介紹他入黨。陳云知道情況后,就和中組部干部科科長王鶴壽多次找傅連暲以及醫院黨支部談話。在談話中,陳云了解了傅連暲的情況,肯定了他的優點,也指出了他的缺點和不足。通過細致的思想工作,大家認識上取得一致,認為傅連暲符合一個黨員的標準。后來,陳云、王鶴壽作為傅連暲的入黨介紹人,吸收傅連暲入黨。建國后,傅連暲曾擔任衛生部副部長,為黨工作了幾十年,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這一時期,奔赴延安的青年知識分子中,也不乏投機分子,有的甚至是敵對勢力的奸細。其中影響較大的,是開除劉力功黨籍事件。劉力功1938年入黨,在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學習后,又進入延安黨校繼續深造。畢業時,按照分配原則,組織上決定讓劉力功到華北基層去鍛煉,但劉力功堅持要留在延安或回原籍工作,否則就退黨。為了幫助劉力功認識基層工作的重要性和黨的組織原則,陳云和組織先后7次找他談話。最后一次談話時,大家勸說道:“個人服從組織,這是黨的紀律,要你去華北基層工作是黨的決定,必須服從。”劉力功卻講起了條件:“(我)一定要在八路軍總部工作,否則,拒絕執行黨的決議。”7次談話未果,讓陳云深深感到,一些來到延安的青年,由于有專業知識和技術,看不起工農干部,要待遇,不屑于基層工作。這種風氣如果在干部隊伍中擴散開來,會嚴重影響抗日前線軍民的積極性。為此,陳云決定開除劉力功黨籍,并以此事作為“藥引子”開展了一場“為什么開除劉力功黨籍”的大討論。他還親自在中共中央機關刊物《解放》上撰文,批評劉力功,引起各級干部的震動,及時剎住了延安知識青年當中的不良風氣。1939年5月,陳云又發表《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一文,明確提出共產黨員的6條標準。
在清理不合格干部的同時,陳云更注重保護合格的干部。據陳云的秘書劉家棟回憶,當時,曾有一對青年男女學生奉命來到延安,兩人都是“一·二九”運動的骨干,本來滿心歡喜,以為來延安是安排他們學習的。但到了中組部后,陳云告訴他們實情:“調你們來是要審查你們,有人告發你們是托派(托洛茨基分子),其中一個還是托派特委委員。”兩人一聽,嚇得哭了起來。陳云安慰他們要相信組織,并保證替他們查清事實。經過兩個星期的親自審查,陳云最終確定了兩個年輕人的清白。幾十年后,兩人對劉家棟說:“當初,要不是陳云同志親自審查,問題不會那么快就澄清,要是落到康生手中,這一輩子就完了。”
抗戰時期,既是黨與外敵斗爭的時期,也是組織建設工作難得的休整提高時期。中組部在陳云的領導下,從1938年開始,在機關干部中開展了5年的馬列主義基本理論學習,由于就在窯洞里學習,被大家稱為“窯洞大學”。陳云還在抗大的講演中指出:干部政策,通俗地說,就是用人之道。“‘干部決定一切,這是通用于全世界的,不但外國通用,中國也通用;不但共產黨通用,其他政黨也通用。” 他把“用人之道”概括為12個字:“了解人,氣量大,用得好,愛護人。”
在陳云任中組部長的5年多時間里,黨不僅解決了十年內戰造成的干部短缺問題,還為解放戰爭和新中國成立后的干部儲備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44年3月,黨中央出于加強經濟建設的考慮,將陳云調任西北局委員、西北財經辦事處副主任兼政治部主任。
新中國成立:鄧小平臨危受命
1945年7月,彭真開始擔任中組部長,直到1953年卸任。這段時期,是從解放戰爭到新中國建立的歷史轉折時間。隨著逐步奪取新解放區,鞏固政權成了黨工作的當務之急。不僅對干部的需求量大大增加,而且還面臨著從領導斗爭到領導建設的干部轉型問題。
此時,中組部一反“避嫌”這一傳統用人原則,采取了“舉賢不避親”的方法,越是熟悉所在地方的干部就越是要任用。四川人李大章,解放戰爭期間一直在東北任職,1949年底,他被調任川南區委書記,后來又擔任了四川省省長等職。同為四川人的廖志高,解放前曾在中組部工作,新中國成立后被任命為西南局委員等職。他們熟悉四川的情況,使得黨組織能夠順利地在情況復雜的西南地區展開工作。這是在特殊情況下“就地”任用干部的特殊辦法。
1953年,饒漱石接任中組部長。一年后,“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事件”被披露,饒漱石被撤職,后被逮捕入獄。鄧小平臨危受命,接任中組部長的職位。這時,已經開始了全國范圍內的經濟建設,干部素質愈發重要,干部轉型的問題迫切地提上了議事日程。為了提高干部素質,中組部在鄧小平領導下成立了干部訓練處,先后組織了萬余名地委書記以上干部進行理論學習,為當時完成過渡時期的經濟發展任務打下了良好的干部基礎。此外,中組部還抽調專門人員,經過反復討論,形成了《中央組織部給中央的工作報告》,總結了多年來組織工作的經驗教訓,并上報中央。
1956年,安子文任中組部長。和鄧小平臨危受命不同,安子文1945年就擔任中組部副部長,到1966年卸任時,他在中組部工作了21年,其中很多時候都主持著中組部的日常工作。
早在剛剛擔任中組部副部長時,安子文就參與選調派往東北的2萬名干部。1947年,他又在很短的時間內,選調了5萬名“南下干部”,為解放全國做出了貢獻。新中國成立后,安子文注重在知識分子中培養干部,以適應經濟建設對科技人才的需求。1956年初,他在周恩來主持的知識分子會議上,專門做了發展知識分子入黨的報告,李四光、錢學森等一批知識分子得以入黨,成為了科技型干部。
安子文長于選調干部,是因為他一直堅持“了解和熟悉干部是干部工作的基礎”。他常對人說,了解干部不能靠檔案材料,而要靠觀察實際工作。他號召中組部的人不要在辦公室里等著別人來找,要主動去找干部談心,了解干部。有一次,中組部準備派一個老同志到南方一所大學擔任黨委書記兼校長,安子文親自登門征求意見,這位老同志表示愿意服從組織調動。但后來,安子文從側面了解到這位老同志患有一種慢性病,不宜到南方工作,于是就取消了原議。事后,他告誡主管調配干部的工作人員說:“對干部本身來講,是應該要求他堅決服從組織決定的,但組織部門也要盡量考慮干部的實際情況,照顧實際困難,只有這樣,才能使干部感受到組織的關懷和溫暖。”
還有一次,周恩來要求安子文推薦一個人來擔任某重要職務,安子文一口氣說出了二十幾個干部的名字,并作了簡要介紹。周恩來初步確定了其中一人后,安子文又進一步提供了這個人的情況。這種熟悉程度,令周恩來贊嘆不已。
“文革”后:胡耀邦平反老干部,提拔年輕人
中組部的工作在“文革”期間遭到了嚴重破壞,安子文受到迫害,康生等人牢牢把握著組織大權。“文革”結束后,1977年12月,胡耀邦出任中組部長,中組部工作逐漸恢復正常。但經過10年的浩劫,許多干部被立案審查,據統計,當時每100名部長和省長中,就有75人被立案審查。胡耀邦的案頭堆積了很多冤假錯案,撥亂反正、使被冤枉的干部重新走上工作崗位,是當時組織工作的重點。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六十一人案”和為習仲勛平反的工作。
胡耀邦在為“六十一人案”平反時,“左”的思想依然有很大影響。把持案件申訴和干部問題的中央專案組,對撥亂反正有很強的抗拒心理,認為這是“翻案”,有人非常憤怒地對胡耀邦說:“現在的翻案風如此猖獗,都翻到我頭上來了。”但胡耀邦頂住了壓力,直接向中央報告情況,取得了鄧小平、葉劍英的支持。經過3個月的艱苦復查,中組部向中央提交調查報告,認為1936年多名被捕干部在“反共啟事”上按手印,是由北方局請示中央批準的,以便營救他們出獄。這一報告得到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肯定。長達12年之久、涉及人數眾多的“六十一人案”終于得到平反,薄一波、安子文等人恢復了名譽。
胡耀邦為習仲勛平反則牽涉到了“《劉志丹》案”。1962年,康生借小說《劉志丹》陷害習仲勛,使習仲勛等人被定為“反黨集團”。1976年粉碎“四人幫”后,習仲勛先后幾次給中央領導人寫信,請求中央重新審查他的問題。習仲勛的夫人齊心看到一些受過迫害的老干部紛紛恢復了工作,便到中組部找胡耀邦申訴習仲勛的冤案。胡耀邦聽得很認真,并對齊心說:“凡是冤假錯案,不論是誰說的誰定的,都要實事求是地堅決平反昭雪。習仲勛同志的案子當然也不例外。”隨后,胡耀邦指示中組部迅速查清了習仲勛的冤案。1978年2月22日,習仲勛到達鄭州,受到河南省一位省委書記及其他同志的熱烈歡迎。習仲勛情不自禁地與這位省委書記緊緊擁抱,激動地說:“這是我16年來第一次和人擁抱,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黨的懷抱。”
雖然許多老干部恢復了工作,但他們年事已高,很多人身體狀況不佳。胡耀邦注意到了這種情況,開始留心培養并破格提拔年輕干部。其中最典型的,是一位不到30歲的年輕女干部。
1978年,胡耀邦要求各部門和各地政府向中央推薦年輕的優秀干部。石油部向他推薦了3名年輕干部,其中李海峰只有28歲,卻已經從采油工人成長為大慶油田的團委書記。胡耀邦約他們3人談話,舉例子說有一位著名的勞動模范,因為受“四人幫”利用做了錯事,“文革”結束后群眾不理解他,甚至有人要求開除他的黨籍。胡耀邦問3名年輕干部:“如果讓你們來辦會怎么處理他?”李海峰說:“我會先讓他到基層勞動鍛煉,過一段時間再說。”胡耀邦問:“為什么?”李海峰回答:“他當了那么多年的勞模,本質是好的;跟‘四人幫也沒有直接聯系,只是被人利用了。”胡耀邦聽罷伸出大拇指說:“我就贊成你這個年輕人在干部問題上的看法!處理人的問題,就應該這樣全面地、歷史地看。”半年后,李海峰被調到北京工作,并被選為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當時年僅29歲。后來,她又先后擔任過石家莊市委書記、河北省副省長、全國政協副主席等職。
胡耀邦擔任中組部長雖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時間,但他為老干部平反,解決了“文革”結束后黨對干部的需求,也為國家發現了一批日后的棟梁之才。此后,宋任窮、陳野蘋、喬石、尉健行、宋平、呂楓、張全景、曾慶紅、賀國強、李源潮等人相繼擔任中組部長,黨的組織工作和干部任用進入了規范有序的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