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常勇
彷佛是一個約定,兩張匯款單又如期而至。
1月16日,重慶日報社再次收到“2013年度感動重慶人物特別獎”獲得者尹明的資助款。
一張金額是1400元,匯款注明寫著:請轉交豐都縣龍河鎮刀利坪村谷巧玲家,2014年上半年資助款。一張金額是900元,匯款注明寫著:請轉交巫山縣官渡鎮雷坪小學王迎春,2014年上半年資助款。
匯款地址都是“中山三路3000號”。
還是那個虛擬名字,還是那個虛擬地址——14年來,尹明就像一個隱形人,用模糊的身影,風雨無阻地書寫著大愛傳奇。
緣起巧玲
1997年,谷巧玲的兩個“天”塌了。
一個“天”是母親——因重度風濕性關節炎而癱瘓在床。
一個“天”是父親——在某個清晨消失無蹤,杳無音信。
這一年,谷巧玲才滿九歲。
這個家庭就要崩塌了:誰來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誰來看管剛學會走路的妹妹?誰來打理快要枯死的莊稼?
九歲的巧玲站了出來——為了養家,她選擇了輟學。
沒有鋤頭把高的巧玲,只能依靠身體重量,借助杠桿原理一點點耕耘山中薄田。
每月兩元錢的電費實在“太貴”了,巧玲就把家里的電線剪了,點起了煤油燈。
在一個母親呻吟不止的清晨,巧玲將一頭黑發齊根剪斷,換回幾瓶止痛片和幾斤鹽巴。
…………
九歲女孩,就這樣撐起了一個家。
1999年12月,《豐都周報》編外記者陳仕龍,偶然了解到巧玲家的狀況后,立馬趕去采訪。
采訪結束時,陳仕龍問:“你最想讓我幫你什么?”
巧玲眨巴著眼睛道:“我想讀書。”
回到家,陳仕龍一口氣寫下《11歲孩子早當家,賣掉頭發買鹽巴,“我要讀書”聲聲盼,祈求社會幫幫她》,發表在《豐都周報》上。
2000年1月5日,《重慶日報》以“讀者來信”的方式,編發刊登了該文——《誰能圓你求學夢》。
在報紙呼吁下,一批信件、捐款接踵而來。
這批捐款中,有一張是委托重慶日報社轉交的郵政匯款單——“請轉交豐都縣龍河鎮刀利坪村二社谷巧玲小朋友”。
匯款金額:300元。
匯款地址:重慶市中山三路3000號。
匯款人:尹明。
漫長堅守
“借助捐款,我又走進了學校。”巧玲眼里閃著幸福的光。
不過,潮漲必有潮落。當新聞暈輪效應過后,捐助的潮水迅速消退。
“很快,我們的生活又恢復到原狀。”巧玲眼里的光芒黯淡下來。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那段時間,巧玲經常望著天空發呆。
天空沉默不語,巧玲再次想到了退學。
恰在此時,重慶日報社又轉來一筆匯款。“三個月后,尹明爺爺又寄來了300元。”巧玲高興得手舞足蹈。
驚喜還沒有結束。
“再過了三個月,尹明爺爺又寄來了300元。”巧玲說。
這時,巧玲突然想起了什么,鉆進柜子翻找起來。
她找出了尹明半年前寫的一封信:“巧玲,從現在起,我將每月給你寄100元生活費,希望盡我微薄之力幫助你這個堅強的孩子圓求學夢……”
讀著信,巧玲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是真的,是真的……”
素未謀面的尹明,就這樣給了巧玲一個無聲的承諾。這個承諾,像一顆遠星,在暗黑的夜晚,照亮了巧玲前行的路。
“我就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塊木頭。”巧玲說。
2006年,《重慶日報》報道了巫山官渡鎮王迎春的故事。迎春與巧玲有著近乎相同的際遇:父親癱瘓,母親出走,下有弟弟,一人挑起養家重擔。
從此,尹明每次資助的對象便多了一個。
一年,兩年,五年……尹明的匯款,總是如約而至。
“最初每次是300元,現在是1200元。”巧玲說。
這一筆筆匯款,幫助巧玲走過了小學、中學和大學。“我常常想,沒有尹明爺爺,我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一樣呢?”巧玲眼里蓄滿淚水。
如今的巧玲,已是一名搶手人才,先在北碚工作,后被一家公司挖回豐都。
哲人說:世上最難的事是堅持,而最最難的事是只有付出沒有回報的堅持。
但尹明一做就是14年——他以自己的執著,守護了兩個不幸的家庭。
深沉的愛
2000年,尹明面臨一場大手術。
在手術可能失敗的情況下,他給家人交代了“遺囑”:如果手術失敗,務必將今年資助款全部寄出。
“這些,我們都是后來從信中才知道的。”巧玲翻出一疊信紙。
有一張是2000年4月,尹明寫給巧玲的。
“前不久動了一次手術,術前專門交待家人,如果手術失敗,務必代我將今年的資助款全部寄出。好在如今已過危險期,我的資助方式不變,并持續至2002年退休時為止……”
以60歲退休計算,尹明那時已經58歲。
尹明的身體狀況,似乎一直不太好——這從他2009年寫給巧玲的信中可以看出。
“早就說給你寫信,但因白內障嚴重,尚未手術,寫字困難因而拖延至今……”
前幾年,他寫給巧玲的信,都是蠅頭小楷,工整犀利。而這次,字跡潦草凌亂,五成溢出方格。
“顯然,尹明爺爺正深受折磨。”巧玲眼睛紅了。
即便如此,這封信仍寫了足足三頁。
“我最喜歡2003年春節了。”巧玲說。
那年春節,巧玲家收到了尹明寄來的包裹,里面疊著衣服和信件。
“這一次多寄了300元,可采購年貨,剩下的給兩個孩子當壓歲錢……”
“衣服很合身,尹明爺爺肯定費了不少心思。”桃花爬上巧玲臉頰。
尹明一直關心著巧玲的成長。
“不必為成績‘不冒尖而不安,貧困家庭的孩子學習上有很多不利因素。”
“能順利考上初中和高中,說明你已經盡了很大努力,應感到自豪。”
…………
平實信文中,透著濃濃真情。
“很慈祥很慈祥,就像我的親爺爺。”巧玲說。
“尹明爺爺也給我寫了信的。”已在廣東工作的王迎春,仍像孩子般和巧玲“爭寵”。
我們無從猜度,一位花甲老人,會經歷怎樣的生死病痛,才會留下如此動容的囑托。我們更無從知曉,一個瀕臨生死考驗的人,需要胸懷怎樣的大愛,才會割舍不下素未謀面的小女孩。
但我們確切知道,他給這兩個家庭帶去了無數歡樂。
尋找尹明
“尹明爺爺,您在哪里?”巧玲常常在心底詢問。
巧玲按信上地址,給尹明寫過很多次信,但都因“地址不詳”被退了回來。
一個人,14年堅持,47筆善款——不光是巧玲,大家都想知道這個好心人是誰。
于是,《重慶日報》記者開始了尋找。
手中線索,是一張張匯款單。
第一張匯款單,留的地址是“重慶市中山三路3000號”。
“中山三路如果有3000號,就鋪遍大半個渝中區了。”兩路口街道黨工委辦公室主任冉紅說。
記者們一聲嘆息。
“不過,我們街道以前有個中山三路社區。”冉紅說。
記者們興奮起來,可一查,這個社區連300號都沒有。
“這個社區已經拆了,不然可以查3號或30號。”冉紅說。
記者們又盯上另一個地址——一張匯款單留的地址是“彈子石正街77號”。
“這是個真實地址,就在我們轄區,但已經拆了。”彈子石街道石橋社區黨委書記劉紅英說。
記者們一片惋惜。
劉紅英突然想起什么,打開電腦,調出一張表格。
彈子石正街77號以前住戶的信息全在上面——這是一個集體門牌,涵蓋7戶13口人。
“除去年輕人,其他人無論文化水平還是字跡,均與尹明不吻合。”劉紅英說。
記者細細審視匯款單,又發現了新線索——這些匯款單上分別蓋著“中山二路郵局”“解放碑郵政支局”“陪都郵政網點(南岸區)”的印章。
記者一一前往查詢,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對尹明確實沒有印象。
從渝中區中山二路、中山三路、解放碑,到南岸區南坪東路、彈子石,尹明為了“隱名”,在主城區地圖上,畫出一個U型足跡,像一條神秘的微笑曲線。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沒找到尹明,似乎很遺憾。
但郵政儲蓄銀行解放碑支行支行長陳曉敏說得好:“既然尹明選擇了行善不求名,那我們就尊重他吧,這是對他最好的支持。”
傳遞大愛
2007年8月,記者給巧玲送去匯款單。
“家里境況好多了,不能再用爺爺的錢。”巧玲堅決拒收。
“你不收,我們退不回去啊。”記者說。
巧玲沉默良久,說:“那幫我轉贈了吧!”
記者將這筆善款,轉贈給了兩個即將輟學的小女孩——張蕾和楊開文。
剛滿18歲的巧玲,以最動人的方式,完成了她的成人禮。
當年12月,巧玲給兩個小女孩寫了一封信。
兩封不同的信,有一個相同結尾:“我們唯一能報答他的,就是盡快成長起來,像他那樣去幫助別人。”
巧玲懂得了:對尹明爺爺最好的報答,就是傳遞善行。
受尹明感染的,并非巧玲一人。
“會里有1000多張寄不出去的收據,這些匿名捐贈者往往只留下一句話:只要這錢能做好事,別問我是誰!”市慈善總會常務副會長馮秀文說。
這里面,有人化名為“艾興(愛心)”,有人化名為“魏海(為孩)”……
2000年,尹明已經58歲,至今年,已是72歲。
終有一天,這個感動我們的人會逝去,他的匯款將劃上休止符。
我們對他最大的敬重,就是像巧玲、艾興一樣,接過接力棒,傳遞善行。
當下,我國正處在社會轉型期,圍觀不語、普遍冷漠、道德缺失……這些我們曾經憤憤不平的東西,卻在悄然成為我們一些人共同接受的“潛規則”。
哲人說:不要一邊詛咒黑暗,一邊加入黑暗。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蠟燭。
社會需要正能量,需要更多的人用善行和義舉,傳播道德與正義。
很多人以為,公益慈善那是富人的專利,跟我們普通人沒什么關系。
其實,行善并不難,并不是所有善舉,都需要捐金無數或經歷生死考驗,它可以是一杯水、一把力、一元錢、一個電話……
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善行沒有大小。由善出發,我們每個人就是最美的。
有人說,一座城市的文明程度,不在于建筑物有多少,而在于愛心有多少,一座魅力城市首先是一座愛心城市。
讓我們一起來傳遞“尹明”之愛,為這座城市增添幸福與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