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啟宇 陳雅薇
進入21世紀第二個10年以來,發達國家及其城市都開始聚焦創新。紐約、倫敦、東京、法蘭克福、首爾、新加坡、悉尼等一大批城市先后形成面向2030、2040的城市發展新戰略。其中共同的特點就是將發展知識經濟作為城市戰略議程的核心內容。盡管中國城市當前仍整體上得益于作為世界工廠的低工資、低附加值生產的優勢,但是如“北上廣”城市,實際上已經感受到了競爭加劇的壓力,正集體轉向培育新的基于知識經濟的競爭優勢。為此,轉型、創新成為中國一線城市的共同關注。那么如何突破向創新型城市轉型的瓶頸障礙?這其中,城市規劃作為對于城市功能設計與空間塑造的引導手段能夠扮演什么角色?這是本文的討論主題。
上海建設國際經濟、金融、貿易、航運中心的功能設定,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把握經濟全球化第一波的先機和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窗口”與“龍頭”的具體擔當。并由初期的“太平洋西岸的國際經濟中心和國際貿易中心”經過多輪的探索、修正,完善成為建設“四個中心”的國家責任和社會共識。
上海當時的定位探索基本把握住了80年代開始的現代意義上全球化的脈絡和中國加入全球化大勢中的戰略位置:中國要嵌入全球生產網絡(GPN),發展中國制造、擔當世界工廠。相應,上海是中國嵌入全球生產網絡的龍頭,于是參與世界城市網絡體系,成為全球化經濟的流量樞紐、控制節點的戰略意圖,就指導了上海的四個中心功能定位。
《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1999—2020)》也根據“四個中心”的定位,從空間上予以響應,提出“多軸、多層、多核”的城市基本格局。其中,中心城確定為“多心、開敞”式布局結構。作為對于四個中心高端功能的直接響應,確定了由浦東小陸家嘴和浦西外灘組成中央商務區,以人民廣場為市級公共活動中心,以及確定四個市級副中心。
當前,上海的城市規劃又將面臨新一輪的編制。是沿著上一輪規劃已經形成的定位,進一步外推,走向更高等級的中心功能?還是提出新的城市發展核心內涵?這取決于我們對于3個因素的判斷。一是對于未來較長一個時期全球發展需要準確把握,特別是對經濟全球化的基本態勢形成判斷;二是對于中國國家整體發展的戰略需要的認識與擔當;三是對于城市發展基本規律與趨勢的認識。
在進入21世紀第二個10年之際,歷經30年的全球化正面臨重大變化。其基本特征就是其核心組織紐帶,正從全球生產網絡(GPN)向全球創新網絡(GIN)升級。新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思維的提出,美歐新一輪科技創新戰略布局,跨國公司運作進入研發全球布局階段,這都是對于全球化進入以創新為標志的新階段的客觀佐證。
未來的全球化就是基于創新鏈來構筑的。我國新一代領導集體也明確提出了“適應經濟全球化新趨勢”的要求,進而提出了打造中國經濟升級版的戰略要求。中國能否通過創新驅動戰略,進一步升級嵌入全球創新網絡,甚至是嵌入其高端,決定著未來30年乃至更長時期經濟發展的成敗。
作為對于全球化的響應,世界城市體系在過去30年中基于跨國公司全球生產分工觸須的延伸而結網形成。這一世界城市網絡體系整體上是服務于全球化貿易、投資與生產的。具體到網絡體系中每一個城市的功能,則是主要服務于投資驅動的。面向未來全球化的深化,創新分工將成為新的世界城市體系構架與等級關系的基本決定性規律。
新的世界城市競爭力對比體系正基于創新能力在逐步孕育形成之中。根據作者對于全球70個國際大都市的研究發現。頂級國際城市的核心競爭力正從資本控制能力轉向創新能力;而后發城市與先進城市的主要差距也正從資本控制能力轉向創新能力。已經有一批城市主要依靠創新能力而非傳統的資本控制能力而有望崛起進入世界城市體系的第一梯隊,這包括阿姆斯特丹、維也納、波士頓、舊金山、慕尼黑、里昂和哥本哈根;而老牌大都市能否保持全球地位的關鍵也在于能否向新的競爭力核心——創新——轉型,目前而言紐約、倫敦、巴黎和香港基本達成了資本控制能力和創新中心能力的良性互動配合,得以繼續保持頂級城市地位。
從分區域來看,創新轉型的格局差異更為顯著。在70個樣本國際大都市中,北美的大都市已整體上進入創新中心階段;歐洲的大都市也已跨越了從資本控制到創新驅動的轉型門檻;而多數亞洲城市得以進入全球領先位置的決定因素還是在于資本控制能力的提升,而非仰仗創新能力;金磚國家中有北京、上海、孟買、莫斯科、圣保羅和約翰內斯堡6個城市進入70強,但金磚國家城市在資本控制與創新能力方面的表現不平衡更為顯著,創新成為普遍的短板。上海和北京作為入選70強的中國內地城市,均表現出創新驅動力貢獻明顯小于資本控制力貢獻。在2000年至2010年的10年間上海和北京在強調資本樞紐功能的“GaWC世界城市”排名中分別攀升17個和20個位次,最新排名(2011年)達第9位和第10位;但在強調創新驅動能力的澳大利亞2Thinknow所做的“創新型城市”評價中均在20名開外。這提示中國主要城市下一步的主要精力應投入到創新領域。
國家“兩個百年”的戰略愿景和2020年上海四個中心目標基本建成的預期正引致關于上海發展愿景的新思考。而上海需要考慮長期戰略目標的延伸,需要從如何在中華民族“兩個百年”的愿景中主動尋找和設定新的上海的國家責任擔當,為踐行“先行者”、“排頭兵”和“示范區”職責,提供總體戰略目標設定和新一輪的具體功能職責分解。
面向21世紀中葉,當中國的經濟向自主創新和對接全球創新網絡升級時,上海的新定位必須依托三重考慮:其一,與中國崛起的戰略目標相結合。基于上海作為中國未來實現崛起的率先示范性標桿區域、影響力釋放的重要節點的高度,探討上海中長期發展目標與中國崛起的國家戰略的適應性。其二,與全球經濟發展的新變化和世界城市發展的新理念相適應。研究上海中長期發展目標與全球經濟發展新階段、世界城市新特征的對應性及互動特征。其三,考慮城市發展的階段性約束條件以及相關約束條件對上海新定位的影響。基于以上三重考慮,創新必然成為上海城市新定位的核心內容。
通過研究創新型城市的發育、發展規律得出:從創新發育的視野,創新型城市的發育成長可以劃分為創新停滯、創新萌芽、創新啟動、創新活躍、創新擴散、創新中心和可持續創新7個階段。當前上海正處于“創新擴散階段”向國際知名“創新中心階段”跨越的關鍵時期。
當前上海的“創新擴散階段”基本狀態可以歸納為:其一,全市戰略目標明確、政府企業和社會都認識到了創新驅動的重要性,但政府管理仍不夠寬松,思想解放還相當局限;其二,上海尤其是以“大張江”為代表的科技園區已不需通過其他城市或全國性組織的中介,而擁有同國際創新網絡的直接聯系,但這種聯系的強度、密度和高度仍難稱得上可信賴;其三,上海的核心創新者多居住和工作在本市,并通過當地化的生產能力以及管理和指揮服務,而為本市獲得更多的增加值,但對上海城市整體經濟的貢獻份額仍相當有限;其四,在上海高校中已形成了研發能力,創新的原動力得以保持,但“產生創意—生產—散布—傳播—普及”的創新循環仍未形成持續更新;其五,上海對人才形成吸引力,但仍缺乏高水準的人力資源和環境配套,以發揮最大限度的人才潛能;其六,全市已達成了在戰略層次上鮮明的綜合性考慮,特別是在具有社會、文化、經濟多元目標的創新項目上得到體現;其七,上海正努力保證在各方面都有能力保障創新者,以使得他們能夠在上海實現其大部分的抱負。對于創新活動的支持結構在創新循環的各個階段層次上都有涉及。
從成為國際知名“創新中心”所需要具備的關鍵特征功能而言,當前上海需要努力追求的在于:其一,上海需要進一步強化較為重要,且在上海發展較有潛力的知識集聚型的新增長產業, 如ICT、多媒體、生物醫藥技術及它們在這些領域的國際地位。其二,上海需要進一步培育和集聚重要研究機構和創造性公司研發總部, 并且推動科研院校和高科技企業之間的互動;上海本身成為對于人才和技能的吸引源;這應該包括建設良性循環的創新環境, 如對創新理念的非急功近利地支持,更大限度的信息交流和共享,對創新理念轉化為產業的支持,對重要人才吸引的配套政策; 其三,上海需要增強創新的文化吸引力,創造寬容、開放、多元的文化環境和城市空間,吸引來自全世界的各個領域的有想象力的人士;其四,上海要自我成長出最具附加價值的服務部門,尤其是支持創新和創新理念向應用轉化的相關服務性產業。
在所有這樣有待加強的工作中,當前的關鍵是推動從強調框架制度的相對機械的創新體系建設升級到具有更大活力、自組織、具備繁殖更新能力的創新生態系統建設。從而順利達成創新在全社會、全領域、全過程的擴散。這一思維恰恰同城市有機體的認識相吻合。
在城市總體規劃層面對于上海的創新功能內涵予以響應,主要表現在2個層面。
(1)在城市定位層面上,研究形成反映國際城市發展趨勢、體現國家戰略意圖和上海城市發展需要的創新功能的具體內涵。
當前世界城市正經歷從資本控制到創新的競爭轉型,其整個體系仍在塑造過程中。這一方面為上海在創新領域探索超越提供了機遇;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上海形成創新功能定位恰當內涵的難度。

表1 世界城市與創新型城市的定位、功能和空間對比
根據創新型城市發育規律,上海處于向國際知名“創新中心”邁進的階段。上海的“創新中心”內涵以及如何稱得上國際知名,都是需要研究的。
(2)在城市空間組織層面上,研究形成適應創新功能形成和創新活動需求的布局。
當前2001版的“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匱于發展階段性,對于城市創新沒有予以整體考慮。對于創新功能的高等級規劃部署,在中心城區沒有予以考慮,只在相關新城的規劃設計中予以考慮。如2006年完成的“松江新城總體規劃”確定了“以科教和創新為動力、以高新技術產業為支撐、以現代服務業為導向”的城市性質,2006年完成的“嘉定主城區總體規劃”確定了“具有獨特人文魅力、持續創新力、高科技水平和綜合輻射功能”的城市性質。
再到城市建設實踐層面,一是對于創新空間的認識還很膚淺。比如各個高科技園區的研發生產功能與生活功能的有機交叉沒有得到周到的考慮;再比如對于全市文化創意功能的部署基本成了新建大項目與工業遺存改造的簡單相加。二是對于中心城區的功能設計趨于單一,中央商務區以及城市副中心在功能上只是等級的差異,沒有內涵的差別,特別是多集中在商務功能,對于創新功能缺乏規劃考慮。反而是在實踐中,徐家匯副中心、五角場副中心在擴散區都形成了相當能級的創新集群空間(如交大慧谷、創智天地等)。三是對于將作為創新核心載體的高校大規模搬遷至郊區待城市化地域,甚至作為推動郊區城市化的一個戰略性棋子。而沒有考慮到高校孤立地布局于郊區所造成的創新溢出缺乏承接的普遍情況,以致于后續實踐中提出校區、園區與社區“三區聯動”的工作思路。
最后我們初步列出了世界城市(這也是2001版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對于上海的定位坐標)與創新型城市在核心定位、功能特征和空間組織方面的差異化對比(表1)。當然,在實踐中,從世界城市到創新型城市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甚至不是簡單的替代關系,而更可能是疊加關系。但無論如何,上海需要對創新型城市的建設規律予以研究,并形成適當的規劃引導與空間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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