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華
摘 要:谷崎潤一郎發表于1942年的隨筆《昨今》,回憶了舊友田漢、歐陽予倩和郭沫若,并談及胡適、周作人、豐子愷和林語堂四人的創作。這是抗戰時期一份帶著特殊年代印記的、對中國新文學作家的獨特述評?!蹲蚪瘛芳仁惆l了對舊友的思念與關切,也表達了個體在特殊時代的復雜感受。同時,《昨今》也不可避免地帶有那一時代的日本解讀中國的視角,對窺探戰時日本文壇的中國現代文學閱讀與接受具一定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谷崎潤一郎;《昨今》;中國新文學作家
中圖分類號:I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4)01-0067-06
在中日近現代文學交流史上,谷崎潤一郎與中國作家的交往是不可或缺的一頁。谷崎潤一郎曾兩次到訪中國,1918年的中國行以游覽為主,谷崎潤一郎因而創作了一系列有關中國的作品,包括短篇小說《一個漂泊者的身影》《秦淮之夜》《西湖之月》《天鵝絨之夢》《鶴唳》和三幕劇劇本《蘇東坡》,以及紀實性的《廬山日記》與《蘇州紀行》。1926年的中國行,谷崎潤一郎開始了與中國新文學作家的交往,并于同年發表了《上海見聞錄》與《上海交游記》?!渡陥蟆贰缎侣剤蟆芬矆蟮懒斯绕闈櫼焕稍谏虾5幕顒?。此次中國行對谷崎潤一郎本人、對中日現代文學交流而言都具有獨特的意義。與中國新文學作家的交往,不僅讓谷崎潤一郎有機會接觸現實的而非以東方異國情趣為主色調的幻想式的中國,使其中國觀發生本質性變化,進而影響其創作取向。同時,通過與中國新文學作家的交往,谷崎潤一郎也向日本文壇傳達了中國新文學的一些新動向,如日本近代文學在中國的譯介、上海文藝界的活動、新文學作家們的創作等,其中對田漢、歐陽予倩、郭沫若和謝六逸等人的描述尤為突出。西原大輔高度評價了谷崎潤一郎的第二次中國行,認為他在戰前中日文學家的交流上起到了重要的橋梁作用[1]。
第二次中國行后,谷崎潤一郎與田漢、歐陽予倩保持著聯系,直到“九一八事變”爆發,雙方才斷絕了音信。1942年,谷崎潤一郎在《文藝春秋》上發表了隨筆《昨今》, 其中談及中國現代文學作家7人,包括舊友田漢、歐陽予倩和郭沫若,以及胡適、周作人、豐子愷和林語堂四人的創作[2]。這是抗戰時期一份帶著特殊年代印記的、對中國新文學作家的獨特述評。談及舊友時,谷崎潤一郎的筆端自然地流露著舊日情懷,顯然并非矯揉造作之舉,但該文也不可避免地帶有那一時代的日本解讀中國的視角,對窺探戰時日本文壇的中國現代文學閱讀與接受具一定的啟示意義。
一、追憶舊友:“人生不相見,處處是天涯”
谷崎潤一郎在《昨今》里追憶了舊友田漢、歐陽予倩與郭沫若。話題從歐陽予倩贈與他的一首詩提起,谷崎潤一郎寫道:“每年一到這個時候,也就是和這首詩相稱的季節到來的時候,我總是從自己不多的收藏品中取出這幅字掛上,同時也懷念起了當年為我寫這首詩的中國舊友來”a。這即是《昨今》追憶舊友的基調,情感談不上濃烈,更多流露的是淡淡的感傷,作者力圖在今昔的時空轉換與時勢變遷中,傳達作為個體的無可奈何的復雜感受。
《昨今》里追憶三位舊友的部分內容,與《上海交游記》和《上海見聞錄》重復,谷崎潤一郎回憶了當年在內山書店與郭沫若、歐陽予倩、田漢的初次見面,在歐陽予倩家度過的農歷除夕年,剛剛經歷喪妻之痛的田漢與他在上海的游蕩等。同時,《昨今》也回憶了1927年田漢、歐陽予倩的日本之行,包括他帶領歐陽予倩去參觀攝影棚,歐陽予倩回國后贈送他兩壇紹興老酒;田漢因拍攝電影而委托他幫忙物色日本技師,1931年田漢想避居日本,他因經濟陷入困境而拒絕了田漢的請求,之后一直懷揣不安與愧疚等等。谷崎潤一郎自述道:“那時會聚在一起的眾人里,有后來最著名的郭沫若,但與我關系最親密的,第一是田漢,第二是歐陽予倩?!碧餄h是谷崎潤一郎第二次中國行的導游與玩伴,正如谷崎潤一郎所說,田漢慰藉了他的旅愁,而他則是傾聽田漢申訴喪妻之痛的忠實聽眾,兩人是惺惺相惜的漂泊于上海的“流浪者”。不過,他們二人的交往更重要的意義在于文學與電影創作上的交流,田漢不僅翻譯了一系列谷崎潤一郎的作品,撰寫了國內第一篇詳細評述谷崎潤一郎的《谷崎潤一郎評傳》、第一篇《年譜》,而且他還是國內關注谷崎潤一郎的電影創作并譯介其電影創作觀的第一人。如果沒有后來這一系列創作上的交流,兩人所締結的親密關系也就只能停留于日常的往來而缺乏精神上的內在呼應。
谷崎潤一郎在《昨今》中屢屢抒懷,種種感概都頗具意味。首當其沖的是對舊友的掛念,“自此以后——在亞細亞大陸上戰云翻卷的日子里,每年初夏來臨,每每凝視這幅掛在墻上的字,想想那時的歐陽氏、田漢氏等人如今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不由感概萬千?!睂嶋H上,“九一八事變”后,谷崎潤一郎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大體了解了兩位舊友的去向,歐陽予倩在上海進行戲劇抗日活動,田漢在重慶從事電影抗日活動。從谷崎潤一郎談及郭沫若的去向與田漢的抗日舉動的言辭上看,谷崎潤一郎仍保持著一種與政治疏離的狀態,二戰后他回絕了郭沫若、田漢等人的訪問邀請也與此有關。與此同時,谷崎潤一郎也在《昨今》中固執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之所以常常憶及這些舊友,是因為自己“每當想起這些大概都匯聚在重慶政府之下的人們時,我一面想著他們現在已屬于敵國,一面卻禁不住會有一種懷念之情,恐怕在他們也是一樣的吧?!边@固然是谷崎潤一郎的真情實感,但從田漢、歐陽予倩、郭沫若選擇的道路看,這些舊友顯然是以實際行動回應了國難當前知識分子該何去何從這一命題,這也是這些舊友們與谷崎潤一郎的最本質的區別所在。
歐陽予倩的妹夫唐林贈送給谷崎潤一郎的那首詩——“寂寞空庭樹,猶發舊時花。一夜東風起,吹落委黃沙。落花安足惜,枝葉已參差。人生不相見,處處是天涯”——也是谷崎潤一郎時時感念的懷舊之物,谷崎潤一郎對它的解讀也帶著戰時色彩,他不無悵然地寫道:“這首看上去似乎將人的命運比擬為庭前花木的一榮一落的詩歌,卻彷佛暗示了那以后我們雖處東亞卻天各一方、音信難通的命運?!惫绕闈櫼焕梢允惆l個人情懷的方式傳達了對舊友的掛念,這種感懷的生發除了與個人無法違逆整個時勢大局有關外,與谷崎潤一郎的疏離政治與現實的創作觀和生活觀也不無關系。不管是他早期驚世駭俗的“惡魔主義”寫作,還是他戰時回避現實的對中產階級家庭瑣事的精描細畫,抑或是后期對老年男子變態心理與行為的渲染;不管是引起軒然大波的“讓妻事件”,還是因《細雪》而引發的日本當局以不符合戰時國家體制而下令禁止發行該小說,以此來反觀《昨今》的寫作,谷崎潤一郎在1942年發表這一隨筆也就有了它的合理性。但也必須指出的是,此時的谷崎潤一郎已為日本文壇的知名作家,由他來抒發中日作家間的“親善友好”,自然也有符合日本當局口味之處,所以在戰時嚴格的輿論控制下,該文還能順利面世。
總而言之,谷崎潤一郎之所以一再重溫這種中日作家間的個人情誼,一方面出于他對這種友情的珍視,另一方面也在于他秉持的信念,即他堅信“這種國與國之間、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這種不自然的絕交狀態,是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的”,“盡管如今無奈地斷絕交往,但我想將來還是會重歸原有的親密的。”不過,谷崎潤一郎并非從政治立場出發來傳達這一信念,他的出發點還是文學,此時的谷崎潤一郎不僅從生活理念上傾慕古典生活方式,也歷經了《細雪》的創作和古典長篇小說《源氏物語》的現代日語翻譯的洗禮,對亞洲傳統文化的珍視讓他在閱讀中國作家的作品時,更關注兩者在精神與藝術表現上的共性。為此,他甚至天真地以為,要是中日作家之間能有更多的交往,能有更多的翻譯作品出現,就會更為增進兩國人民之間的相互理解與和諧相處,甚而“即便有不幸的事端發生,也能多少起到阻攔的作用”,綜觀中國近現代史上的中日甲午之戰、日俄之戰、八年抗日戰爭,我們只能說,這不過是一種作家的天真的理想罷了。
二、被遮蔽的解讀:中國現代作家四人談
除了追懷舊友外,《昨今》還用了相當的篇幅介紹了胡適、周作人、豐子愷和林語堂四人的創作。在論及他們的作品前,谷崎潤一郎大致描述了日本文壇的現狀。他指出,這一時代的日本文壇是歐美文學的天下,有關現代中國的翻譯作品寥寥無幾,《改造》雜志的“中國號”??仓皇且粫r的產物;魯迅的《阿Q正傳》的日譯本出現較早,是因為有了羅曼羅蘭的法譯本才受到推崇;林語堂受到廣泛關注,是因為他的很多作品是以英美兩國的讀者為對象而創作的英文作品。日本文壇對中國現代作家作品的關注,往往戴著“歐美眼鏡”,甚至那些數量龐大的讀者群——喜好小說的太太小姐們,都熱衷于閱讀歐美作品而對中國作家的作品很冷淡。所幸,不再經由歐美而直接從中國作品入手來閱讀的需求也在萌發,故而他也要撰文談談自己的讀書觀感。
谷崎潤一郎非常推崇由中國文學研究家吉川幸次郎翻譯的胡適的《四十自述》與豐子愷的《緣緣堂隨筆》。《四十自述》引發谷崎潤一郎共鳴的主要是胡適母親的坎坷命運,所以介紹基本圍繞著胡適筆下的母親而展開。《四十自述》里寫道:“我母親二十三歲就做了寡婦,從此以后,又過了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的生活真是十分痛苦的生活,只因為還有我這一點骨血,她含辛茹苦,把全副希望寄托在我的渺茫不可知的將來,這一點希望居然使她掙扎著活了二十三年”[4]。這是一個中國舊時代里偉大母親的辛酸血淚史的凝縮,胡適必是飽含了熱淚寫下的。《昨今》里完整地抄錄了這段文字,谷崎潤一郎為該小節寫了這樣的總結:“讀到這里,相當于日本明治時代的光緒年間,中國家庭的子女教育方式、所謂賢妻良母的理想等等,無論怎樣都多少可以想象得出來,我國的武士階層與此有很多的共通之處。而且,我們知道,在東洋,直到我們的母親乃至祖母的時代,不管是日本還是中國,女性的一生通常都是浸滿了眼淚與勞苦的。”這種對亞洲母親的理解,不同于他筆下的惡魔般的女性形象,但卻更富有內在的感染力。
谷崎潤一郎也簡略談及了動蕩時局下他與胡適相似的個人坎坷命運,但相對于弱國弱民的近現代中國的屈辱史與中國人民的血淚史,谷崎潤一郎的所謂艱難人生是無法相提并論的。1935年,胡適的《敬告日本國民書》曾刊載于東京的《日本評論》11月號上,雖然文章中有三處在發表時被刪除了,但胡適對日本所謂“中日親善”的批駁,對日本應正視因侵略而引發的中國人民的“仇日”情緒的警告可謂鏗鏘有力。谷崎潤一郎對此只字不提,但對《四十自述》中所記日俄戰爭時,“中國的輿論和民眾心理都表同情于日本,都痛恨俄國,又都痛恨清政府的宣告中立”卻頗為傾心,至于侵略給中國帶來的災難,《昨今》中自然是全無涉及。
吉川幸次郎在“譯序”中高度肯定了豐子愷及其創作,認為豐子愷是“現代中國最像藝術家的藝術家”,因為豐子愷具備藝術家的率真和對萬物的豐富之愛,有氣品與氣骨?!蹲蚪瘛啡鐚嵽D述了這一評價,直言對豐子愷隨筆的喜愛?!蹲蚪瘛分饕榻B了《緣緣堂隨筆》中的《山中避雨》《華瞻的日記》《作父親》《送考》《吃瓜子》《記音樂研究會中所見之一》和《記音樂研究會中所見之二》。谷崎潤一郎所欣賞的是豐子愷隨筆中將輕微瑣屑的題材寫得趣味橫生,在他看來,這就是最上乘的隨筆,《陰翳禮贊》恰恰也是以這樣的趣味為其美學追求的?!蹲蚪瘛诽貏e關注《緣緣堂隨筆》中描繪的日本人。豐子愷曾于1921年留學日本,那時所見東京的大學生皆專注于求學,其求精勵志的精神曾令他感佩。豐子愷也談及十五年后東京大學的學生據說思想已“萎靡不振,令人太失望”。谷崎潤一郎評述道:豐子愷寫作此文正值中國抗日思想最激烈的1930年,可能作者寫作時受到了“當時對日誹謗的抗日宣傳的影響”,但豐子愷也的確道中了彼時日本社會的弊病,“帝都風氣的變化,傳到鄰國會如此之速,我國不得不有戒心?!边@里的谷崎潤一郎其身份意識和立場是非常鮮明的,因此,也必須認識到,總是回避政治的谷崎潤一郎也并非完全刀槍不入的“政治絕緣體”。從《上海交游記》里也可以看出,谷崎潤一郎“作為日本現代唯美主義的代表作家”[5],對當時中國民間的反日情緒是有所體會的,只不過他更情愿將這種反日情緒理解為中國政府所為而非日本當局的狼子野心所引發。
谷崎潤一郎的《昨今》發表后,夏丏尊將有關豐子愷的片段譯出,題為《<緣緣堂隨筆>讀后感》,夏丏尊在譯文前寫了一段話,指出谷崎潤一郎的“所論尚允當”,“余不見子愷倏逾六年,音訊久倏,相思頗苦”,借以抒發懷友之念。葉圣陶也寫信要豐子愷寫一篇讀后感,豐子愷卻一直沉默以對。直到抗戰勝利后的1946年,豐子愷才以《讀<讀緣緣堂隨筆>》做了回應:“戰爭時期,為了一個敵國人而談藝術感想,我覺得不調和,終于沒有寫”,如今補寫這篇讀后,一者“補應圣陶兄的雅囑”,一者“答復夏先生的雅望”,這一段文字寫得相當的平實和緩,似乎只是面對著夏、王二人做出遲到的答復,因而也可借此感謝當年友人對自己的掛念而無關乎一個“敵國人的藝術談”,真正是“氣品”與“氣骨”的最佳體現,雖然他也肯定了吉川幸次郎和谷崎潤一郎對自己的評價,雖然在《我譯<源氏物語>》中他也高度評價了谷崎潤一郎的現代日語譯本《源氏物語》。
周作人是中國譯介谷崎潤一郎的第一人,他的很多隨筆里都談到了谷崎潤一郎,但兩人只于1941年在京都有過一次會晤,《昨今》里談到了這次會晤,不過對當時的活動并未多做介紹。《昨今》描繪了“為人、容貌與態度都顯得溫和,陰柔的,女性化的”周作人,并簡略比較了周氏兄弟的寫作風格,魯迅的文章諷刺辛辣,周作人的文章冷靜悠閑?!蹲蚪瘛分饕P注的是松枝茂夫所譯的《瓜豆集》,谷崎潤一郎寫道:“愛國者周氏留在了現在的北京,在協助日本方面擔負著很重要的職責,雖然周氏是基于何種思考我并不清楚,但即便是偶爾翻翻《瓜豆集》,有《談日本文化書》《懷東京》《東京的書店》,談論阿部阿定事件的《尾久事件》,談論鬼怒川情死事件的《鬼怒川事件》等,由此看來,周氏如何深入地理解日本,怎樣地關注日本就很明了。”谷崎潤一郎盛贊周作人是“真正了解日本民族長處的第一人”,如果借用夏丏尊的用語,這一評價也可謂“尚允當”,但稱當時的周作人為“愛國者”,恐怕連谷崎潤一郎自己也很難在內心深處真正信服,所以日語所獨具的表達的曖昧性特點在這里發揮了充分作用,使讀者在讀到“雖然”這一轉折處時,不免要停下來略為思索。最后,谷崎潤一郎談到了自己閱讀周作人作品時的遺憾,因為知道周作人是日本通,所以想知道他筆下的日本民族的短處,可惜“只聞褒獎之詞,卻一點也沒聽到壞話”,所幸谷崎潤一郎自己給出了答案:大概譯者松枝茂夫有心地進行了“適當的材料取舍”。戰時對中國作品的譯介所進行的這種“有心”的改頭換貌由此可見一斑。
在對四位作家四種作品的評述中,谷崎潤一郎對《京華煙云》的評價最為出格。谷崎潤一郎自言通讀了林語堂作品的所有日譯本,包括隨筆和長篇小說《京華煙云》(鶴田知也譯)。在谷崎潤一郎看來,他最感興趣的《京華煙云》是一部徹頭徹尾的中國舊小說,是一部描寫“從光緒年間至現代約四十年間的北京生活的《紅樓夢》”,作者于平平淡淡的敘述中體現出一種純客觀的態度,冷靜、不諷刺不同情不詠嘆。比如中日戰爭,小說“雖略為觸及日本的政策或日本軍隊,但作者的態度冷靜得令人驚訝,絲毫也沒有悲憤慷慨的模樣,如敘白云之來去?!薄靶≌f涉及的四十年間,有義和團運動、日俄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九一八事變、中日戰爭等大事件,辛亥革命顛覆了清政府后,內亂接連不斷,歷經了軍閥割據和蔣介石政府的統治,中國處于如此艱難的時代大變動中,但小說所描述的世界以及登場的人物,卻不可思議地如同與這些大變動沒有太大的瓜葛一般。”小說中的人物只是“安靜地過著太平的生活”,“全然不曾討論政治或談論國家大事”。從以上摘錄的評述片段就可以看出,譯者在翻譯這部小說時,是怎樣“有心”地進行了“適當的材料取舍”。任何一位讀者讀了第四十四章“日寇屠殺曼娘自縊 京華淪陷經亞南逃”,都不能忘記日寇潑煤油燒村莊、射殺村民、侮辱女性的獸行,也不能忘記阿瑄面對慘死的妻兒時撕心裂肺的悲痛。而谷崎潤一郎讀到的顯然是一部被修飾過的荒唐的“《紅樓夢》”,是一部無視中國慘痛血淚史的偽譯作,但《昨今》對此卻毫無判別。
三、結 語
綜上所述,作為一篇特殊年代里對中國新文學作家的獨特述評,《昨今》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抗戰時期日本譯介中國作品的一種獨特面貌,或者有意過濾了中國民眾的抗戰信息,或者做了巧妙的回避,或者從主觀意愿出發而漠然視之或加以曲解,從而形成了中日文學在譯界上的一種獨特的“遮蔽”景觀。就谷崎潤一郎而言,雖然他在《昨今》中秉持了疏離政治的創作觀,力圖超越時局、矛盾與戰爭而抒寫個人情懷與藝術追求,但他畢竟無法完全脫離其身處的時代,他的藝術觀在面對尖銳的現實矛盾與血淋淋的殘酷戰爭時呈現出的蒼白面貌,使得《昨今》也成了“遮蔽”景觀中的一種,唯其與田漢、歐陽予倩等中國知名的新文學作家有深入的交誼,因而這種遮蔽性也更具迷惑力與影響力,故而解讀這類作品時需理性的審視與辨析。
[參考文獻]
[1] 西原大輔.谷崎潤一郎與東方主義——大正日本的中國幻想[M].趙怡, 譯, 北京: 中華書局, 2005: 204-205.
[2] 谷崎潤一郎. 昨今[M]// 千葉俊二.谷崎潤一郎·上海交游記. 東京: みすず書房, 2004:188-234.
[3] 胡適. 四十自述[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6:17-18.
[4] 胡適. 敬告日本國民書[M]//胡適. 胡適全集: 第22卷.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3: 380-385.
[5] 張能泉. 論谷崎潤一郎首次中國之行后文學創作中的中國形象[J]. 日本問題研究, 2013(1): 91-96.
[ 責任編輯 孫 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