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琳
(江蘇省海安縣教育局教育科學研究室,江蘇海安 226600)
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課業負擔成因的敘事研究*
羅 琳
(江蘇省海安縣教育局教育科學研究室,江蘇海安 226600)
課業負擔“較重”或“較輕”學生的對比性敘事研究表明,學生過重課業負擔常來自教師和家長,教師和家長負擔常來自學校和社會、來自招生考試制度。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課業負擔,要從立足基礎、豐富形式、兩考分離、等級賦分等方面改革目前的中等學校招生考試制度。
義務教育階段學生; 課業負擔; 成因; 敘事研究
學生課業負擔研究大致始于1981年前后,1995年前后開始增多,2000年達到第一個高峰,2009—2011年達到第二個高峰,①1981—2012年,CNKI以“課業負擔”為主題的“教育理論與教育管理”類文獻849篇,2000年占8.23%,2009—2011年分別占13.42%、14.08%、9.67%。現有研究大多采用的是問卷調查。②參見: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課題組:《中日韓美四國高中生權益狀況比較研究報告》,《中國青年研究》2009年第6期;羅誠鋼:《“課業負擔”的冷思考》,蘇州大學2010年學位論文;吳敏:《初中生學業負擔現狀調查與對策研究》,華東師范大學2009年學位論文;陳傳鋒等:《中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程度、原因與對策——基于全國中學生學習狀況與課業負擔的調查》,《中國教育學刊》2011年第7期;南通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調研組:《深入實施素質教育,科學設置課業負擔——南通市中小學生課業負擔情況調研報告》,南通:南通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2011。2012年5月,我們對海安縣831名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進行了問卷調查。研究表明,本地學生課業負擔的外在表現和內在感受隨年級增長而增長,初中生課業負擔較重,這與全國各地研究結果大致相同。
傳統的教育研究受科學主義影響,生動鮮活的教育生活被過分抽象地量化,多元文化的價值取向被追求同一性和普遍性的研究方式、結果所掩蓋。后現代哲學要求尊重多樣性和不可言喻性,敘事研究越來越受到研究者的青睞。量性研究往往只能局限于認知層面,難免因被試或研究者的好惡形成一定主觀誤差。研究學生課業負擔的成因,僅僅依賴調查研究是不夠的。2012年8月,我們組織10多名中小學教師③這些教師是:海安縣海陵中學章永華、吳宗云、許素梅、于小恒,明道小學薛祖紅、秦美娟、蔡艷、湯小燕,教研室仲劍峰、仲海峰,家長學校總校吳冬梅、杭麗,實驗小學周艷霞、杜海梅。開展了學生課業負擔成因的敘事研究。
研究主要是將課業負擔“較重”或“較輕”學生進行對比。對課業負擔較輕學生,側重于學生、家長的自主陳述;對課業負擔較重的學生,側重于對教師、家長的觀察和訪談。
研究表明,本地學生課業負擔成因主要表現在學生、教師、家長3個方面。
1.學生自身因素
(1)自主學習缺失
當下,不少孩子往往成了被套上眼罩拴上韁繩的小驢子:在主人的命令下圍著磨盤打轉,它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一旦停下來,就會遭到主人的呵斥,甚至鞭打,等到天黑自然就能去休息。小學生青青就是這樣,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做事。張老師說做什么他就做,李老師說做什么他也聽話地做,甚至組長說做什么他也做,從起床做到上床睡覺,沒有休息,也沒有怨言。
我們知道,對人的管理的理想目標之一就是“不管”,即希望人人具有符合組織目標的自我管理的習慣而拋開外力的推動可以自動化運作。[1]其實,課業負擔較輕學生學習時間也比較長,學習量也比較大,但并不感到有多苦多累,因為他們都具有較強的自我管理能力,而這又是基于他們擁有比較充裕的自主學習時間。
這類學生往往特別“會利用時間”,“比如中午在學校吃完飯,我就抓緊時間做家庭作業”。假如老師上午把作業都布置了,他就能在學校里完成。要是下午布置,他也能在學校里做一部分,還有剩下來的一點回家很快就做完了。盡管回家后還要完成父母額外安排的學習任務,如星期六下午要學圍棋,星期天上午要學奧數,但他星期六上午就能完成老師的作業,“然后,星期天下午就是我自己的了。媽媽允許我自由安排”。
(2)課堂學習效果不佳
這主要表現為注意力不集中。一節課40分鐘,一個課業負擔較重的小學生上課只能集中注意力聽講前30分鐘。課堂上,青青總是坐得端端正正的,看上去像是在認真聽講。可是,他常常會有掩飾不了的疲態露出來:打幾個哈欠,不停揉眼睛。他從來不舉手主動回答問題,偶爾被喊到,他總是不知所云。課上如果需要做練習,他會慢條斯理地打開本子,拿出筆,往往別人一題都做完了,他才開始動筆。
相比而言,課業負擔較輕學生課堂注意力會比較集中,效果也比較好。一位優秀的初中畢業生認為,聽課是學習中最重要的環節,會聽課意味著會抓重點,能理解老師的意圖。在課堂上最忌諱的一點就是不跟著老師走,太自主不一定是好事。
(3)學習習慣不良
青青的書寫總是一絲不茍,每寫一個字都有種練字的感覺,碰到計算題,他總是有條不紊地在草稿紙上寫豎式并驗算,甚至10+10,也會煞有介事地寫好豎式。一旦寫了錯誤的答案,他一定會用膠帶或橡皮細心處理,直至沒有一點痕跡,才開始下面的書寫。細致點觀察,我們會發現當他再次落筆時寫下的答案往往張冠李戴,自己卻渾然不覺。
對此,媽媽很抱歉:“一二年級時,作業做完了還有點時間,我都會讓他再做點練習,鞏固鞏固,現在連老師的作業都拖得來不及做了,幫他買的課外練習書根本沒空做,有時間我一定讓他多練習。”老師恍然了:經驗告訴孩子,即使及早完成了老師的作業,媽媽還會布置更多作業,反正是要做到某個時間點,拖拉一點也就無所謂了。
另一個初中生證實了教師的判斷:“沒完沒了的作業,使我對父母親的額外作業開始反感起來。我心想,反正沒有自主支配的時間,放學回來做老師布置的作業時,我就邊做邊玩,故意拖延時間,想方設法讓父母親沒法布置額外作業。沒想到這種邊做作業邊玩的習慣慢慢地帶到了學校,漸漸地,老師布置的作業也沒法按時完成了。”
可見,學生的不良學習習慣很有可能是被教師、家長等成人“培養”出來、“逼”出來的。
(4)課程越來越多
一位“真痛苦”的初三學生說,以前在小學階段,主要以語文、數學兩門課為主,其他課程以興趣和素質活動為主,感覺活得很快樂,無憂無慮,幸福指數高。進入初中后,課程越來越多,尤其是到了初三,中考要考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歷史、政治、體育8門課程,每門課的考試分數都要計入總分。因此,每門課都要抓。
(5)自我要求太高
一位教師舉例道:有個學生很用功,非常好強,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只是個性非常執著,也很情緒化,會因考試沒考好當場落淚,勸也勸不住……整天精神恍惚,目光呆滯,都快要崩潰了的樣子。學生向其述說時,痛苦的淚如決堤的水,她感覺自己沒救了。
2.教師因素
學生課業負擔過重,很多時候是教師造成的。
(1)胸中無綱
教學大綱本應是教師組織教學的依據,也應該是教師給學生布置作業的依據。可是,當下不少課堂中,教師過多地關注了個人的“教學才能”,忽視了本應以“綱”為據的合宜的教學內容。
教《我和祖父的園子》時,一位教師問學生:“這是一座多么美好的園子!從蕭紅的文字里我們感受到她的童年生活簡直就是一首歌,這是一首怎樣的歌?”但他絲毫不理會孩子們“自由自在的歌”“天真爛漫的歌”“溫馨美滿的歌”的應答,出示了大量關于蕭紅悲慘身世的課外資料,讓孩子們品讀感悟成年后的蕭紅又是一個怎樣的蕭紅,顛沛流離、孤獨寂寞的蕭紅為什么把童年寫得那么自由、那么快樂、那么幸福,執教者一心只想讓五年級的學生認同茅盾先生對《呼蘭河傳》的評價:“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一堂課就這樣變成了教師的生拉硬拽。
(2)肚中無物
由于長期疏于進修,一些教師表現出文本解讀無能、傾聽無能、表達無能。如:一位教師教《林則徐虎門銷煙》一文中的“銷煙場景”,對學生進行了連珠炮式的“狂轟濫炸”:林則徐銷煙的經過很偉大,首先交代了什么?“二時許”是什么意思?課文是怎么描寫林則徐的?……虎門銷煙開始了,四人討論是怎樣的經過,先干什么,再做什么,這是一個什么句子?氣味怎么樣?老百姓覺得怎么樣?怎么樣開心?老百姓非常怎么樣?哪些詞語表現激動?老百姓為什么跳?為什么歡呼?我們應該用什么心情去讀?銷煙用多少時間?戰果大不大?……大小問題竟有30多個,有價值的卻幾乎為零!
(3)目中無人
學習成功主要取決于學生而不是教師,教師只是學生意義建構的幫助者和促進者。現實生活中,卻充斥著若干貌似熱熱鬧鬧、行云流水的教學。
一節初二英語課,教師講解時間長達39分4秒,占86.81%。另一節初三物理課,教師使用“齊問齊答”占比達78.13%,較“指名問答”高56.25個百分點,儼然“一呼百應”。學生回答教師問題,88.00%使用的是字、詞,很少使用短語、句子,很少使用判斷、推理。指名問答中,簡單應答比板演練習低23.80個百分點,學生當堂練習機會嚴重不足。且不論學生單純使用字、詞回答教師問題,對知識理解的水平究竟如何,也不論學生缺乏當堂練習機會,對知識掌握的水平究竟如何;單論“齊問齊答”的“一呼百應”,就不難想象其中隱藏了多少“南郭先生”。在這樣的課堂上,一個或幾個優秀學生的對答如流往往成了其他學生的災難。
(4)要求太嚴
一個小學生抱怨道:“盡管我這樣認真地學習,每天不停地與作業作斗爭,可是我的考試成績卻總是不好。不管我怎樣認真地去考,老師總是給我一個80左右的分數,我的勞動永遠沒有收獲。我害怕考試,尤其是語文。一、二年級的時候,我還能得到90多分,三年級以后,90多分就對我說再見了。”一個初中生也抱怨道:“現在學習課程加多了,學習內容加深了,老師對我的要求更嚴了,表揚越來越少,批評越來越多,我越來越失去學習的興趣。現在我尤其害怕考試,每一次考試都是對我的一次或大或小的打擊。”
一位媽媽寫道:“周末,兒子放學回家,嘴巴翹得老高,將書包重重地摔在書桌上。一問,原來今天又把單詞crayon默寫錯了,老師說罰抄20遍。幾次被罰抄后,兒子學習英語的積極性明顯下降了,以前還會冷不丁地炫幾個單詞,現在無論怎么啟發誘導,他就是不愿開口。”口頭上,許多教師、家長都會諄諄告誡孩子,學習很快樂;行動上,他們又把“罰抄”“罰背”等“罰學習”的方式,當作孩子犯錯時主要甚至是唯一的懲罰手段。
課堂還可能是教師“獨白”,甚至“獨裁”的中世紀宗教裁判所。會的學生想說,教師不讓他說,學生很難受;不會說的學生,教師強迫他說,學生說不出個道道來。學生不懂裝懂,會被批評;真不懂說不懂,也會被批評。
3.家長因素
羅素說過,父母們最根本的缺點在于要自己的孩子為自己爭光。一名教師完整記錄了一對農村夫婦一次又一次為孩子創造接受良好教育機會的過程——
我的幼兒園是在村里上的,那時爸爸在外上大學,媽媽在家帶我,照顧著爺爺、奶奶,還有一大群豬羊。上小學時,爸爸把我帶到了工作單位附近的鄉中心小學。為了照顧我,媽媽賣掉了豬羊,在鄉辦廠找了份臨時工。小學畢業后,爸爸想方設法調到縣城,將我安排到一所不錯的初中讀書,還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媽媽也辭了工作,在家全職照顧我。
鄉下小學英語開課晚,我的成績比其他同學差很多。爸媽著急了,立即為我請了家教。每天放學后,我要先去補習英語,回來再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總要到11點才能睡覺。我吃點苦不算什么,但一直感覺對不起爸媽。爸爸一人的工資要供我們三人生活,要給爺爺奶奶生活費,要交房租,現在還要花錢為我請家教……我成績不好,能對得起他們嗎?
現有研究對中小學生課業負擔的歸因,主要涉及社會、教育行政(課程)、學校、教師、家長、學生六個方面。*參見李佳等:《“減負”研究綜述》,《當代教育論壇》2011年第7期;周鴻:“學生負擔問題研究的現狀、進展與趨勢”,《教學與管理》2012年第1期;陳傳鋒等:《中學生課業負擔過重:程度、原因與對策——基于全國中學生學習狀況與課業負擔的調查》,《中國教育學刊》2011年第7期。我們的研究表明,學生課業負擔過重,很大程度源于自主學習缺失、自我管理能力不強、學習習慣不良,而這又源于學習任務過多、過重,教師及家長管教過嚴、過死,家長期望過高。教師、家長比較寬松,學生也就有了較多的自主學習空間,也會形成一定的自我管理能力。教師課堂教學高耗低效,也是學生課堂學習效果不理想、習慣不良的根源之一。
事物或現象之間以及事物內部要素之間存在著相互依賴、相互影響、相互轉化等關系,學生過重課業負擔形成的各種因素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之間具有很強的相關性,這種相關性最終指向了招生考試制度。
我國當前招生考試存在過分強調選拔與甄別的問題,不是真正以檢查學生的學習是否有效為導向,而是以淘汰一部分學生為目標。[2]無論是學生、家長,還是教師,“人們熱切關注的是評價結果,是排名第幾,是歸在哪個檔次。教學因此就被窒息在一種競爭的氛圍里,它的一切似乎都得圍繞著‘評價’旋轉,而‘評價’則以其無形的霸權,掠走了屬于教學的時間和空間。”[3]因此,學生過重的課業負擔常來自教師和家長,教師和家長的負擔常來自學校和社會。[4]
我們此前的調查也顯示,中小學生的學習動機折射出較強的“功利性”,他們認為課業負擔“較重,勉強可以承受”或“很重,不能承受”的主要原因是“升學、考試排名壓力太大”,學習動機首選“考大學”。同時,初中生對數學、語文、英語三門主要學科的評價低于小學生,這些恰恰是中考的主要科目。此外,學生對學習成績的自己評價隨年級增高而下降,對課業負擔的總體感受隨年級增高而上升,越接近中考,學生課業負擔越重。所以,學生課業負擔過重問題,說到底不是教學負擔,而是評價負擔。[3]
張偉江曾經指出,必須深入進行中小學評價和招生考試制度改革,從導向上“減負”。[5]積極推進招生考試制度改革,考試內容要高度關注基礎知識、基本能力、基本思想方法;考試方式要盡量實行筆試與面試相結合、閉卷與開卷相結合,全面考察學生口語表達、動手操作、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考試制度要盡量實行畢業考試與升學考試兩考分離,最大限度地適應不同基礎、不同追求的學生;考試評定要適當增加等級賦分的比重,努力減輕學生心理負擔。
[1]趙振杰.學生行為管理的再探討——從習慣養成和自我管理的視角看[J].南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
[2]楊科正,劉迪,韓琳.深化中小學考試評價改革之基本方向分析[J].湖北招生考試,2010(30).
[3]楊啟亮.為教學的評價與為評價的教學[J].教育研究,2012(7).
[4]劉永和.“減負”不能這樣“綜合”論——與魯林岳先生商榷[J].上海教育科研,2007(12).
[5]張偉江.加強綜合長效治理,切實減輕學生過重課業負擔[J].人民教育,2005(5).
(責任編輯 劉敏慧)
江蘇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2011年度普教立項項目“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合理課業負擔的質性與量性研究”(項目編號:D/2011/02/080)。
2013-10-16
羅 琳,男,江蘇海安人,海安縣教育局教育科學研究室主任,中學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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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696(2014)01-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