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忻仁
(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北京100732)
近年來,“中等收入陷阱”話題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但是,人們很少知道“中等收入陷阱”話題背后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陷阱。事實上,世界銀行向中國推薦的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經濟政策建議,來自美國財政部與世界銀行等機構共同達成的“華盛頓共識”,恰恰就是曾經導致眾多拉美國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罪魁禍首。
中國有必要同世界銀行長期保持合作關系,但是也必須牢記世界銀行是美國操縱全球經濟的機構,美國在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中擁有最大的股份和發言權,世界銀行的行長歷來都是由美國委派的官員擔任。英國前首相布萊爾的外交政策顧問羅伯特·庫柏曾公開撰文《我們為什么仍然需要帝國》,鼓吹新帝國主義政策,主張對不屬于西方文明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包括中國,可以運用包括欺騙手段在內的“叢林規則”,還聲稱世界銀行就是推行“經濟帝國主義”的典范。
2013年6月,美國前情報人員斯諾登揭露的轟動世界輿論的“棱鏡計劃”,是由比中央情報局更大、更隱秘的機構——美國國家安全局推動的。美國國家安全局曾培訓并向全球各地派遣大量的經濟殺手,以誤導世界各國落入美國設置的經濟陷阱。2006年,中國翻譯出版的全球暢銷書《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1]的作者約翰·珀金斯曾經擔任跨國公司的首席經濟學家,他坦率承認自己作為美國國家安全局培訓的經濟殺手,曾協助世界銀行將眾多的拉美、亞洲發展中國家拖入經濟陷阱,并以這些國家民眾蒙受災難為代價幫助美國跨國公司賺取巨額利潤。由此可見,美國官員狡辯“棱鏡計劃”刺探情報不會用于商業盈利是虛偽的,收集大量各國政府、民間信息很可能被用于不正當商業競爭,美國壟斷財團與政府部門、情報機構之間已經相互滲透融合,無論在人事安排、政策制定上都存在著官商勾結的嚴重腐敗。
根據世界銀行2006年的統計數據,1980—2005年,在“華盛頓共識”倡導下的私有化和金融自由化風靡全球的時期,105個發展中國家的平均經濟增長率僅為0.8%,遠遠低于“二戰”后發展中國家推行國有化促進民族工業發展的年代。2008年爆發國際金融危機之后,英國首相布朗也承認“華盛頓共識”的時代已經終結。
令人遺憾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向各國推薦的經濟改革方案依然延續著“華盛頓共識”的老套路,甚至仍然將導致眾多拉美國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華盛頓共識”當做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靈丹妙藥向中國推薦。個別中國經濟學家也認為,美國推薦的“華盛頓共識”政策是“全面、系統的規范改革方案”,但是,眾多經濟轉軌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長期改革實踐卻表明,“華盛頓共識”政策的預期與效果是截然相反的。
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曾深刻指出,“‘華盛頓共識’政策有時也被稱為‘新自由主義’政策,它是建立在‘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基礎上,是19世紀的統治階層曾竭力推動的自由放任政策的一種復興”[2]。“國際經濟組織聲稱推動新自由主義政策是為了發展中國家的利益,但是實踐表明這些政策未能帶來許諾的效果,經濟增長或是陷入停滯,或是少數富人才能享受增長的成果,眾多國家更加頻繁地爆發經濟危機,過去30年爆發了一百多次嚴重危機。”[3]
斯蒂格利茨曾擔任世界銀行的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他對美國一貫奉行政策的評價是比較客觀的。斯蒂格利茨還將“華盛頓共識”比作當年西方擴張時期的鴉片戰爭,稱這些政策將給發展中國家帶來“下地獄”般的社會經濟災難。中國應該高度重視斯蒂格利茨作為有良知的局內人的忠告,以免為避開“中等收入陷阱”反而落入更深的“經濟地獄”。
世界銀行將拉美國家稱作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阿根廷更是經常被媒體引證為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失敗案例。因為阿根廷在長期推行“華盛頓共識”政策之后,21世紀初就爆發了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并從一個資源豐富、相對富庶的拉美國家,陷入饑餓遍地、貧困潦倒的境地,其慘痛教訓值得中國深入研究并引以為戒。
阿根廷曾是拉美經濟發展水平最高的國家,擁有拉美最健全的社會保障體系,人均工資水平曾在拉美國家名列前茅。“二戰”后,阿根廷長期由庀隆主義政黨執政,倡導政治獨立、經濟主權和社會公正,強調政府干預經濟、保護民族工業和推行國有化,有力推動了國有企業、民族工業的發展。
后來,阿根廷在世界銀行指導下推行了新自由主義政策,這也是世界銀行向中國推薦的“華盛頓共識”的藥方。私有化、金融自由化導致阿根廷的實體經濟逐漸衰落、金融投機日益盛行,靠外資流入刺激的短期經濟繁榮最終變成了嚴重的金融危機,阿根廷以前曾在拉美國家令人羨慕的人均工資水平急劇下降到拉丁美洲的倒數幾位,曾健全的社會保障醫療體系也陷入癱瘓,嬰兒死亡率也從拉美的最低水平上升到最高水平,直逼最貧窮的國家。
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積極推動全球私有化浪潮,并暗中操縱國際貨幣基金推波助瀾,以債務陷阱和貸款附加條件等手段,脅迫發展中國家推行大規模私有化。阿根廷在全球私有化中可謂走在前列,也堪稱最徹底推行了私有化的國家,它不僅賣光了競爭性領域的國有企業,還幾乎賣光了戰略性行業的國有企業,包括開采石油、天然氣資源的國有企業,通信、電力、公用事業以及核電站,鐵路、火車站、港口、碼頭和飛機場等。阿根廷官員也為此肆無忌憚地出賣自然壟斷行業的國有企業,仿佛任何出賣國有財產的措施都是改革的政績,直到阿根廷金融危機觸發激烈的政治動蕩后,昔日推動私有化的所謂改革干將們紛紛下臺,主管私有化的經濟部長因涉嫌經濟犯罪鋃鐺入獄,眾多腐敗官僚借私有化暴富的丑聞紛紛曝光,私有化背后隱藏的掠奪財富的真實動機才昭然若揭。
當年,拉美國家推行的國有化和發展民族工業政策,盡管存在諸多需要改善的缺點和不足,但從整體上看成績仍遠遠大于缺陷,是拉美國家歷史上罕見的經濟“黃金時期”。例如,20世紀50—70年代,拉美國家實現了較高經濟增長,30年中,平均年增長率高達5.6%。相比之下,20世紀80年代,拉美國家在積極推行世界銀行推薦的“華盛頓共識”政策后則陷入了國際輿論公認的“失去的二十年”[4]。
“華盛頓共識”政策數十年來的實踐效果如此之差,諸多拉美國家在采取了這套政策后落入了“中等收入陷阱”,意味著無論是遵循這種思路還是小修小補都不會有好的效果。而依照相反的方向反倒會找到大量成功的政策實踐,也會發現沒有任何社會痛苦的改革政策新思路。委內瑞拉就是沿著與“華盛頓共識”相反的方向進行改革的,查韋斯執政短短14年后便成功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
委內瑞拉在推行“華盛頓共識”時期經濟停滯,查韋斯執政以前的經濟增長速度僅為1.4%,經濟增長速度甚至跟不上人口增長步伐,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以-0.8%的速度萎縮,可以說是無望地沉淪在“中等收入陷阱”之中。在查韋斯剛剛執政的1999年,委內瑞拉的人均GDP為4 100美元。但2011年委內瑞拉的人均GDP則增長了163%,成功跨越了10 000美元的大關,并擺脫了長期徘徊的“中等收入陷阱”。究其原因是因為查韋斯采取了與“華盛頓共識”截然相反的改革探索,查韋斯的新改革政策旨在糾正私有化、市場化偏差,倡導類似中國科學發展觀的“以人為本”的新增長方式。如此,委內瑞拉不僅沒有造成巨大社會痛苦代價,而且極大改善了大多數民眾的生活并深得民眾的擁護[5]。有人將查韋斯政策的成功歸功于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但實際上委內瑞拉雖然是世界上第五大石油生產國,卻始終是拉美社會貧困問題最嚴重的國家,70%的民眾生活在貧困之中,大多數民眾缺醫少藥并沒有醫療保障,40%左右的民眾未受過初級教育并處于文盲狀態。
經過多年的發展,委內瑞拉不僅人均GDP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而且在消除貧困、文盲、缺醫少藥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貧困率從1996年的70.8%下降到2010年的21%,絕對貧困率從1996年的40%下降到2010年的7.3%,從拉美社會分配最不平等的國家變成了最平等的國家之一。目前,委內瑞拉全體民眾都能享受到免費的醫療保障和教育,識字率從60%上升到100%,短短十多年就完全消除了文盲現象。一系列社會改造計劃的順利推進極大地改善了民生,社會貧困問題的解決也極大地推動了國內市場需求的持續穩定擴大,委內瑞拉的經濟增長速度從1.4%達到4.3%,加快了近三倍。根據聯合國編制的社會人文發展指數(2011年),委內瑞拉已經進入社會人文高度發達國家行列,其國民幸福指數已躍升至拉美第二,甚至超過了德國和西班牙等歐洲發達國家。
查韋斯曾信奉英國前首相布萊爾的“人道資本主義”,執政初期提出了溫和的改善民生政策。查韋斯意識到要想真正改善民生必須拋棄美國倡導的私有化,必須依據馬克思的生產社會化理論重新實行國有化,建立民眾直接參與并實行“民有、民治、民享”的新型公有制企業,這樣才能讓廣大民眾擺脫貧困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查韋斯執政初期,石油工業私有化導致西方跨國公司一度控制著委內瑞拉的重要資源,國有石油公司也是按照商業化模式運行的。盡管國內失學現象嚴重且文盲率高達40%,但國有石油公司的高管卻能將子女隨意送到美國哈佛等名校讀書,民眾對管理層特權腐敗和分配不公的抱怨呼聲日益高漲。2002年,國有石油公司的高管在美國的慫恿下實施了一系列反對政府、關閉工廠、停止生產的活動。而反對關廠的工人卻在危機時刻自行恢復了企業經營和石油生產,為委內瑞拉興起工人占領工廠運動、大量興辦新型合作集體企業運動以及工業國有化運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查韋斯意識到建立雄厚的社會主義經濟基礎才能推動改革,于是果斷地在石油、電力、鋼鐵、水泥、通信等領域實施和推動國有化,并且將重新國有化的企業不是簡單地交給政府官員管理,而是讓其變成真正社會所有的企業,并讓廣大民眾、工人直接參與國有企業改革的“頂層設計”。由此,查韋斯徹底拋棄了國有企業按商業化模式運行的教條,即不是讓國有企業單純追求利潤,而是讓國有企業盡可能多地為社會服務,盡可能多地利用人力物力優勢產生外部正效應:提供資金、技術、人才等支持推動造福全民的社會改造計劃,直接有效解決影響民眾生活的各種難題,如就業、教育、住房等等。
查韋斯除了推動國有化之外,還大力發展新型集體合作企業,他倡導實施了由公有制經濟逐步占主導地位的21世紀社會主義。同時政府也鼓勵創辦由居民直接參與的基層民主機構——社區委員會,并積極參與制訂社區的社會經濟發展規劃,以及創辦集體合作企業,國有企業、銀行則為集體合作企業提供技術、培訓和金融支持。由此全國的合作社由1998年的762個發展到2006年的10萬個以上,遍布工商業、餐飲旅館、交通運輸業、農業等領域,為社會創造了數百萬個就業機會[6]。
委內瑞拉大力發展國有企業和合作企業取得了顯著成效:搞活了城鎮、鄉村經濟,緩解了失業困難,提高了廣大民眾收入,改善了嚴重的社會貧困現象,國內社會需求旺盛,大大加快了經濟增長速度。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發展速度都大大加快并出現了“雙贏”局面[7]。從2004年到2006年,委內瑞拉經濟增長連續三年超過10%。2003年,拉美各國平均失業率10.7%,委內瑞拉達到18%。2007年12月,委內瑞拉失業率降到6.2%,為有統計數字以來失業率的最低水平[7]。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委內瑞拉的經濟遭受了巨大沖擊,石油價格從150美元暴跌到30美元,眾多外資企業和私人企業紛紛停產、裁員,委內瑞拉一度出現經濟增長放緩和嚴重失業問題。查韋斯政府在制訂應對危機的刺激經濟計劃方面,廣泛征求民眾意見并實行民主參與的經濟計劃,公共投資項目花費不多卻給民眾帶來巨大實惠,所以,并沒有像歐美國家那樣為刺激經濟背上沉重的財政包袱,委內瑞拉國債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也從40%下降到20%。
查韋斯為應對全球危機以來外資、私企紛紛撤資停產困難,充分發揮了國有企業和合作企業的優勢:一方面鼓勵國有企業采取反經濟周期方式積極擴大生產投資;另一方面幫助城鎮、鄉村的社區建立新型合作企業解決就業困難,尤其是對一些因危機而關廠停產的外資和私營企業,國有企業不僅給予了較大的資金技術支持以幫助工人接管停產企業,同時還建立了有社區、職工參股的集體合作企業。實踐證明,這種新型集體合作企業具有很高效率和競爭能力,能夠在私企紛紛停產的經濟危機時期堅持生產經營,幫助眾多工人避免了被裁員,并有效緩解了社會失業。
目前,中國改革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也面臨許多問題,如分配不公、貧富差距擴大、基尼系數超過警戒線,以及教育、醫療、住房困難等困擾民生的“新三座大山”,這些難題同委內瑞拉在查韋斯執政初期的情況相似,查韋斯成功解決這些難題的經驗對中國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委內瑞拉在查韋斯執政前的貧富差距問題特別嚴重,基尼系數高達0.49,遠高于中國現在的0.46,嚴重制約了市場的有效需求和國民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查韋斯在總結拉美國家普遍陷入經濟停滯的原因時認為,是美國誘迫拉美國家推行新自由主義政策造成的結果。他所提出的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的一系列政策主張,同中國提出的“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非常相似,不僅大大改善了委內瑞拉的社會分配不公現象,也促使委內瑞拉的基尼系數下降到0.39,并使其成為拉美各國公認的社會分配最平等的國家之一[6]。
查韋斯認為,在戰略性、壟斷性、公益性行業,如石油、電力、交通、電信、金融等行業,美國誘迫委內瑞拉推行的私有化對國民經濟造成了很大危害,如私有化后公有事業價格猛漲激起民眾憤怒,這些行業應重新推行國有化并促使國有企業占主導地位。查韋斯執政時還采取了措施糾正國企改革的錯誤,如國有石油公司等壟斷性國企按商業化模式運行,導致企業高管的薪酬過高、分配不公和特權腐敗等,查韋斯也像中國一樣意識到了壟斷性國企的弊端,但他采取的改革措施與世界銀行的建議截然相反,即不是引進私人資本或外國資本,而是依據馬克思產權理論讓廣大民眾、職工當家作主,讓國有企業變成民有、民治、民享的企業并為全社會服務。
查韋斯政府積極推進國企改革,讓國有企業從單純賺取利潤的商業運行模式,轉變為在民眾、職工民主參與的監督、管理下,發揮人力物力財力優勢,盡一切可能為全社會服務,這樣以較低成本產生大量外部正效應即社會利潤,有力推動了一系列社會計劃的巨大成功,如教育培訓、扶貧脫困、支持創辦集體合作企業等,廣大民眾也從中獲得了巨大利益,并從抱怨國企變成積極擁護國企。
查韋斯執政以前,委內瑞拉各大城市遍布貧民窟,社區臟亂、簡陋并缺乏良好的飲用水、道路等基本公共服務。以前政府推出的保障性住宅建設計劃,由于鋼材、水泥等私人建材企業趁機加價,私人房地產開發商隱瞞成本、層層盤剝,政府官員勾結私商存在貪污腐敗,根本無法解決貧民窟難題而僅有安撫不滿的象征意義。查韋斯執政后,由于國有化帶來了國有企業、集體合作企業的競爭,同樣數量的公共投資能夠滿足民眾的更多真實需要,也能夠多快好省地完成更多數量和更高質量的建設項目。根據委內瑞拉權威民意調查機構的調查顯示,查韋斯生前推出的“宏偉住宅計劃”,在政府推出的眾多成功社會改造計劃中最受民眾的歡迎,并獲得76%的支持率。
近年來,委內瑞拉又推出了更加宏偉的住宅建設規劃,計劃今后若干年建設兩百多萬套保障性住宅造福民眾,這相當于中國一億多套保障性住宅的規模。倘若中國在這方面借鑒委內瑞拉的經驗,實現“居者有其屋”目標,避免房地產泡沫破裂危機,不僅可以像委內瑞拉一樣較順利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也會加快實現中國經濟崛起和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
[1] [美]約翰·珀金斯.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M].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2007.
[2] [美]斯蒂格利茨.全球化及其不滿[M].紐約:諾頓出版社,2002:54.
[3] [美]斯蒂格利茨.華爾街的有毒信息[J].名利場,2009,(7).
[4] 何秉孟.新自由主義評析[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
[5] 安那琪.查韋斯的遺產[N].今日馬來西亞,2013-03-24.
[6] 方旭飛.試析查韋斯執政14年的主要成就與失誤[J].拉丁美洲研究,2012,(6).
[7] Salim Lamrani.50 Truths about Hugo Chavez and the Bolivarian Revolution[EB/OL].(2013-03-11)[2013-11-15].www.globalresearch.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