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馬軍

銳茶座第十一期
3月21日,春分,莫言和本刊記者幾乎同時來到揚州鑒真圖書館。在第二天的“揚州論壇”演講中,他談了自己與星云大師的交往,以及對佛教的看法,并痛斥當今社會的人性之惡。
2003年10月,揚州大明寺舉行鑒真東渡日本1250周年紀念活動,在這次活動上,星云大師決定捐建一座圖書館。一千多年前,鑒真從揚州出發,東渡日本;60多年前,出生于揚州的星云大師去往臺灣。
這座全國最大的佛學圖書館,因“揚州論壇”而廣為人知。近年來,星云大師遍邀文化界名流,主講傳統文化。去年9月,莫言拜訪臺灣佛光山時,星云大師邀請莫言在揚州舉辦論壇。
2012年年初,莫言赴濟南參加《齊魯周刊》主辦的“齊魯精英人物”頒獎典禮,當時的授獎詞是:“他是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中國作家。”1個月后,本刊記者趕赴高密,和莫言暢聊“高密四寶”;10個月之后,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得知2014年是《齊魯周刊》創刊15周年,3月22日演講前夕,莫言欣然為本刊題寫“在這里閱讀齊魯”。
一個作家的立地成佛
很早以前,莫言就知道星云大師。1990年,莫言在香港中文大學做訪問學者,曾聆聽過星云大師的演講。后來他多次去臺灣,其中一次是受佛光山所屬的南華管理學院邀請。
去年2月,星云大師到北京,約他去見面,并送他一束佛珠,他一直戴在身上。去年9月,受星云大師之邀,莫言前往臺灣佛光山,這是“一次開悟心智、開拓眼界的旅行,去了后感覺不虛此行”。莫言感慨道:“佛光山在臺灣的地位,是任何一所大學不能代替的;星云大師在臺灣的號召力,是任何一個政治家所不能比的。”
在佛光山,莫言和星云大師有5次以上的交流,“可惜我沒有慧根,如果有慧根的話,我現在也差不多快立地成佛了。”其中一次對話中,他們以“看見夢想的力量”為題,分別從“文學家的夢想”、“宗教家的夢想”觀點出發,同臺交流,共談夢想的力量。
很多西方著名的科學家,最終變成了上帝的信徒,為什么呢?莫言說,他研究越深入,越感覺到大自然賦予他的一切越神奇,越不可思議。“沒有得到關于大自然、宇宙最終的答案,我們不能輕易否定上帝的存在。”
有一年,莫言去浙江的一個寺廟,看到了廟宇和寶塔,感覺很像日本的風格,主持廟宇的年輕長老跟他說:“不是我們的廟宇像日本的廟宇,而是日本的廟宇根本就是從中國學過去的。”現在我們如果要建一座唐代風格的廟宇,在西安很難找到,在中國的其他地方也很難見到,但是到日本去可以處處見到。
“文化是人類共享的財富,當年確實是中國的廟宇建筑風格影響了日本,然后在日本建起了千萬座的廟宇,過了千百年后,這樣的一種文化又回到中國來。文化交流實際上是一個來來回回不斷添加的過程,看起來是照搬模仿實際上創造的過程。”莫言說。
從“六道輪回”到“極樂世界”
莫言對佛教多有研究。早在2005年,他創作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中,對佛教便有著深刻的領悟。
2012年獲諾獎后,在瑞典的一次演講中,莫言講到佛教對其創作的影響:“西門鬧(《生死疲勞》主人公)幾次轉世的這個靈感來自于佛教六道輪回的這個概念。我是在寫這本書以前曾經到中國北方的一個叫承德的城市里去,參觀了當地的一個很有名的廟宇,在廟宇的墻上就畫著六道輪回的壁畫。”
莫言說,在中國民間,佛教的“輪回”觀點是一股很強的道德制約力量。有人犯錯,不是說他會受到法律的嚴懲,而是說他死后會下地獄,來世做牛做馬。這也是徹底中國化的佛教。
3月22日,莫言在演講中談到,佛教的很多基本理念,就是對儒家的改造和升華。首先要做到儒家所謂的君子,才能成為合格的佛教徒,“如果連儒家的道德標準、理想人格都不具備,即便天天去廟里面磕頭、燒香、捐錢,依然是南轅北轍。”
佛教的最高理想,遠遠超出了現實。儒家所謂的君子人格,在佛教看來只是一個基點,六道里面,人道只是其中之一。“佛教認為,即使是天道,依然沒有脫離輪回之苦。”每個人都生活在萬丈紅塵之中,即使到廟里落發修行,依然活在紅塵之內。
“侈談極樂世界,侈談脫離六道輪回,是不現實的。”莫言戲謔道,“極樂世界誰也沒有看到過,有一些高僧大德圓寂之后,似乎去了極樂世界,但他們沒有跟我們通信,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沒有。”
唯一一個騎自行車的名人
有一次,莫言與太太散步,遇見一位受傷的老人,太太主動前去救治,自己當時還勸阻太太不要惹事。事后那位老人的家人上門感謝,自己覺得十分慚愧。“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在批評別人,很少觸及自我。”莫言說。
此言一出,經揚州當地媒體披露,莫言再次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演講的當天上午,莫言看到一條震驚的信息,南方某城市有一個數千人的丐幫,這里面有很多乞討的兒童,殘疾的兒童,他們有的曲著背,有的斷了腿。這些兒童很多是被拐騙,犯罪分子讓他們服下強力安眠藥,等他們一覺醒來時,就變成殘疾人。
莫言發出感慨,“為什么科學發展到如此昌明的程度,人心之惡比之幾百年前、幾千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1990年,莫言第一次到揚州。當時南方鬧水災,他作為記者前去采訪,但等他到了以后,洪水已經下去了。原本的采訪任務成了游山玩水,他去了南京、宜興、蘇州、無錫、揚州,一路上沒看到水災。
多少年后,卻有戰友寫文章說他當年冒著生命危險,駕著沖鋒舟,深更半夜深入到村莊里營救被洪水困住的群眾。“捏造的表揚跟捏造的批評同樣可怕,因為時間長了,你也信以為真了。”謊言聽多了,他就感覺自己當年似乎確實是駕著沖鋒舟營救群眾,“在當今世界上,充斥了很多謊言、謠言,所以我們必須具備一雙慧眼,也要具備一雙慧耳。”
人人都在罵霧霾,卻很少有人拒絕開車。“大家都不愿騎自行車出門,我就會每天騎自行車出門,因為我不會開車。”2012年時,莫言就曾告訴本刊記者,他有一輛永久自行車,早年女兒在北大附中讀書,開家長會他騎自行車跑二十幾里趕去,后來在家周圍五公里內無論什么活動都騎自行車。有一年,他參加一個活動,人家都開寶馬、奔馳,他卻騎著那輛破自行車。有朋友調侃說:“京城里還有兩個人在騎自行車,一個是洪博培(時任美國駐華大使),一個是莫言。”
而今,洪博培早已離任,莫言可能是唯一一個騎自行車的名人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