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情史

舒潔

在一句高尚的預言中

箭神活著

點燃一炷香

照亮那個空間，在星火那邊

仿佛就在歲月的那邊，陽光掠過海面

游過青色的巨石，它向上攀援

它在人類稟賦一樣的沉默里留下色彩

也就是金黃，在那里閃閃發亮

八個世紀

我的追問沒有止息

我知道，我們不能找到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可以找到我們

就如美麗、永恒的精神

能夠開啟巨石

箭神

他為之迷醉的羽毛飛在天上

他坐在巉巖，面向海

背向人類

那是我的心

在持久的濤聲里，箭神說

請讓我留在這里

相逢者啊，請帶上我的印記回到你的家園

你一定要相信

你所經歷的一切都將在風中復活

如果不存在

我們為什么可以感覺

如果沒有靈驗

我們為什么能夠得到

在燭火那邊

箭神說，從此以后

在你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你都會聽到我的箭聲

那是我的呼吸，只有你能聽到的語言

那是在天之蒼茫間，我所獲得的果實

我給你，在天水相接的地方

我穿透暮光，如穿越一種懷念

箭神的滄桑里深埋著帝國的情史

他的懷抱兔子的少年

藏在一匹馬的身影中

在一片云影飄向另一片云影的高原

一句誓言悄然降臨

你的神情在我的心中

箭神說，母親給了我奶汁一樣甘甜的記憶

父親給了我一條道路

通往偉岸與尊嚴的峰頂

1226年

他仰望天，那種盤旋

最美的鷹翅上長著最美的羽毛

歷經洗沐，像淬火的生鐵

像被迫在近旁凝望痛失的山河與愛情

也像懷著幼崽的母鹿走過森林

尋找一個分娩地

像隔著永恒的誤解

試圖使兩顆心接近

箭神說，這一切多么仁慈

這一切，會令萬物感動

箭神在家族的興衰里慢慢長大

他目睹了火的祭禮，他相信那就是重生

他看見火的箭鏃射向干柴

他看見了生死離散

那么悲痛

他看見部落的少女已經長大

他想說神秘，比如他與少女

他們像兩棵樹木，或兩匹馬

更像兩句沒有融匯的話語

那一天

箭神猛然發現，他的父母永遠地走了

他們去往比少女更神秘的境地

箭神說，他們走了，他們把我留在這里

留在我的故國

在人群中獨自站立

我在一針草芒上看到過箭光

那是高原一日，一些長者在水邊描述箭神

我沒有注視他們，我注視著河

我在青草成熟的季節對比兩種光芒

搖動的，流動的光芒

幸福和憂傷

我所看到的箭光不是一閃

它站在草芒上，它站在我的故鄉

果子的記憶站在樹上

我站在想象里

與箭神對望

箭神在夏天的午夜進入我的夢境

他托著彎弓，他的身影在鋪滿月光的大地上

移動

但我沒有發現箭鏃

那個時刻

箭神一定不會多說什么

一定有什么等待過箭神，后來離去

箭神一定追尋過什么。那一天

他發現陽光掠過海面，掠過白色金色的細沙

他一定知道有什么在身旁轟鳴

他坐在寂寞山頂，在前者等待他的地方

開始了等待

我曾以少年的方式追隨箭神

我陪伴了他很久，在我無法開解的夢境

我始終沒有看到箭神的表情

長者們說

箭神將箭鏃棄入了深潭，他的父親

那個熱愛鹿群的人，給箭神留下了最后的遺囑

我追隨

箭神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相信，我是一個在奇幻傳說中長大的少年

我也請你們相信

箭神的箭鏃，從未指向夢的星空

當然就不會指向鹿的眼睛

人的心靈

箭神的右手握著璞玉

他握著一世相約，他握著春之嫩綠與秋之鮮紅

他讀云，讀波涌，讀泥土黃色的緘默和起伏

他讀風，讀鷹翅上的日光

他讀埃及，耶路撒冷，古波斯

他讀尼羅河夜語，朝覲的麥加

他讀美洲森林里神秘的巖畫與文字

在通往東方圣湖的道路上

他讀首次相逢與再次相逢

他讀希臘，眾神的家

海倫留在特洛伊城最哀傷的眼神

在兩河流域，他讀古巴比倫，詩一樣的巴格達

他讀幼發拉底河，底格里斯河，這美麗絕倫的

姐妹

在春秋之間，他在東方讀站立在夏夜的古柳

一只鳥從一片葉子下面飛到另一片葉子下面

不是為了躲避炎熱

在我的謎一樣的傳說中

他讀源，就像葉子飄向古柳的根部

箭神沒有讀到一個少年的心情

他曾經距我那么遠，他仿佛不是在傳說里

而是在傳說的盡頭

但是，我熟識他，我熟識他的古老的部族

那個深懷焦渴的部族

他們純粹的旗幟

他們婚禮上的舞蹈

那個部族

偉大箭神的母體

在天光和天雨中，以絕對虔誠的心敬奉自然

我的想象常常行進在這個事實里

猶如覲拜一座峰巒

五十年

我跟隨想象，在廣大的疆域上追問

我在一首詩歌中描述莊嚴的黎明

然后我看見肅穆的日落

那就是箭神的山河

父親留給箭神的訓言是

讓你的心醒在時間的邊緣，等待花開

要將每一次綻放的時刻都視為神圣的日子

要將那些記憶刻在你的弓上，但一定要銘記玉的圓潤

在祖先的領地

箭神熟練地掌握了一種古老的文字

他感覺獵鷹在那里起落，牧女感激于最真的愛情

箭神說，我可以把云杉種植在夢幻的云端

但我一生都不會說出天使的名字

信守誓約

是父親訓言最后的部分

箭神走過喧沸的人間，在精神的峰巒上獲得了寧靜

他用神奇的文字記錄了時節

那些充滿了預示的日子

燕歸的日子，泥土溫暖的日子

天使展翼的日子

帝國的情史不斷豐滿的日子

那樣的夜晚

光明肯定逸出了眼睛一樣的窗欞

在自由的風中認識了自由

是的

在阿爾泰山南麓

在某一行文字中，箭神說

我的雪蓮就在那里，那是一個優雅的名詞

飽含水質

我的雪蓮遠離雪山冰壁

那是焚燒杳然的火，是林間水的纏繞

是柔軟指間觸到的馨香，對于訓言

那就是隱秘

箭神說

我的隱秘深于峽谷，高于金字塔

低于心靈；我的隱秘是不可傾訴的傾訴

但不會使用語言；我的隱秘是想象翱翔

就如感覺穿越最神秘的時空

在過程中贏得不朽的幸福

但永遠不會閃現翅羽

翅羽

是的，今夜，在所有的祝福中

我選擇向北的天使，那是我今夜的圣途

向北的天使那么美，那么熱愛今夜的人類

我想說，她就像我的古兒別速祖母

向北的天使可以見證光明的拱門

甚至可以見證我的箭神

我的追隨與追問，源自最古老而奇異的關聯

最早的蝶舞遠離水，就如箭神遠離仇恨

在傾斜的甬道中起飛

我的最早的啟示

在墻壁上閉合，在那個暗夜我想到孤獨的人類

婚禮與葬禮上的淚水

烏蘭巴托雨中的玫瑰

今夜，我贊美牽著的手臂，將未來托付給黎明

那神的寶石

靜與醉

今夜

我告訴向北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