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國
(上海師范大學商學院)
深化經濟改革要從源頭遏制腐敗
——私人物品和公共物品的聯想
○李治國
(上海師范大學商學院)
市場經濟下社會物品分為“私人物品”和“公共物品”。在一個成熟的市場經濟里,政府是專職提供公共物品的部門,不參與私人物品領域的資源配置。與政府統治經濟或計劃經濟相比,市場經濟下官員的權力范圍大大縮小了,有利于從源頭遏制腐敗。市場經濟還有利于縮小貧富差距、降低基尼系數。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重點是深化經濟改革,實質是進一步減少政府對私人物品領域的參與和干預。
西方經濟學把社會物品分為私人物品和公共物品。所謂“私人物品”是消費(或使用)具有排它性的物品,比如一件食品你拿去吃了,別人就不能吃;一臺機器你拿去用了,別人就不能用。私人物品還有一個特征是消費的數量可以很精確地計量到消費者個人,比如張三家里有兩臺電視機,李四只有一臺電視機,誰多誰少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私人物品的第三個特征是消費必須付出代價或付費,因為你排斥了別人的消費,只有付費才是公平的,才能得到別人(社會)的認同。由此產生了私人物品的第四個特征,就是私人資本所有者愿意向私人物品投資,因為投資者可以從收費收回投資并獲得回報。而“公共物品”具有與私人物品完全相反的特征:一是消費沒有排它性,比如路燈既可為我照明,也可為別人照明;二是各人消費的數量無法計量到個人,比如大家都從路燈下走過,無法計量各自消費了多少光能和電能;三是消費無須付出代價,不應該付費,因為我的消費沒有妨礙別人同等消費,付費就不公平了,更何況還無法確定付費數量;四是由于公共物品是不收費的,投資者不僅無利可圖,而且連投入的本錢都無從收回,所以私人不愿意投資,公共物品只能由政府來投資。公共物品和私人物品都有兩種形態,一種是實體有形的形態,比如各類生活用品、機器設備、原材料等;一種是虛體無形的形態,即服務,包括為生產的服務和為生活的服務,比如文化藝術、教育衛生、銀行金融、政府服務等。社會各行各業都在從事社會物品的生產、分配和消費,有些是在私人物品領域里進行,有些是在公共物品領域里進行。一般說來,私人物品占社會物品總量的絕大多數,社會生產、分配和消費活動主要是在私人物品領域里進行的。私人物品或公共物品的屬性可能會相互轉化,比如我國九年制學校教育,以前要收費,是私人物品,實行義務教育后不收費,就成了公共物品;一條道路,在私人投資、私人經營時要收費,是私人物品,在國家投資、國家管理、免費通行時就變成了公共物品。
在政府統制全部社會經濟活動即計劃經濟情況下,政府既在公共物品領域里投資,要管公共物品的生產和分配,又在私人物品領域里投資,要管私人物品的生產和分配。或者說,政府官員在兩大領域的四個環節上都有很大權力,即:在公共物品的生產環節上行使權力(如政府組織外包工程,進行政府采購等);在公共物品的分配環節上行使權力(如公路修到哪里,修多長;路燈建在哪里,建什么規格的路燈等);在私人物品的生產環節上行使權力(如生產多少電視機,委托誰去生產,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時間生產等);在私人物品的分配環節上行使權力(如電視機給誰不給誰,先給誰后給誰,給多少等)。在以上四個環節中,除了公共物品的分配對消費者個人而言不具有稀缺性(因為消費不排它),人們沒有行賄的動機外,在其余三個環節上,人們為了自己多得,都有向官員行賄的動機,官員在這三個環節上都有受賄的可能。但是在成熟的市場經濟條件下,官員行使權力的范圍卻大大縮小了,受賄的可能性大大減少了,這是因為:市場經濟是市場調節在配置社會資源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體制,它的基本要求是:市場調節在先,政府調節在后;市場總攬主體,政府拾遺補缺,凡是市場能完成的事,都由市場去完成,政府只做市場不能完成的事情(包括制定交易規則、實行監督糾錯等)。從私人物品和公共物品的劃分來說,私人物品由民間投資,市場來完成;公共物品由政府投資,政府來完成。政府既不參與私人物品的生產,也不參與私人物品的分配,在這兩個環節上,官員都無權可用,人們對官員沒有行賄的動機,官員自然沒有受賄的可能;政府只是在公共物品領域里起主導決定作用,有很大權力,但是在公共物品的分配環節上,由于供給相對于消費者個人的需要來說是無限的(比如一個人可以無限制地在路燈下行走),人們不會對官員產生行賄動機,官員不存在受賄的可能;只是在公共物品的生產環節上,官員才有受賄的可能,比如在政府外包組織生產的過程中,在政府采購過程中,人們對官員行賄的動機非常強。總括以上分析,我們看到:與政府統制經濟即計劃經濟相比較,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官員的權力范圍較小,人們行賄的動機和官員受賄的可能都大大減少了,由原來的三個環節減少到了一個環節(公共物品的生產環節),即減少了三分之二;從反腐面來說,反腐面縮小了三分之二,反腐的社會成本也會降低三分之二。如果社會用于反腐的總投入不變,那么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可以把節省下來的兩個環節(私人物品的生產和分配環節)上的反腐資源增加到公共物品的生產環節上去進行反腐,從而可以大大加強反腐的力度,提高反腐效果。如果不是從兩大領域四個環節上看問題,而是從社會經濟總量上看問題,那么由于私人物品占社會物品總量的絕大部分,政府配置資源從私人物品領域退出以后,官員貪腐的可能性就不是減少三分之二,而是遠遠大于三分之二了,估計可以減少90/100以上(作者有一個粗略估算,過程略)。很顯然,在其他條件相近的情況下,成熟的市場經濟給腐敗提供的機會較少,更有利于從源頭上遏制腐敗。這可以從國際上一些統計數據得到證實,分析如下。
“透明國際”是一個非政府、非贏利的國際反腐敗組織,成立于1993年,在全球150個國家都有分會。它自1999年起以對商人進行問卷調查為基礎,用積分從高到低依次排列(100—0分),表明不同廉潔程度,每年都公布世界近180個國家和地區行賄指數(廉潔指數)排名。作者綜合整理了2008—2013年的排名,看到以下情況:首先,排名前10位的可視為“廉潔國家”(積分90—84),這些國家都是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地區);接近廉潔國家積分的可視為“較廉潔國家/地區”(積分83—56),這些國家(地區)也都是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地區),包括沒有列入前10名的各大老牌市場經濟國家,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迅速走上市場經濟道路的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地區),如香港、澳門、臺灣、韓國、以色列等(新加坡已是前10名)。其次,排名中間或偏后的國家可視為“較腐敗國家”,它們都是市場化程度不很高、國家控制經濟較多的國家,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實行市場經濟不夠徹底、國有經濟比重較高的國家(如印度、埃及等),以及向市場經濟轉型比較晚、尚處在轉型過渡階段的國家(如中國、越南、東歐一些國家、俄羅斯等)。最后,排名最后10位的國家,可視為“最腐敗國家”,它們都是用統治權力嚴密控制國家經濟的國家,其中包括軍人獨裁統治的一些動亂國家,也包括朝鮮、老撾這一類傳統色彩很濃的“社會主義國家”。作者在整理資料時還發現:市場經濟的發育程度不僅與官員廉潔有關系,還與公平分配有關系。在2007年公布的基尼系數統計排名中,當年全球平均基尼系數水平是0.44,各發達市場經濟國家無一例外地都在這個水平以下;世界公認的貧富差距警戒線是0.40,絕大多數市場經濟國家都在0.40以下,平均大約在0.36左右(以上數據均整理自“百度文庫”)。為什么基尼系數會與市場化程度有關系呢?可以給出的解釋是:一是成熟的市場經濟把政府職能定位在專門從事公共物品的供給,是公共物品經濟部門,這大大限制了政府配置社會資源的范圍和權力,減少了官員腐敗的可能,也就降低了由腐敗拉大的貧富差距;二是成熟的市場經濟下,政府專職承擔了公共物品供給的社會責任,職責分明,在公共物品供給和發展社會福利方面動力和壓力都較大,有利于政府主動關心公共福祉、擴大公共福利,從而縮小了貧富差距;三是成熟的市場經濟下,政府的基本職責之一是保護自由競爭。隨著供求價格變化,社會資源會在各地區、各部門、各行業之間順暢地自由流動,由此形成社會平均利潤率和工資率,從而縮小了地區、部門、行業間的收入差距;四是成熟的市場經濟下,政府官員干預經濟的范圍和權力都很小,各投資者和生產經營者處于平等的競爭地位,不需要通過找關系、開后門、行賄等去獲取特殊利益,所以他們的投資經營回報率一般不會差距太大,不容易形成短期巨額暴富。
需要說明的是:一個國家是否廉潔,經濟是否發展,分配是否公平,是多種復雜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只是經濟體制問題,比如政治、法律、教育、文化、歷史傳統、民族特點、社會土壤、甚至國際國內突發事變等,都發生作用,有時這些方面還會起主要作用。但是馬克思主義認為,經濟是社會的基礎,一切社會問題的最深刻的原因存在于經濟之中,都可以從經濟中找到答案,所以深化經濟改革可以從源頭遏制腐敗,甚至有利于降低基尼系數,對此不應該有什么懷疑。
有人看到改革開放以來領導干部沒有以前廉潔了,貪腐之風還有漫延之勢,就認為領導干部不廉潔是改革開放、市場經濟惹的禍,他們因此對市場經濟產生動搖,懷念改革開放前政府統制經濟的年代。這種認識不是一點根據也沒有,但并不正確。改革開放前領導干部貪腐確實沒有現在這樣多,沒有現在這樣普遍,但是只要冷靜思考一下就會發現,貪腐不是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必然產物,而恰恰是改革不徹底、不到位、不成熟的結果。這是因為:在改革開放前的計劃經濟體制下(許多人認為還夠不上“計劃經濟”),從生活資料到生產資料基本上都是公共物品或帶有公共物品性質的半公共物品,統統由政府組織生產進行分配(通過計劃、指令、法律、法規、指標、票證、官員審查審批等),消費(或使用)者不需要付費或者只付少量的費用,人民生活低水平、簡單化。既然社會物品基本上都是公共物品,人們自然少有行賄的動機,官員也少有受賄的可能,貪腐較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種“廉潔”是以經濟發展落后、人民生活貧窮為代價的。有人拿上世紀50年代說事,說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經濟關系較協調,經濟發展較順利,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較快,貪腐也較少,那時基本上是國家統管,并沒有搞什么市場經濟,不是也很好嗎?我認為持這種觀點的人忽視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就是現代的中國與那時的中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國內來說,那時的中國處于恢復時期,經濟關系簡單,經濟總量很小(比如“一五”時期年均鋼產量只有300多萬噸,現在是6億多噸,相差200倍),人民生活水平也不高,需求單一,只靠國家行政權力大體上能夠協調一些重要經濟關系,而且那時處在建國初期,革命戰爭年代那種崇高理想、無私奉獻精神,還深深植根在人民心中,主要靠政治思想工作就能激發出人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從國際來說,那時世界范圍的社會化大生產正在發展過程中,還沒有形成世界經濟一體化,沒有形成“地球村”,國際經濟關系比較簡單,中國主要依靠自成體系的國內經濟就能解決基本問題。隨著經濟進一步發展、社會化大生產的到來和世界經濟一體化的形成,我國經濟關系越來越錯綜復雜了,人民生活需求也向豐富多彩、千變萬化發展,思想情感向復雜多元化發展,主要靠政府進行協調和控制、靠獨立自主自力更生、靠政治思想工作來激發人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已經成為不可能了。我國從上世紀50年代后期到改革開放前的70年代后期,20年來國民經濟不斷遭受重大挫折,人們勞動熱情下降,生活水平不高,有時還很困難,從表面上看,是政策失誤、管理失誤等人為因素造成的,從實質上看,是政府統制經濟的經濟體制弊端叢生,已經不能適應經濟發展的需要,甚至已經成為經濟發展的桎梏。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實行改革開放、走市場經濟的道路,主要依靠市場調節協調經濟關系,激發社會活力,這是大勢所趨、歷史必然,是適應經濟發展規律辦事,萬萬動搖不得。那么,市場經濟體制是否一定要以官員腐敗為代價呢?當然不是。正如前面所說,如果我們把政府配置資源嚴格限定在“公共物品”領域內,把“私人物品”交給市場去完成,就可以從源頭上遏制腐敗,大大減少產生腐敗的可能,再輔之以有力的反腐制度和手段(使之“不敢”腐),輔之以有效的政治思想教育(使之“不愿”腐),我國的廉政建設就會取得良好的效果。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國經濟改革總體上處在逐步深化的過程中,政府在私人物品領域里直接或間接配置資源的情況在逐步減弱,但是還遠沒有達到成熟市場經濟的要求。當前國有經濟在許多重要行業還占大多數,各級政府所掌控的社會資源還很多,僅國務院的審批權雖經歷次削減現在仍有1700多項,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政府萬能”觀念很強,一遇困難就希望政府干預(實際是干預私人物品領域的資源配置),前些年還出現過好幾次“國進民退”的情況。從中央決策層面來說,當前已經打開了民間資本進入一些重要行業的口子,但是在操作層面上還缺乏細化的規定,下面執行普遍不得力、不到位,不少行業形成了阻擋民營資本進入的“玻璃門”,大量民營資本寧可閑置或流向國外,也不敢進入或無法進入這些行業,他們或者怕進入后遭打壓,或者因為條件多、門檻高進不去。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作出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內容廣泛而深刻,重點是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包括工業、農業、商貿、交通、電信、金融、服務等各個方面,總的精神是讓國家權力進一步退出私人物品領域,回歸公共物品領域,既有增加經濟活力、促進經濟發展、提高政府效率、發展公共福利、實現公平分配的意圖,又有約束官員權力,從源頭遏制腐敗、建設清明政治的意圖。中央深化改革的態度十分明確,十分堅定,我認為貫徹中央《決定》應該注意做好下面一些工作:一是加強對群眾和干部進行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和其他改革重要性的教育,破除“姓社姓資”的思維慣性,使改革成為群眾和干部的自覺意識、自覺行動;二是進一步確定我國當前私人物品行業的范圍,研究政府權力逐步退出、民營資本逐步進入的方式步驟;三是針對“玻璃門”要建立健全相應的政策法規,補充完善《公司法》、《反壟斷法》、《物權法》、《行政訴訟法》等有關內容,并適時推出新法,核心是擴大市場進入的自由度,并細化執法程序;四是研究對國有企業從資產管理改為資本管理以后,混合所有制經濟的發展趨勢和形式,它們對公共物品和私人物品領域會有什么影響,及早制定預案、采取對策。
我們應該堅信:在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指引下,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成熟,隨著反腐倡廉制度和手段的完善和發展,隨著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的發展,我國必將成為經濟發達、政治清明、社會祥和、人民幸福的國家。
張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