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

楊則緯

1986年生于西安。現為中國作協會員、陜西作協會員、陜西省第十屆青聯委員。魯迅文學院第13期高研班學員；全國青年作家英語高研班學員。2010年榮獲“第二屆柳青文學獎新人獎”。先后被聘為陜西文學院簽約作家、《華商報》簽約專欄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春發生》《末路荼蘼》等。

呵護女人，我們比他們更專業。女性的“男”言之引——陰道緊縮術。

小萌萌的這一天里，腦海里始終印著廁所墻壁上的那個廣告語，怎么抹也抹不掉。

早上出門約好了和同學一起去看電影，結果遇上堵車，下了車，小萌萌也不管是不是已經遲到了，只急著上廁所。她急死忙活地脫了褲子，一通的歡暢淋漓后，忽然覺得頭居然有點暈暈的，像是喝了些酒似的，飄飄忽忽。

小萌萌心想，堵車那會兒，要是再堵上個十來分鐘，不是把膀胱憋炸了，就是要尿褲子了。憋尿的時候，一個廁所是多么重要，它可是救命的。

大概憋尿憋久了，尿的時候太急太用力，這猛地大排量泄洪后一站起來，差點讓小萌萌眼前一黑，跌進廁所里。還好，她蹲著的時候就覺得暈了，所以站起來的時候，打了預防針的她一把扶住了墻壁，沒能摔下去。可是這一扶，釘在廁所墻壁上的小畫框，倒是被她弄的歪到了一邊。扶正畫框的時候，她才注意到畫框里原來是廣告。

“小萌萌，你怎么總是遲到，電影已經開始了。”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住的那個地方，堵車堵的。你等得急，我比你還急呢，公交車上人多不說，堵在哪里也下不去，我差點讓尿憋死。”

“你的借口咋這么多。”

“啥借口，剛才我覺得滿世界只有廁所最重要，夾著腿想走快點，但步子稍邁大一點就更想尿尿，可再要憋一會兒，我要不就尿褲子上，要不膀胱就憋得爆掉。”

“看把你說得懸的，好像和真的一樣。”

“騙你這個干嗎，剛才我尿完站起來時頭都是暈的，要不是扶住墻，就掉廁所里了，還把人家墻上的畫給弄歪了……哦，那墻上的畫是廣告，不信你和我去看……是婦科的廣告。”

小萌萌初潮來得比別的女孩早，好像是剛剛五年級的時候。其實，她來月經確切的時間應該是比五年級還要早些，只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是來月經了。她只是偶爾地發現自己的內褲上，總好像有屎巴巴沒有擦干凈留下的土黃色污漬，她埋怨自己怎么這么不干凈。后來，這樣的污漬又偶爾地出現過，她只是一再地責怪自己。但對于已經知道些事情的女孩子來說，她沒敢告訴任何人，怕丟人。

直到五年級剛剛開學沒幾天，老師在課堂說，下個月要利用“十一”國慶假期組織大家去軍訓。那天她回家還沒來得及埋怨要利用假期軍訓的事情，就風風火火地進了門上廁所，坐在馬桶上，突然看見自己內褲上又出現了好像屎一樣的東西，她心跳加快，急忙抽了紙就使勁地擦屁股。

“啊……媽……媽……嗚嗚嗚……”

小萌萌擦著擦著發現衛生紙上有血，她嚇得再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哭著叫著喊起了娘。現在小萌萌講起那時候的事，她自己都忘記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害怕和羞愧感。

當媽媽和她細細地講了流血的原因，小萌萌不僅沒有停止流淚，反而再也不肯去上學了。

其實，學校是有“生理衛生”這樣的課程的，里面也有一章是專門講關于男生女生在生理上的事情，但是學校從來都沒有講過，到了那章的時候，老師會用“自己學習，現在上自習”這樣的話帶過。雖然沒有上課，但那時候的小萌萌已經知道什么是來月經，她知道這個是女孩子都要有的一個過程。但連老師都不好意思說的事情，孩子自然就覺得即神秘又害臊。小萌萌心里不明白，為什么偏偏她的來得這么早？她的腦海里回憶著，之前聽過女孩們一起在廁所說，看見六年級的一個女孩換衛生巾，當時小萌萌還和其他小女生一樣很吃驚，不相信但又說不出的鄙夷起那個六年級的女孩。

小萌萌哭鬧著就是不肯去上學。

媽媽拉著小萌萌的手說：“這有什么，在日本，來月經表示你長大了，是驕傲的事情呢。”

本來軍訓一天一天地近了，可以不用上課了。但是真不湊巧，小萌萌的月經期偏偏就趕著趕著地來了。

就在要軍訓的前兩天。

軍訓的七天里，鬼知道這個孩子居然一直墊著一個衛生巾，白天的時候不敢喝水不敢去上廁所，晚上天黑了沒人了才偷偷去廁所，蹲在那里手還拽著褲子，就怕突然有人進來來不及穿上褲子，被人發現她用衛生巾的秘密。

小萌萌漸漸長大的日子里，養成了洗屁股的習慣，她想起自己那時候居然七天沒有換衛生巾，就覺得下身那里癢癢的。那七天后，她的屁股和那個部位的旁邊，確實因為長時間的不透氣，起了痱子一樣的小紅疹子。

這些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了歷史，也不知道從哪一刻起，來月經變得光明正大、理所應當起來，而那年的經歷，也就成了青春年少時的一種幼稚和單純的痕跡。

而小萌萌并沒有因為年齡而變得成熟起來，即使她的身體一天也沒有停止地奔向成熟。她整日地瘋瘋癲癲。

有一天，她穿著內褲從里屋跑出來，沖刺著抱住出差剛進家門的爸爸，兩條腿夾住爸爸的腰，對著爸爸的臉蛋就是一頓亂親。爸爸說她這樣子就好像是寵物狗一樣，一會兒見不到主人，再見面時就高興得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誰了。

這時候的小萌萌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的胸部，她沖刺到爸爸的面前時，一次比一次覺得兩團晃動的肉拖累了自己的速度，有的時候，用力過猛，胸部還會因為撞擊到爸爸而疼痛。媽媽不止一次地對著她說：“萌萌，你都多大了，可不能再這樣子，讓別人知道丟人不？”

雌激素就是這么神奇的東西。它讓小萌萌每個月都要流些血，讓小萌萌的胸大了起來。它還讓小萌萌的聲音變得細細的，好聽了。

小萌萌第一次為了一個男孩動心是在高中。說實在的，小萌萌要不是那次憋尿后碰到墻上的廣告，她還沒有開始思考起關于男人的事情。在漆黑的電影院里，她常看到男人和女人擁抱在一起，小萌萌似乎也聽到了自己受刺激而變化了的呼吸聲……那以后，她總是會想起那次黑暗中的那個親吻，讓她想起來就覺得心口憋得慌，慌慌的卻又說不出來。

爸爸媽媽都睡了，抱著布娃娃的小萌萌卻越抱越睡不著。

陰道緊縮術——女人的“男”言之引。

小萌萌猜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和男女的事情有關。但是她想不出來。可是她還明白，這樣的想不出來和學校做題的不懂不同：一個是可以問老師的，而另一個卻只能藏在心里自己疑惑。

但那種壓在心口的東西太沉甸甸了，讓她不止一次地憋悶。

不知不覺中，她緊抱著懷里的小娃娃，除了緊緊抱著她外，還在親吻著她的小臉蛋。

小娃娃，可憐的小娃娃被小萌萌的口水抹了一臉。

“媽媽，我有事情想問。”

“什么呀？”

“就是，那個？”

“什么事情快說，這孩子，沒看見大人都很忙。”

“什么是陰道緊縮術？”

“你說什么？”媽媽瞪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沒什么啦！”

“你這都是跟誰學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是啦，我看到的廣告。”

“什么廣告？你去哪里看的？不知道學好地一天到晚地注意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你說清楚，你這都是哪里學的？”

“媽，我不問了還不行。”

“你就不能讓人省省心，你看你這孩子，多大一點，也不知道哪里聽來的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你說讓我這個媽媽操心死，你說你這話要是給別人聽到了，還不羞死人 ……”媽媽嘟嘟囔囔的，幾天里，小萌萌的日子都是在這樣的嘮叨中度過的，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媽媽除了說說她外，好像每天無論她做什么事情，都不是正確的。

之后的一個星期，媽媽還特意和小萌萌來了一次談話，內容就是從她的那個問題開始說起，什么女孩大了，心思就多了，讓她不敢分心，不要和社會上的人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次的“特別教育”讓小萌萌的心里明白了，有些問題不僅不能問老師，自己的媽媽也是不能問的，哪怕是這些問題爛死在自己的肚子里，也要守口如瓶。

經過這一次的教育，她決定以后都不會再和自己找麻煩，也更堅定了她的思想：和父母，能少說就少說，能不說最好就不說，什么和媽媽貼心、知心，都是白日做夢。

孩子的世界大人永遠都不理解。

小萌萌越想越覺得自己孤單，沒有人可以理解她。

直到那次……

那是在一次參加冬令營，小萌萌在拔河比賽時摔了一個大大的跟頭，她被老師拉回宿舍，她自己把褲子從腳下面卷起來。這時候，一個一起軍訓的高高的男孩敲門走了進來。

“你的腿怎么樣？”

“你看，都爛了！”小萌萌把拉起褲腿的那條腿伸給他看。雖然冬天的氣候很干，小腿的皮膚干干的，但滲出的血還是鮮明的對比出了皮膚的白皙。小萌萌聽到不知道是男孩還是自己咽口水一樣的聲音。

“天氣真干燥！”

“就是，你們北方的天氣很干燥！”

男孩是從南京來的，他住在自己的姨媽家，姨夫是這個冬令營的一個管理人員，于是他就來參加。

那天的表演晚會上，小萌萌是和幾個女孩唱了一首歌，唱的時候小萌萌就忍不住看了幾眼那個高高的男生。唱完歌的時候，他朝著她笑，還特別激動地鼓著掌。那一刻，小萌萌覺得那掌聲全部是男孩一個人拍打出來的。

男孩會彈吉他，男孩還會講笑話。

他們偷偷地溜出冬令營，在冬天的寒冷里，小萌萌和她的男孩快樂極了。他們你對著我哈上一口氣，我對著你哈上一口氣，看著他們從身體里吐出的氣體在空中，在彼此臉上、皮膚上飄蕩，一點點地消失，或者融合在一起蒸發掉，那是一種多么美好的感覺。

午夜場的電影院里空空的沒有人，他們興奮地說這是只屬于他們的電影院，正高興著，進來一男一女。這對男女一邊進來一邊擁抱著，手也不停點地來來回回地撫摸。電影院里除了電影里空曠的聲音，就是親吻以及輕微的呻吟聲，而這輕微的聲音居然要比電影里面的對白還要清晰。

“哈哈……”

“太夸張了吧！”

“太性饑渴了吧……”

他們一邊笑著一邊沖出電影院，笑聲中，發現彼此的手拉在了一起。

小萌萌抽出了她的手。為什么寒風打在臉上的感覺會是熱辣辣的？

她拿出口香糖撥開上面的包裝紙。她記得有人告訴她，不要把紙全部都撥開，留下下面的一點點，這樣喂到別人的嘴里，人家也覺得衛生。她伸過手中的口香糖，他從她手里叼出口香糖的那一刻，那種說不出來的幸福，甜甜的、香香的。

悄悄地，小萌萌把電影票和那留在手里的小半張包裝紙塞在包包里。

“和我睡一個屋子的那個男孩不在，……你就睡我這里吧？”

小萌萌點了點頭，狠狠的。

“你睡在我這里來吧！”小萌萌想到那個黑暗中的接吻，想到男孩從她手里叼過口香糖，想到很多很多，她就不自覺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樣好像不好吧！”

“哦！”小萌萌覺得臉和身體更加燥熱起來。

當男孩那句“那樣好像不好吧”在她耳邊劃過，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害羞和躁動的感覺。

然而沒多久，她就感覺有一個同樣滾燙的身體靠在她的身上。她感覺到笨拙的撫摸，在她的身上摩擦來摩擦去。他的手想要伸進小萌萌的衣服里，可是她的秋衣統在秋褲里。此刻的小萌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狠狠地憎恨自己為什么不把衣服統統脫掉，這可惡的秋衣褲，裹得她的身體那么的熱。

他的手終于撫摸到了她的背，男孩奮力地抓著小萌萌的胸衣扣，使勁地拉扯著，最后大概男孩也沒了耐性，手直接伸到前面，小萌萌也自然地配合著他，胸衣離開了，頂在脖子那里。還在發育著的胸脯就一下子離開了束縛。

男孩摸到了，小萌萌感到了。

男孩力氣大了起來，伏在小萌萌的身上。

后來她疑惑，為什么他那么高大的一個男孩壓著自己，卻不覺得沉呢？那晚的小萌萌只是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也不記得什么時候自己睡著了，而男孩為什么壓著她先是來回地動著，后來又是為什么就安靜了下來。

那之后，她總是動不動地回憶起那晚，那晚他伏在自己身體上的感覺。想著想著她就會用力抱著自己的小娃娃，用力地用腿夾住被子，用力不去想、又忍不住地想。

“問你個事情。”

“什么事情？”

“那次我們去看電影，我不是遲到了嘛。”

“怎么？知道自己錯了，想懺悔了？”

“什么呀，我不是憋尿嘛，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那個廣告。”

“什么廣告？”

“虛，你小點聲音。”

“什么還神神秘秘的？”

“那個廣告的內容是……”

“什么，一個廣告，那咋想了這么長時間？”

“陰道緊縮術。”

“什么縮縮術？”

“不是縮縮術，是陰道緊縮術……還說什么是女人的難言之隱，那個難言不是我們平時知道的那個，是男人的男呢。”

“你管這個干什么？”

“我不是好奇嘛。”

“你個色女，好奇這個干嗎？”

“你知道不知道，知道就說，不知道就算。”

“你真不知道？”

小萌萌點點頭。

“你知道不知道做愛是什么？反正就是如果女人那里不緊男人就不舒服。這下知道了吧？別大驚小怪的，神神秘秘的。現在滿大街都開放了，你咋啥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啦！”

“你可以上網看看，網上什么都有。”

其實我們的小萌萌還是似懂非懂，可是她不好意思再問了，倒不是因為問題讓她害臊，而是從朋友的口氣里，這事兒全世界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強裝著，自己也是都明白的。

小萌萌曾經在一個晚上拿起一面小鏡子照自己看不見的下身，她想知道自己的那里夠不夠緊。

那時她從同學的話中隱約知道，做愛就是把男孩的那個放在女孩的那個里面，而女孩那里面如果不緊的話，男孩就不會喜歡女孩了。她想看看自己，到底自己的那里面會不會是男孩喜歡的那種。

可是，鏡子里看到的東西實在太惡心了，雜亂的毛毛和紅不紅、黑不黑的肉……

她覺得如果男孩看到了一定就不會喜歡她了。

而后的一些事情也讓小萌萌開始了更多的擔心。

她先是聽說男孩的那個東西，大得和香蕉一樣。

有一天，小萌萌約朋友去逛商場，因為她總是遲到，為了讓好朋友不生氣，也為了躲過該死的車輛高峰期，小萌萌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商場，有事沒事的亂逛著。

“討厭嘛，你真的是很討厭呀，讓你拿著東西等我一下，你怎么這么一會兒時間就把我的鴨脖子全部吃完了，你最討厭了，居然一點都沒有給我留。”那是一種又尖又細的女人聲音，還帶著明顯撒嬌的腔調。小萌萌身上頓時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

“呵呵，他吃你的鴨脖你吃他的香腸不就對了嘛？”

“你怎么這么惡心！”

小萌萌不喜歡，但還是好奇地向那邊望去。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一個應該是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吃鴨脖的，另一個是他們的好朋友，就是說讓吃香腸的那個。

從此，萌萌對男孩那個東西的了解，除了香蕉又多了一個香腸可以想象。

小萌萌住的是家屬院，有時候會和院子里其他比自己小些的孩子一起玩，也算是幫大人看孩子吧。

家屬院有一個小男孩大概就三四歲，他特別地喜歡小萌萌這個大姐姐，一看見小萌萌就親切地湊過去叫著“萌萌姐姐好！”然后，說著好話要摸摸萌萌的一頭秀發。有一次，小男孩神神秘秘地叫住小萌萌。

“萌萌姐姐，今天要告訴萌萌姐姐一個我發現的大秘密，一個很神奇的大秘密！”小男孩帶著自以為是的得意，眨著眼睛說。

萌萌不好打擾了小男孩的這份得意勁，俯下身說：“怎么了？發現了什么神奇的秘密？這么能干呀？”

小萌萌蹲在地上，和小男孩靠得特別近，就是為了配合他講這所謂神奇的事情。可是，當小男孩得意說出這神奇的大發現時，她蹲在那里愣了半天，很是尷尬。站起來不是，不站起來也不是。尤其是小男孩差點就伸手從襠下掏……

“萌萌姐，我發現我這小雞雞，想讓它變成肉它就是肉，想讓它變成骨頭它就是骨頭。”當小男孩一邊說一邊就伸手找露襠褲下面的小雞雞時，小萌萌蹲在那里，覺得滿頭都是汗，不知道是可愛還是可笑。

但那之后，小萌萌不僅僅發愁自己的下面太丑，小萌萌還發愁如果男生的那個東西要真像骨頭那么硬，那該是多怕呀！

小萌萌這么認為：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那東西都可以變成好像骨頭一樣的東西，更何況一個大男人？

高高的南京男孩叫子藍。她覺得這名字有詩意又美好，就是她愛的人應該叫的名字。

冬令營結束后，子藍就走了。

但是子藍說過，情人節的時候他會來看小萌萌的。

接著他們還說到了一些關于男人女人的事情，一些要發生在小萌萌和子藍之間的事情……起初的他們都很興奮，小萌萌想到那天晚上，她覺得是多么地美好，她曾經暗暗地羨慕那些結婚的人，因為可以整夜整夜地都和自己愛的人相依相守。但這種興奮的感覺沒有多久，隨之而來的擔心像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的心。

做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究竟子藍會不會也有像骨頭一樣堅硬的……

小萌萌擔心自己到時候會笨手笨腳，她想起同學說的話“現在滿大街都開放了……”可是自己卻還是什么都不懂，那么子藍會不會嫌棄自己？

她擔心自己的那里太丑了會嚇到子藍，還擔心自己的那里不夠緊子藍會不喜歡……

這些擔心讓原本的美好全然沒有了，小萌萌整日都惶惶恐恐，盼望著這一天又害怕得要命。

“網上什么都有……”她是被自己逼得快瘋了，才突然地抓住了這么一句算是救命的話。

學校的電腦課顯然是不能用于上網查看這個的，家里的萬一父母知道了也是不得了的事情，最后她決定了去網吧。小萌萌可是費了一大番的力氣才找到這么一個“最佳位置”的。這個座位是網吧里一個靠著拐角的地方，地方不大，只能容身一臺電腦。比起其他都是整排整排的電腦，這里不用害怕旁邊的人會看到自己的屏幕。又因為是在拐角，也不會出現有人在她后面的情況。即使有什么人過來了，正面走過來的時候，小萌萌想她也會有足夠的時間關掉正在看的東西。

那天的小萌萌好像一個小偷一樣，小心地走進網吧，辦了一張網卡后她徑直地走了過去，直奔主題。

……

那天的一個多小時對于我們的萌萌來說，不僅僅膽戰心驚，她看到的東西不僅沒有讓她心里得到什么答案，也未能夠給她的心些許的寬慰，反而有了更多她不理解的詞語攪和在那些本來就困惑的事情上。

性病。

妓女。

色情網站。

……

太多太多的東西震撼了小萌萌的心，她覺得自己實在太寡聞，竟然有這么大一部分的知識，在自己的腦子里是空白的。而其中太多的東西，小萌萌又發自內心地覺得惡心。那些圖片里的女人做出的不堪的動作、那些讓人聽了臉紅的呻吟、那些做愛的描寫以及男人女人在那時候說的話。

“也許長大就是這樣的！”她這樣安慰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那個時刻。

那年的情人節，是小萌萌第一次感受到有個愛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她記得自己那天不到6點就起床了，她等待著媽媽爸爸都去上班，八點不到，她就尾隨著爸媽的腳步出了家門。

在相約的地點，她看到他的背影。

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畫面。

小萌萌想過去偷偷地蒙住他的眼睛，但相愛的人之間肯定有著某種特別的感覺，某種特別感知對方的魔力，所以當小萌萌輕手輕腳走過去的時候，子藍突然地就回過頭了。也許是情人節里的浪漫氣氛，也許是天太冷了，被凍成紅鼻子的子藍太可愛了，當子藍轉過身與她目光相撞，子藍拉開自己的羽絨服露出藏在里面的紅色玫瑰花時，小萌萌覺得頭暈暈的，險些昏倒過去……

她記得好多好多的往事，而當這些都已經成為往事的時候，小萌萌第一次體會到了回憶的疼痛。她不知道這種疼痛和她所害怕的那種疼痛是不是一樣的，都說想象的東西更為深刻些，而此刻陷在往事里的小萌萌覺得，沒有比這時候的她更加不舒服了。

那個情人節的小萌萌，就只差那么的一點點，就成為女人了。

可是最后，小萌萌還是害怕了。

是的，她還是退卻了。

在那個只有一個電視機和一個沙發的有點骯臟的小房子里，她本來決定好了的，要表示出自己對愛的忠心。然而當她脫了衣服，脫了那晚阻隔了子藍手臂和自己皮膚接觸的秋衣、秋褲時，當子藍伏在她身上時，她突然害怕極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來得及想到令自己羞愧的下身，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懼怕那和骨頭一樣堅硬的東西，或者擔心自己太笨手笨腳了，她只是發抖得厲害。

“不要……我怕……不要了……我害怕……”

小萌萌望著已經不再伏在自己身上的子藍，她已經匆匆忙忙穿好了秋衣褲，而子藍卻什么也沒穿。

子藍的臉色不好看，不是早上那個凍得紅紅鼻子卻滿臉盈盈笑容的子藍。

現在，小萌萌已經想不起來那一刻子藍的臉。

那一刻，小萌萌一邊不好意思，一邊卻又忍不住地看了幾眼子藍的那里——傳說中那根可以變成骨頭也可以變成肉肉的東西。

后來，小萌萌路過男廁所的時候就有欲望偷偷地往里面看。

后來，小萌萌還偷偷地看過爸爸上廁所。

后來，小萌萌再也不想偷看了。

再后來，小萌萌和那個叫子藍的男孩再也沒有聯系過。

失戀的小萌萌看著浮在空氣里的那些回憶，手里緊握那個曾經裝滿子藍甜言蜜語的小靈通。

那是子藍離開這個城市時小萌萌和子藍一起去買的。

子藍窘窘地說：“我只有這么多了……”

小萌萌說：“我不要！我有！”

其實那時候，小萌萌身上只有六百多塊錢，那是過年時長輩們給的壓歲錢。

“我想送你一個小靈通，到時候我回去了，希望還能聽到你的聲音，你只接我的電話，不花錢的。”

小萌萌當時就用了全部的壓歲錢買了一個小靈通。

然而就是這個花光她所有壓歲錢的小靈通，讓她撒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謊：她對父母說錢全部丟了。

小萌萌說著說著就哭了，她是害怕得哭了，就和當初她害怕他的那個東西一樣。

然而，就是這個讓她撒下彌天大謊的小靈通，也讓她失去了她平生第一次愛她的男孩。

那一夜，小萌萌一如往常地等待著子藍愛的聲音，而那個聲音卻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為什么？”

“你別問了。”

“是不是因為你喜歡上別人了？”

電話的那邊是沉默的聲音。小萌萌還不依不饒地問。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沒有和你做愛！”

“別說了。”

“你一定是覺得我不夠愛你是嗎？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子藍，真的不是這樣的，我是害怕，害怕自己……那個……你會不喜歡……”她還在極力辯解，可是那頭的電話已經掛斷了。

那一夜，小萌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里，只有一個歌詞在腦袋里來回地播放著：愛讓這女孩，一夜長大。

那一夜后的第二天，小萌萌看見媽媽放在書房桌子里的一沓沓錢。

媽媽說，過幾天就去把這些錢湊個整數存個定期。

在南京，小萌萌站在南京夫子廟學校的大門口，看著很多很多的學生涌出來，但是她一直沒有見到子藍。直到稀稀拉拉的只有幾個學生時不時地出來，小萌萌終于忍不住了。子藍沒有小靈通，子藍都是用家里的或者公用電話給她打電話的。

小萌萌深吸了一口氣，她失望又充滿希望地走進校門。

大概因為她也是學生模樣，所以并沒有人擋住她。

她走進大門后問了一個也是學生模樣的男孩子。

“你好，我想問問高一·十一班在哪里呢？”

“哦，前面，看到一個樓口往右，順樓梯上到三樓，中間就是。”

“謝謝你哦！”

“沒關系，我就是那個班的！”小萌萌又驚又喜，一股希望騰升起來。

她急切地問，恨不得抓住男孩的衣領：“那你認識不認識楊子藍？”

“子藍？你找他？”

“嗯，怎么了？”

“剛才我走的時候他還在……他和她……”

小萌萌已經等不及去聽完他下面的話，就一邊跑一邊說了聲謝謝，早忘記了昨天的電話里，子藍莫名其妙地就要和她分手，她的那份激動讓她就要飛了起來。

南京火車站前面是一個特別大特別大的湖，小萌萌喜歡這個湖，她想起子藍對她說：“你們北方就是比較干燥！”

她圍著這個湖就那么隨便走，已經快要到夏天了，她看見湖水里居然有一對接吻的男女，她想起剛才透過窗戶，那個掛著十一班牌子的窗戶里，也是一對男女在接吻，接吻的男女都是那么地忘情。

接吻的子藍怎么也不會想到和看到窗外有千山萬水來尋找他的小萌萌。

在這個不知是春天還是夏天的明媚陽光里，小萌萌一邊走一邊哭。

她想到自己為了他偷偷地用了錢買了小靈通，她想到自己為了他去網吧了解那些知識，她想到自己居然愿意為了他交出自己……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小萌萌知道自己失去他了，無論她做過什么或者將要做什么，子藍都不會回來了……

那些愉快的回憶……

如今的心痛……

當手腕開始流血的時候，小萌萌覺得自己想哭但已經沒有了眼淚。

小萌萌想：自己已經滿足了，一天里坐了兩次飛機，一次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愛人，一次是為了逃離。

當刀片割下去的時候，第一下，只有一道凹陷下去的痕跡，沒有血。

大概還是不夠用力吧。

其實她的心里還是害怕的，她在猶豫著、徘徊著，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她不知道這樣去做是對的還是不對的。可是她覺得這時的自己實在是太痛苦了，她總在想著那個男孩，即使是現在，她還是會想到他，她還是會問自己：如果那天他們在那個包間里完成了大人的事情，或者他就不會離開自己了。

心里又是一陣難過。

第二刀下去的時候，小萌萌覺得不疼，只有涼涼的感覺，還有紅色的血液流了出來。

她還是忍不住地想起那塊磕破了腿的皮膚，有子藍問她的聲音：“你的腿怎么樣了？”

第三刀下去的時候，小萌萌聽見門外媽媽對著爸爸說著柜子里錢的事情，她還來不及想完整子藍說的那句話，就聽見媽媽喊她。

“完了，這下媽媽發現了，要是他們知道自己偷錢的事情，知道了她是去南京看一個男孩，知道了自己談戀愛了，或者也會知道為什么她會好奇男女之間的事情……”

陣陣的心疼變成了恐懼。

小萌萌的手一抖，第三刀下去后，就有血液往外噴射出來。

她的臥室粉紅色的墻上頓時像電影里殺人時那樣被濺得一片血跡，血跡旁邊的門也恰好推開了，是媽媽尖聲的呼叫。

小萌萌被爸爸托著，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她還是想起她和子藍偷溜出去看電影的夜晚。她又好像在公交車上，被搖搖晃晃的公車搞得暈暈地想睡覺。然后，她就靠在子藍的身上睡了起來，朦朦朧朧地醒來后，她想突然嚇一嚇子藍，正要行動，突然什么東西就落在自己的唇上，濕濕的、熱熱的、軟軟的、柔柔的……

小萌萌流血的手隨著爸爸的奔跑在空中一抖一抖地起伏著，那一刻，小萌萌以為時光又倒流到了那個夜晚，她于是把眼睛閉得更緊了，從耳根到心里都溫熱了起來。

她想就這樣下去，永遠不要醒來。

責任編輯：馬小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