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重

姜蘇鵬

怎么看都充滿神性，22歲的丟勒，表現出與其年齡不相仿的冷峻與成熟?；蛟S過于拘泥、持重，我更喜歡倫勃朗自畫像的達觀、溫情。

“一切事物都好像是上天安排好似的?！毙判臐M滿的丟勒畫中題詞，毫不掩飾對社會地位的強烈自我意識?？∶赖哪?，明亮的眸，希臘的鼻，潮流的裝束，咄人的樣貌，是丟勒關乎尊嚴的表白“誰是愚蒙？誰為賢哲？我也全無意。但恍然一瞬，茫茫渺無涯矣！”。

處在德國歷史上最為暗淡的時期，思想與信仰混亂，藝術與文化低迷，饑餓與瘟疫蔓延，安寧不時被政治經濟暴亂所打斷。給自己一個超凡脫俗的形象，不僅僅出于虛榮心，有更深邃的個人精神，丟勒把理想看作神圣不可侵犯的。

眼界之闊，可與同時代的達芬奇比肩，精通繪畫、哲學、數學、機械和建筑。他相信理性和知識會使人高貴的存在，卻又對于人的不完美有深刻的認知。手中拿著一束藍色的刺薊花，隱喻夫妻之間忠貞的情感。這張自畫像是丟勒送給未婚妻的，滲透著對未來幸福的期許。不過多年后，丟勒的朋友們譴責他的妻子“善妒、刻薄、貪財”。但我認為那些沉靜在骨子里的美好情懷，幾百年后也不會消散。

這世上，有多少人不驚不慌，承受時光的消殆；又有多少人慎之又慎，遭遇命運的無常。生命微小如沙，能讓人記住的，真的不多。

近日讀紀德為亡妻寫的《遣悲懷》，會被他赤裸的坦率震到。紀德在世俗眼里是個絕對不持重的浪子，同性戀、戀童癖、私生女同時交織在他身上，與愛妻勉強廝守。妻子是他許多小說中的主人公，是他的逃避所，但放蕩不羈的他卻帶給她無盡的痛苦。正如他自己所說“我認為如果受人憎恨的確是自己的真面目，倒也遠勝于愛戴的卻并非真是本人。”該書是紀德獲諾貝爾獎那年出版的，起初只印了13本。通過失去的方式成長，最昂貴也最痛徹。

日本茶道里有一種器皿叫“樂茶碗”，看上去粗野不持重、鄙陋不端莊。因空無一物，則接納一切評價；因順勢而為，才包容萬千可能。它代表一無所有的禪茶最高境界。

持重意味著沉穩(wěn)，但也可能意味著保守。戰(zhàn)爭紀實片《斷刀——朝鮮戰(zhàn)場大逆轉》披露，中國軍隊赴朝第一仗被打成了空炮，頗具反思意義。當時中國上下盼著開門紅，毛澤東主席連發(fā)兩封電報提醒眾將領爭取戰(zhàn)機開始作戰(zhàn)。此時38軍接到作戰(zhàn)命令，軍長梁興初心理壓力很大。當時中方集結3個軍6個師打南朝鮮軍1個營，要以壓倒的兵力打贏首戰(zhàn)。

但一個偶然的情報改變了戰(zhàn)局。情報說即將進攻的熙川，駐扎的是美軍一個“黑人團”，與原先通報的南朝鮮軍一個營大相徑庭。結果作戰(zhàn)計劃被推遲一晝夜，等38軍各路人馬發(fā)起攻擊后，不料熙川僅是一座空城。原本駐扎這里的南朝鮮軍主力已于當日凌晨聞風而逃。彭德懷得知后大為震怒，甚至罵虎將梁興初是鼠將。

中國古代兵法有所謂“重戰(zhàn)”說，“須務持重，見利則動，不見利則止，慎不可輕舉也?！焙芏嗳酥蛔x懂了持重，卻忽略了“見利則動”。六年前，金融危機期間馬化騰就放言：中國未來的3年絕對是中國網民增長非常關鍵的3年，這個時候如果過分謹慎、喪失機會，對未來長遠發(fā)展是不利的。時至今日，市值破萬億港元的騰訊見證馬化騰的遠見。

兩年前采訪TCL董事長李東生時，面對當時面板產業(yè)集體虧損，仍堅持“從整個中國彩電產業(yè)轉型升級來講，國內必須有人做。如果國內有人投，也許我決心沒有那么大。”兩年后，為TCL帶來主要利潤貢獻的正是當年力排眾議上馬的液晶面板。如今面對傳統電視行業(yè)遭遇互聯網圍剿，他的回應很輕巧：我們需要鯰魚刺激一下。

一則公案。方會禪師聽完白云的偈語后大笑離去，白云不解幾天坐臥不安，求解。禪師說“你不如雜耍的小丑。小丑不怕人笑，你卻怕人笑?！?/p>

不知變通的持重，遲早淪為笑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