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輝



我對紫砂壺的認識還要從接觸瓷器說起。2000年初我組織了一家中國文物考古愛好者俱樂部,請了一些歷博、故宮退休的專家舉辦系列講座。當年開設了書畫、玉器、瓷器、織繡、家具、漢畫像石、古建等門類的課。可最終成系列辦下來的只有二類,一類是古陶瓷,一類是家具。回過頭一看確有其道理,因為這二類和我們日常生活最近,存世量也最大,而CHINA一詞在國際上是被視為瓷來看待的。
話扯遠了,當年系列組織旁聽了各位老專家的課后,自信心有了點小膨漲,認為過眼上手過,對比過若干館藏和藏家的真東西及贗品后, 對自己鑒別真偽的眼力多少有了點把握。可真的當自己實戰一段時間后,發覺自己不自覺地走進了一個誤區。除了交學費不說,真正能淘到到代的瓷器基本上都是民窯,而當年拍賣公司交易的絕大多數是明清官窯。若想撿官窯的漏,從概率上講其可能性不及萬分之一,也有幾千分之一。那又怎么能輪到你呢?這其中涉及藏品的入藏標準問題,并非夠老到代就可以收藏。
于是調整方向,專收文房類瓷器,歷代文人用器多清雅精致,且在器物上偶有題詩作畫,人文含量較大。可市場上文房類瓷器很少見,為什么呢?落魄的文人到當鋪典當能換取少許銀兩的也只能是金銀玉器,當年文房用器是換不來維持一日三餐的嚼谷的。因此文房類瓷器留傳下來的可謂少之又少。然而機會并非沒有。
這之后紫砂壺便進入了我的視野。我當時直覺認為紫砂介于官窯和文房二者之間,民間存世相對還算不少,在明清二代文人士大夫隱逸山林時,多以砂壺炭火烹茶的形式來清心明志,以示對當時權貴不合作的態度。于是我開始了對紫砂器文獻資料的收集,文獻相對來說還好找,難的是名家制作的上佳好壺難得一見。博物館當年少有收藏紫砂器,而優秀的紫砂器大多散落在私人藏家手里。民國時期,私人收藏家李景康就是一位紫砂收藏家。1937年前后李景康將自己收藏的名壺和考證資料編著成一本名為《陽紫砂考》的書準備出版,書分為上下兩冊。可巧碰到當年抗日戰爭,其下冊一直沒機會出版。最后李景康將自己收藏的老壺和手稿都藏在新加坡的老友宋芝芹處。上世紀80年代臺灣經濟起飛,人們生活富裕后開始注重追求在精神上的自由與獨立,這時作為茶道的器具紫砂開始流行。當年臺灣出版界尋訪到宋芝芹先生,將李景康的《陽紫砂考》下冊連同上冊一起影印出版。臺灣冶堂主人何健見到一冊1937年版李景康先生的《陽紫砂考》,其中有傳世名壺圖片和考證,為了能夠收藏到珍貴的紫砂器,何健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帶著一包現金和土產直飛新加坡。結果真像三顧茅廬的故事一樣,宋芝芹一聽對方要買壺,連壺也不讓看了直接送客。第三次何健請出了出版《陽紫砂考》一書的編輯朋友登門求售,最終換回六把清代紫砂壺。
從事收藏最忌聽講故事,很多初學者買的不是器物而是故事。之所以還在此講故事,其實是想說明故事背后的一個道理,即收藏研究要建立一個標準體系,這一體系要靠考古學所說的一個一個標準構建起來。而標準器則是靠流傳有序的傳世器和有紀年的出土文物來建立的。何健換回六把清代紫砂壺后,在臺灣藏家中產生了很大影響,此后陸續有藏家請他看自己的藏品,這樣為他豐富自己的入藏標準體系起到很好的作用。因為好的藏品會向權威匯集,而精明的藏家會利用權威來為藏品發掘文物身上的歷史和文化價值。這或可看作是個雙贏的互動。
在這我還要說一下文獻,在文物流通市場上,所謂撿漏比的是雙方知識的不對稱,你的知識儲備比對方多你就占有了主動,因為在這里價值是靠知識獲得的,多少有點荒原探險和砂里淘金的刺激,當然還有對未知的期待。紫砂壺最早的文獻資料當數明代周高起的《陽茗壺系》,書中著重介紹了31位紫砂民間藝人,像龔春、時大彬、李仲芳、徐友泉等名家都有介紹。如今現實中上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我以為重點是看看該書的后半部分,他對我們當今選壺、賞壺、用壺有理論上的指導意義。還有一本必須提的書是成書于清嘉慶十八年的由陳曼生主持編著的《茗壺二十品》,此書壺型由朱石梅鉤摹。朱石梅名堅號石眉,清嘉慶道光年間人,精鑒賞,擅山水花卉,又工篆刻,首創紫砂胎包錫壺,將紫砂與錫玉工藝結合,令砂壺別開生面。此書將數百年沉淀下來的經典壺型,經陳曼生再度改良設計,由宜興名家楊彭年制作,以茗壺二十品的形式流傳下來,世稱曼生壺。
擁有文獻知識并不等同于你就能撿漏得真品,很多造假者多是依據書中圖片資料制假,外觀大樣與圖片中的實物看起來也差不多。記得收藏家馬未都說,自己當年在故宮瓷器館蹲點看東西,幾乎是有時間就去,一件藏品被工作人員轉了個角度他能馬上發現,因為他目測的影像已深深印在心里。展品轉個角度給出的信息又不一樣了。所以除了看還要上手,因為上手后器物的重量、質感、色差等更為細致,這樣你的主觀感受才能轉化為信息保存下來。我記得2003年我收入了一把提梁壺,紫砂材質呈粟黃中起淺色芝麻點,壺形似南京出土明朝太監吳經墓的那只提梁壺的樣子,只是壺腹到底的弧線比出土那只要收得窄,壺蓋內壁不是常見的圈壁,而是從未見過的十字形。在壺壁處流(壺嘴)的根部則以柿葉形裝飾。從以上細節可以推斷出此壺應借鑒了明代金銀器的形式,用料屬行內稱之為芝麻鍛的紫砂礦料所制。
壺最終是為人服務的,無論形式如何變化,泡茶好用是第一位,否則就成陳設器了。所以好用耐用才是正道。看似簡單的出水流暢和握把的舒適手感,名家和庸常匠人之作一比則高下立判。砂壺其簡練大方之形,淳樸典雅之色,安詳怡然之態為歷代文人士大夫推崇,用明代文人張岱的話說可“直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無斷色”(《夢憶》)。砂壺泡茶時呈現的“蓋即不奪香,又無熟湯氣”的功能才真正是紫砂器超越金銀、瓷器的獨門秘技。紫砂擁有獨特的分子結構,經過1000度至1250度窯火的煅燒,出窯的紫砂壺在泡茶時擁有一種可透氣功能,能使茶葉在壺內幾日不變質且不腐,就像人體皮膚可以出汗去濕的功效一樣。而偽劣紫砂則不具備這一神奇功效。我曾做過一個試驗來驗證這一說法,即將鹽溶于溫水中,然后倒入砂壺內,一夜后紫砂壺外壁會析出結晶的鹽霜。這一方法檢驗真偽屢試不爽。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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