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伏雨



“違建”——記憶中這詞兒從來就沒像當下這么火過,隨著三環路旁某高檔小區樓頂頗為雷人的“多功能花果山”被媒體曝光,違建現象一下子成為了出鏡率最高的熱點詞匯。
想想這所謂的“違建”,不就是老百姓口中的“私搭亂建”嗎?其實這詞兒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物,尤其是對于從古至今人丁興旺的北京城,違建似乎從未離開過這里。相信在每個北京人的記憶中,有關“違建”的回憶,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點,他們帶著些許的辛酸,夾雜著百姓生活中的樸實樂趣,為我們留下了這座城市彌足珍貴的發展記憶。
違建震感
1976年7月28日,這個日子對于上了歲數的北京百姓并不陌生。距離北京百里之外的唐山撼動了整個中國,而北京古都的震感也讓所有百姓將“天災”作為了當時的熱詞。隨著這一熱詞到來的,除了瓢潑大雨和諸多在震撼中不堪重負化為瓦礫的小平房,還有各家各戶的團結與北京人特有的樂觀。地震棚或許正是這苦中生樂的最好見證。為了避免余震帶來的更多損害,居民們從小平房中搬出,在院子里、胡同里搭起了地震棚兒。這猶如雨后春筍般的地震棚,非但沒有為這場災難增添更加濃重的陰霾,反而為這京城增加了不少人情味。
每到傍晚,各家土爐子上散發出的菜香融匯在胡同上空,因為沒有了原來院墻的束縛,孩子們的活動區域得到了無限放大,穿梭在大小地震棚之間,一不留神就會碰到這家的面盆、那家的水缸。和善的嬸子大爺總會說上一句:“爺們兒,慢點嘿,跟地出溜似的,留神摔著……”在孩子們的歡笑聲中,還有婦女們的聊天聲,爺們兒們“車馬炮”的“廝殺”聲……天色暗淡,大家伙睡意漸濃,猛然地震棚恍如白晝,“來電了!有燈了!”最高興的仍舊是孩子們,原來是電車廠當電工的劉大爺悄沒聲地從屋里拉過來了電線,臨時電燈拄著拐棍成了所有人的新朋友。
地震過后,各家各戶搬回屋中,然而地震棚卻留了下來,有的成為了家里的雜貨鋪,有的則被改為小廚房。而后,隨著家里插隊返城孩子們越來越多,住房緊張情況越發凸顯,索性將臨時的小房經過加工改造,變成了新屋子。原來中規中矩的四合院,一下子在這場蓋小房的風潮中隱身成了大雜院,曾經的氣派大氣被更多的人氣兒所占據。這濃濃的人氣使整個院子變得越發溫暖,仿佛是大伙難舍于住地震棚兒時的熱鬧與灑脫。這家遇到了坎兒,同院兒的街坊鄰居眾伸援手。那家兒的小子忤逆不道對老家兒不敬,整條胡同的大爺大媽都會教訓兩句,替老人拔份兒……雜院的出現更加突出了人情味,雜院的氛圍更烘托出了北京這座城的溫暖,這或許是北京較早出現大規模違建的時代,而這違建又因為住在這里的人卻顯得格外“柔軟”,直暖人心。
違建之色
別以為違建都是跑馬占地,各家各戶只為一己私利,在北京胡同中從來就少不了綠色的存在,而這些綠色也大多來自百姓們善意的“違建”。
漫步于胡同深處,你會發現路旁沒準就會出現幾個用碎磚頭砌成的小花壇,他們或是位于窗下墻根兒,或是處于拐角旮旯,這都是胡同百姓的另類“違建”。相貌平平的小花壇其內容則不可小視。
初春,一叢叢一簇簇的迎春花、丁香花,不但帶著春的氣息,更為所有路人帶來了一縷清香。夏日,花壇中生長出的攀巖能手——葫蘆、南瓜,早已勤奮地隨著主人事先設定的路線占據了胡同上空,它們用清涼的綠色為人們遮蔭避暑,而結出的碩大南瓜更成了北京百姓餐桌上瓜餡餃子必不可少的原料。秋天,菊花又成為了胡同的主人,金黃色、深紅色、白色、粉色……各種形狀、各種姿態給胡同帶來了不一樣的雅致。別以為冬天的花壇只能被枯枝落葉占據,等待一年的盆景臘梅終于得償所愿地一展身姿,正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
除了上面提到的品種外,女孩子喜歡的指甲花、皮實的死不了、形象可愛的雞冠花,還有能嘬出蜜的串兒紅也均是胡同“違建花園”的常客,它們為這座京城增添了不少情趣與色彩。
違建之味
提及胡同中的違建,不得不說最為常見的煤棚。燒蜂窩煤取暖的經歷恐怕所有北京人都有,而從煤棚中往屋子里搬煤的經歷,恐怕所有住過平房的北京孩子也絕對少不了。
顯而易見,本來住房緊巴的北京家庭,每到冬季采暖季節,不可能將一冬的蜂窩煤全部放在屋中,所以只好另辟蹊徑,還是在胡同中想辦法。貼著墻根兒,砌起兩面一人高對應的矮墻,石棉瓦坐頂,講究一點的以鐵皮做門,一個簡單實用的小煤棚就此誕生。過去的北京,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各種材質的煤棚并排占據在胡同里,雖然觀瞻上頗顯凌亂,卻為百姓的冬季取暖提供了絕對的方便。
因為有了煤棚的幫助,蜂窩煤爐子才得以在更為寬闊的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當然除了其本身的取暖功能外,還有著無盡的美味記憶。
烤饅頭片應該算是這記憶中出鏡率最高的,平時孩子吃飯不怎么愛吃主食,聰明的家長將饅頭切片,直接放在爐臺兒上,在熱力的作用下,饅頭片變干變脆充滿焦香。拿上一片當零嘴,嘿!不比肯德基麥當勞次!
除此之外,自家烤白薯更是誘人,不用挑身材肥碩者,只撿白薯頭兒或細長條者即可,將這些平日里不起眼兒的家伙放于火眼兒周圍的空間位置,只需慢慢等待,等到它們再出現眼前時,冒油,散發香氣的烤白薯放在面前,我敢保證您連皮都不肯放過。
時過境遷,隨著北京“煤改電”工程的不斷深入,燒蜂窩煤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自然那些煤棚的功能也轉換為雜物堆,為城市的整體環境帶來了不小影響,但那個時代帶來的特殊冬日回憶,卻給每個北京人留下了特殊的印象。
違建之趣
鴿子對于北京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每日盤旋于京城上空的鴿子們演奏著專屬樂器——鴿哨,奏響了北京的樂曲。這樂曲伴隨著電報大樓的“東方紅”穿梭于胡同,穿梭于百姓的耳畔,隨時提醒著所有在這里的人們,這里是北京。
然而,我們的音樂家們肯定不會想到自己的棲身之所也是違建中的一員。北京人養鴿子的歷史可追溯數百年,最早用于軍事情報傳遞的鴿子,隨著戰爭時代成為過去時,來了個華麗轉身,從歷經風雨的郵遞員轉為養尊處優的寵物群體。因最初深受皇族的喜愛,所以被坊間廣為效仿,一時成為北京玩家的深愛之物。而后,愛玩會玩的北京人又將鴿子通過馴化,培育出眾多觀賞鴿品種,甚至于出現鴿子譜這類根紅苗正,有章可循的系統化、理論化體系。現在我們通常見到的也有很多,如點子、鐵膀、鐵翅烏、銅翅烏、黑玉翅等觀賞鴿。
您瞅瞅鴿子都能玩出這么多花活來,就甭說鴿舍得多講究了。老北京人為鴿子們選擇的家通常位于房頂之上,木板、鐵絲網、檁條……是必備之物,鴿舍內草編的鴿子窩,三角形立架、水碗、食盆一應俱全,上下有序,一層層一排排。要說北京先住上樓房的恐怕當數鴿子了,它們要比人有福氣。
正因為養鴿愛好的盛行,當時的北京每到傍晚,經常會看到舉著拴有布條竹竿的養鴿人,站在房頂,迎著夕陽,吹著口哨,召喚著鴿子們的景象。而那鱗次櫛比,猶如“炮樓”一樣的鴿舍霸占于房頂之上,也成為了胡同一景兒。多少年來,每當聽到久違的鴿子哨響徹天際,還是有很多人會想到兩個字——北京。
與北京有關的違建還有很多,它們在北京歷史中確實給北京百姓提供了相應的方便與樂趣,或多或少地給我們留下了些許的生活印記,其中的點點滴滴也組成了濃濃北京味道。
不過,隨著城市的發展,統一管理與風貌規劃的重要性越發凸顯,散兵游勇般的生活方式勢必會給現代都市發展帶來阻礙和影響。胡同中像炮樓一樣的鴿子窩少了,但取代它的卻是更像炮樓的“小二樓”,他們的出現非但沒有給我們的古都增添半分韻味與亮色,卻使胡同風貌大打折扣。更有甚者,在房頂堆放雜物和垃圾,對周圍鄰里的采光與安全均帶來了很大影響,因此而引發的糾紛屢見不鮮。
再如過去的小煤棚,雖然因為蜂窩煤時代的過去而廢棄,但其身量卻不降反增,居然變成了擁有數平米的小房兒。有的大開儀門各種雜物來者不拒,有的干脆成為外地來京人員的棲身之所,防火、治安、衛生……各種問題均由這違建的小房而起。
此外,雖然胡同中碎磚頭與廢澡盆組成的花壇被統一樣式、統一管理的花圃所取代,但肆意停放的汽車從一定意義上講,也起到了和違建一樣的功能,給交通、環境帶來了不小影響。
不過,鄰里間的親情也隨著城市發展腳步的加快而漸行漸遠,他們的離去對于所有熱愛生活,以及對北京有著濃厚感情的人們來說無疑也是一種陣痛。尤其是近年來,政府有關部門出于改善百姓生活環境以及保護古都風貌等目的,對胡同中的雜院進行大面積推倒重新建成中規中矩的四合院,或是鱗次櫛比的樓宇建筑。在這一過程中,有很多雜院居民搬離了胡同,遠離了鄰居,曾經濃郁的京情京味因為北京土著的減少而越來越淡化。如果說每座城市都有各自的一種精氣神的話,那么北京人、北京生活便是這座城市貫穿每個角落的精氣神兒。期盼我們這一特殊的違建能夠通過重建、修整的另一方式,在保證百姓生活質量的前提下,能夠盡量多保留一些北京原住民的生活印記。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值得紀念的建筑,大雜院也許不符合城市規整建筑的理念,但是大雜院所代表的特殊年代的文化特征,卻不應該一刀砍倒,隔斷北京城發展的記憶。如果能留下一兩個保持著北京人生活印記的大雜院,只改造而不是推倒重建,使這滋養北京之魂的沃土能夠越加肥沃,讓更多人感受到北京獨有的生活氣息,不是更好嗎?
(編輯·宋冰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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