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旅行

談雅麗

玻璃杯子

我走入的是七重迷宮，我在此穿梭

曾以為我青春的身體，是一條清澈的小溪

我流淌到了哪里，哪里就青草遍地

但人們說你是一只干凈杯子，從里到外

從身體到心靈，干凈得我不能拿在手中

我不能容忍最小的草，或者一粒灰塵

飄落在你的杯底，甚至不能容忍有雜質的我注滿你

如果我是溪水啊

我害怕那年的愛弄濁我的青春，還害怕

我失手打碎你，此后每年

我心里都會發出

——清脆的疼痛

曬衣線

東城區，我尋遍大樓小樓的縫隙

才找到這一處陽光空地

牽一根電線，在樹與樹之間

我想晾曬十年來你屋里藏滿的陰影

我喜歡陽光很大的日子，飛舞的光線

一直可以透過窗戶，照到床前

洗衣機轉動著，這些年我們曾過得輕狂

那些沾在生活里的污穢，發霉的想法

沮喪的淚水，還有坐地鐵時放進

公文包的嘆息，有污跡的地方我都將

一一洗凈，剩下的事就交給陽光和風

在曬衣線上飄啊飄的床單、衣服

傍晚我把臉貼近它時，感到一股干爽的

暖意，我把干凈、美好折疊著帶給你了

余生，就是等著你回家

天漸漸黑了

接下來

星光開始撒了滿地——

記憶瓶蓋

一無所求的日子

你的一句話，就像搭建在大廈最底層的

一塊磚石，等待著搖搖欲墜

將沒有什么最終留下，甚至房子和

夢。我在蘋果樹下走來走去，門廊外

陽光鋪灑到九重宮殿，但所有一切

都會化為虛幻和影子

云朵向山背推移，搖動樹影的風發出一聲長嘆

仿佛從那里一步就夠到了黃昏，又仿佛是你

把手放在我森林般的長發里

多么溫柔啊，在假想的親吻之前

請讓我再一次擰緊記憶的瓶蓋

普 世

從祝圣寺回來的晚上，我感到了

佛身上的普世之光，慈悲、善良、美好

感到春風駕臨受傷的海平面

或停頓在一棵高高的菩提樹上

惟正法師雙手合什，禪釋祝融峰頂的霧海

寓意吉祥，韓夫子當年的大霧也有幸被我遇見

同窗在長凳上，一字一句解釋法師的耒陽話

我們闊別已久，卻為小小的分享相視一笑

未知的神秘像大風吹遍大廟

我曾執著一人，年輕時在山前郵筒里投下

手寫的信箋，那張模糊不清的地址

也許不可馱載，千里顛簸的情緣

我仔細審視過我的生活，驕躁的部分

單調的節奏，或是偶爾遇見某人的福音

我有過含淚的心，是因為我深深愛著

摸到心里柔軟的部位，那里永遠都不需要

紙和方向，只需要一個微笑的人

他在每個夜晚都對我說：

“晚安，媽媽……”

夏日時光

你那里的庭院，夏天開滿奇異的黃花

海棠用嫩紅新枝，支撐起天空的一半

另一半是你的——

我一趟趟晾曬洗好的衣物，紅底碎花的

床單飄在藍天底下，陽光使我

重新變回一個幸福的女人，你忙碌

而我等待……

窗外的飛鳥帶來一片羽毛，那又輕又小的

仿佛是時間從肩頭，輕快滑落

傍晚很清涼，可以想最小的事情

走很遠的路，感到清晰的美好

溢滿了我的心懷

我們相愛已久

整個夏天，我們都在話語中設計未來的

小屋，那奇妙夢想一次次引發內心的

波蕩。仿佛一滴露水，從皮膚上滑落

很快，很快地——

掉進了大海

秋風斑斕的小鎮

過于濃烈的每天都在消散，八月末

漫長的灼熱后，在一個干凈的晴天

走進秋風斑斕的小鎮

一陣木錘糖的清香里，一幢吊腳樓

側立于黃澄澄的白樺林

手鼓在悠揚的音樂中輕敲，要推開哪一扇

窗子，才能站在時空位移的投影里

看到白衣男子，如菊的笑顏

我喜歡暮色落巢于湖水

青石板路上回家的賣花阿婆

淡淡的疲憊，這是質樸的生活本真

午后墻角的雞冠花，昂揚鮮紅

像去年我經過樸素的街口，而他羞于表白

秋風將落日吹到小鎮那邊

明晨我將穿越新雪的，梅花鹿的腳跡

他不肯輕易露出的笑臉，將被我念想

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