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光汗家的禮物

●胡艷芬

梅光汗家的禮物

●胡艷芬

24年前的事，現在回憶起來，梅光汗的胸口還會痛。

1990年的一個清晨，妻子任春愛懷揣幾張糧票，搭乘同村人的拖拉機到鎮上換糧食。可在返回時，意外發生。拖拉機輪胎一滑，掉入一邊的山谷，任春愛被甩出去，后腦勺撞在巖石上，昏迷過去。經搶救，命是暫時保住了，但她胸口以下癱瘓，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后續治療。前后加起來，醫藥費大概要六七萬。

24年前的六七萬，對一個山溝里的農民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那時兒女都還小，所有重擔都落在梅光汗肩上。想來想去沒法子，他咬咬牙，決定挨家挨戶去乞討。不，準確地說應是“借錢”。打定主意的第二天一早，梅光汗就出門了。他背了個麻布包，里面是夫妻倆的身份證，縣、村開的困難證明。土里刨食的莊稼漢不怕吃苦，卻也拉不下臉來跟陌生人伸手。“當時真的尷尬極了，有些人相信我，也有些人表示懷疑，甚至還嘀咕說我是騙子。”有時候，梅光汗覺得自己的臉一遍又一遍被踩進土里，但想想重傷的妻子，他豁出去了。

每次有人給錢，梅光汗都一筆一畫地將數額和對方的姓名、住址記在本子上。少的一塊兩塊，多的幾十上百塊，都記上。他沒算過走了多少人家，上千戶是有的。幾個月下來，他籌到了三四萬元，再加上自己的積蓄，終于湊齊了妻子的醫藥費。

浙江臺州小林山村的村民，都知道梅光汗一家的故事，因為那個被所有人認為最多能活一年的老婆，現在依然活著；當年從村民們手中借來的救命錢，到今年為止，梅光汗都還上了，最少的一筆，只有2角錢。

“無債一身輕了！”梅光汗說，守著能幫他管錢、心疼他下苦力的老伴，還有幾畝稻田、4頭豬，他覺得日子越來越好了。面對“是什么支撐一家人走到現在，活著，并且兌現了當年一定會還錢的承諾”的追問，梅光汗一家，搬出了3件特別的禮物。

丈夫的手工護理床

妻子任春愛自胸部以下沒有知覺，每日吃喝拉撒都只能倚在床上，由梅光汗貼身服侍。山上的冬天格外冷，在床上平躺太久，身體僵硬難受。怎么能讓妻子坐臥自如，遇上好天氣，還能推著到屋外曬曬太陽？大約5年前，梅光汗琢磨著要為妻子買張護理床。

“看了好多樣式，有的太寬，推不進屋，那些好的，又實在買不起。”梅光汗說。那些年，全家的收入就靠他種田和養豬，賺一點兒還一點兒債，從來不敢存錢。

最后，梅光汗決定自己做一張，就照著醫院護理床的樣子做。他沒學過電焊，也沒有設計基礎，從床板、床架、輪軸、轱轆再到搖柄等等，每一個零部件，都是梅光汗一點一點從廢品回收站低價買來的。起初依葫蘆畫瓢，全然按照醫院的樣式設計——控制床頭升降的搖柄在床尾。沒人看護的情況下，妻子獨自無法操作。最后他干脆推翻了之前的設計，將搖柄裝置安在了床頭的右側，伸手可及。

這張手工護理床由左右兩邊拼接而成，在室內合成一張寬寬的大床，拆開來，還能分出一部小推床。

床板上，均勻分布著幾十個圓孔，是為通風除濕專門鑿的。這張純手工的護理床，梅光汗天天下了工就做，一直做了5個月。

妻子的手編草帽

在村民們看來，任春愛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24年癱瘓臥床，手還能動，能干活兒，更是不敢想象。

除了過去8000多個日日夜夜丈夫的按摩和撫觸，為了保住雙手的功能，任春愛每天堅持編草帽，沒出事故前，她一天能編兩頂，現在她兩天編一頂。在集市上，一頂草帽能賣三四塊錢。“這是我唯一一件能為他做的事了。”

“最早的時候，我活不下去，總是想著死，是他一直鼓勵我，給我信心，我的命是他給的，不活下去就對不起他。”

妻子的草帽是送給梅光汗最好的禮物，“只要她的手能活動，比得到什么都好。”老梅說。

爸爸的還債本

借債24年，還債16年，用過多少個記賬本，梅光汗已經記不清了。唯有最瑣碎的一本賬簿，他留下來了。

“前樓、下路、海游街、雙井頭、丹峰路、上馬老路……”只有小學文化的梅光汗，將好心人的住址全部記錄下來，因為有些人不愿告知姓名，他只好向鄰居打聽，無論如何得確保將來還錢時，能找到人。

這本賬簿上的賬雖然早已還清，但梅光汗特意保留了下來。“我活著，自己做個念想兒，時時刻刻不能忘記這些救命恩人，我要是不在了，這本子就留給孩子們，讓他們也要記得，當年有這么多人曾經救過我們一家。”

女兒梅海燕支持父親的舉動，除了銘記恩情，她說：“本子里還上的每一元錢，都是爸爸起早摸黑賺回來的。將來，這本子我替爸收著，我們做人也要像他一樣！”

（摘自《臺州日報》2014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