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偉坡

老年人愛憶舊,大都在回首往事中安度晚年。我早已年過古稀,也常常回憶起自己的人生經歷,特別是1958年的“大躍進”。我當年是河北天津師院中文系的學生,主要任務本應是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可是,我正在讀大學二三年級的1958年,主要精力和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到了各項政治運動和生產勞動之中。
毛澤東說:“搞大躍進,就是整風反右的結果。”整風反右,連續不斷地反右傾、反保守,多次嚴厲地批判“反冒進”,在這種形勢下,高喊著“超英趕美”的口號,“必須在很短的歷史時期內,把世界上所有的資本主義國家遠遠地拋在我們后面”(引自劉少奇的報告,1958年5月28日)。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制定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提倡敢想、敢說、敢干,稱“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偉大時期來到了”,“大躍進”熱潮自此形成。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北戴河會議掀起了更為迅猛的全民大煉鋼鐵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狂潮。
當時,我是學生干部,還是中共新黨員。黨要求黨員做黨的馴服工具,要當促進派,我就努力爭當馴服工具和促進派。在1958年一系列政治運動和生產勞動中,我都積極參加,全身心投入到“大躍進”的狂潮中。現在回憶起來,仍歷歷在目。
一、寒冬在楊村軍訓
1958年2月放寒假。2月20日,農歷正月初三,我和部分同學響應號召,報名參加寒假軍訓。21日12點半,我們乘104次火車到達楊村軍營。這是向解放軍學習的好機會,也是一次考驗。我和其他同學一樣,表示了決心,要做到“四不怕”:不怕冷,不怕緊(張)、不怕苦、不怕累;做到“四好”:工作好、團結好、紀律好、學習好。
在軍訓期間,我們學習解放軍,組織軍事化、行動戰斗化、生活集體化。從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燈,一切行動服從命令聽指揮。我們在解放軍連長、排長帶領下,先后參觀了解放軍戰士的內務、坦克表演、炮兵表演。聽了軍隊領導人關于人民解放軍優良傳統、新戰士魯松澤苦學苦練的模范事跡、抗美援朝中國志愿軍特等功臣于德江(音)的英雄事跡等報告。解放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勇犧牲精神,崇高的愛國主義思想和嚴格的組織紀律性,使我很受教育,下決心要向解放軍學習。2月22日,寒風呼嘯,黃沙彌漫。我們乘狂風、迎飛沙,在操場堅持操練,個個成了土人。操練完畢回到營房后,就用冷水洗頭洗臉。25日,寒潮襲來,我們趴在射擊場,練習實彈射擊。28日凌晨,大約三四點,正在睡夢中,突然傳來命令:“緊急集合!”“不準開燈,小聲點!”我們摸瞎穿衣服,打背包生怕落后掉隊,結果有穿衣服沒系扣的,有穿一只襪子、光一只腳的……12分鐘集合齊,開始急行軍。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黎明時分,又回到營房。
3月1日,與解放軍官兵聯歡會餐后,我們告別了楊村,返回學校。
二、“雙反”吹響“大躍進”號角
3月3日是農歷正月十四日,星期一。這是新學期開學第一天,開始正式上課了。就在這一天,中共中央發布《關于開展反浪費反保守運動的指示》,要求立即開展“雙反”運動。《指示》說“雙反”運動“是一個社會主義的生產大躍進和文化大躍進的運動”。“雙反”的重點是反保守。中共中央認為,這個運動,可以有力地揭露黨政干部中存在的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和宗派主義,迅速打掉官氣、暮氣、闊氣、驕氣和嬌氣,提高群眾的覺悟和積極性,以期用同樣的人數,同樣的財力和物力,辦出比原定計劃多百分之幾十,甚至多幾十倍的事業。(李谷城:《中國大陸政治術語》)
“雙反”《指示》,標志著中共中央正式向全國吹響了生產和文化“大躍進”的號角。
我的日記3月8日記載:
播音機說話了:“我把近幾天的新聞報告一下,福建省今年成為畝產千斤省,黑龍江一年農業機械化,甘肅省三年水利化,河南省一年水利化……。”播音機剛住嘴,河南省的一個同學說,這個數字又落后了,我們河南省要在三個月水利化。
全國進入了“大躍進”年代。
革命干勁和躍進氣氛,在我們學校很快就鼓動起來了。3月4日,挑戰書、應戰書、保證書陸續在校園張貼出來。我和幾名同學,以“青年戰斗小組”的名義,用《戰斗的口號 行動的綱領》為標題,也貼出了大字報。同學們人人都訂“大躍進”計劃,在思想、學習、體育、衛生各方面以及“雙反”中,都要“大躍進”。有幾名同學提出減免自己的助學金(非調干生大都每月享受2元或4元助學金),很快就有十多人報名響應。
3月11日,學校召開全校班團干部促進大會。我是班長,代表本班在大會呼出的口號是:“苦戰二年半,達到紅與專。畢業分配時,不講任何條件!”這就是全班“大躍進”的奮斗目標。
14日,召開全校“雙反”躍進誓師大會,聲勢浩大,氣氛熱烈。我班同學與全校師生員工都投入到“雙反”運動中了。同學們表決心,比干勁,看誰寫的大字報多。有的同學表示要寫大字報500張,有的女同學體弱,寫大字報竟然到深夜一點多,校園頓時出現了大字報高潮。幾天來,教室里、樓道里、校院內,到處都是大字報,真是鋪天蓋地。大字報在墻壁上貼了一層又一層,從三層樓直垂到地面,遠看疑似瀑布傾瀉下來。院內扯起許多繩子,許多大字報掛在繩子上,像廟會上的布棚一樣。大字報的主要內容,就是揭露“三風”(“三風”即是主觀主義作風、官僚主義作風和宗派主義作風)、打“五氣”,同時也揭批教師的所謂資產階級教學思想。
三、自我革命與大辯論
“雙反”運動,本來是針對黨政干部揭“三風”打“五氣”的,隨著運動的發展,到4月初,開始了全體師生自我革命、興無滅資,又叫思想躍進,向黨交心。
4月3日,學校召開思想躍進大會,全校干部教師拿著決心書、保證書,敲鑼打鼓送給黨委領導人,表示向黨交心。
4月4日,學生進入了自我革命的大熔爐。當天下午,座談院黨委李(榮樸)書記的動員報告。晚上,同學們都在寫大字報、小字報,表決心。我們班的黑板報上出現了相互挑戰的條件,自我革命要“四不怕”:不怕疼痛、不避重就輕、不怕任何包袱、不怕得罪人。
自我革命的大致過程是暴露問題、開展辯論、進行批判。
通過座談會、大字報、小字報,大部分同學能初步暴露自己、揭發別人。主要問題如:個人主義、名利思想、白專道路、厚古薄今、暮氣、驕氣、嬌氣,等等。但開始還不夠普遍、不夠深入、不夠深刻。
為使自我革命深入發展,就得學習。早在2月2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周揚的《文藝戰線上的一場大辯論》。此文經毛澤東修改,指出:“個人主義在社會主義時期是萬惡之源。”個人主義該是多么可怕呀!
4月中旬,學習《人民日報》社論《搞臭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社論指出:“知識分子的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表現是形形色色的,但萬變不離其宗,根本問題是從個人名利出發,不顧國家和集體利益。”“要徹底地把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丑惡面貌揭露出來……把它徹底搞臭,徹底燒透……讓這種濃烈的臭氣,使任何人都掩鼻而去。”(1958年4月12日或13日的《人民日報》)
5月3日下午,我們河北天津師院的同學到天津大學,聽共青團中央宣傳部長楊海波關于紀念“五四”運動的報告。他講了三個問題:認清祖國前途,樹立革命大志;去掉思想包袱,決心又紅又專;勤工儉學,成為有文化勞動者。他著重闡述當代青年自我革命的重要性,必須解決“現在為誰學習,將來為誰勞動”的問題。他明確指出,在自我革命中,有三種不同的態度:一部分人是積極自覺地進行自我改造;一部分人主觀上愿意改造,但還想保留一些,處于被動地位;極少數人抱著過關滑過去的思想。
楊海波的講話,其實是對大學生自我革命進一步深入的動員報告。他說極少數人抱著過關滑過去的思想,實際是要人人過關的,誰也別想滑過去。
于是,學校又一次停課,掀起新的自我思想改造的高潮。
黨組織要求學生黨員干部,要帶頭自我革命,檢查自己的問題。我是班長,3月底,組織上又讓我擔任本班黨小組組長,必須帶頭暴露自己的錯誤思想,講自己有個人主義,計較個人得失;有名利思想,想成名成家;主觀急躁,還有驕氣等等。其他幾名黨員同志,也都能起到帶頭作用。這樣就大大解除了同學們的顧慮。
同學們大字報、小字報不停地寫,座談會隨時召開,很多人說了真心話,向黨表忠心。僅5月17日的座談會,暴露各種不正確的觀點,就有三四十個,較前又深又廣。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一些問題:1.個人主義有進步作用,是學習的動力;2.憑本事吃飯是理所當然的,有了本事就吃得香;3.關于紅專問題,有主張先專后紅的,有只專不紅、不想政治的,還有提出“只紅不專”、“先紅后專”和“不紅不專”的,甚至有人表示自己要走“粉紅色道路”;4.關于為誰學習的問題,有為光宗耀祖的,有為吃喝玩樂的,較多的是為名利,想當作家的。程××等,睜眼動手就是寫作,閉眼一想就成了作家。劉××在寫作中描繪了自己的形象:當了作家,加入了作家協會,被許多姑娘們追得頭昏眼花,最后和一位年輕貌美的女詩人結了婚,到杭州西湖賞月吟花去了;5.其他,有的悲觀厭世、暮氣沉沉,說什么“早知人生這樣難,父母何必把我生”。有的嬌氣很重,怕困難,怕吃苦。甚至有的同學把日記中一閃念的思想活動,寫成大字報,向黨交心。
在充分暴露和揭發問題的基礎上,運動就轉為大辯論和大批判了。
同學們停課辯論。辯論會的形式,主要是以小班為單位,30多人,把課桌拉到教室墻邊,圍成一圈。會前看文件、找材料、寫提綱,然后開會發言,展開辯論,伴隨著批判。大辯論,主要是圍繞兩個問題展開的:一是個人主義有無動力,另一個是紅與專問題。
5月23日,舉行全校大會,辯論個人主義有無動力問題。
一種是有動力的觀點,認為個人主義有動力,能起促進作用。高年級有一名同學,在大會上現身說法,說自己就是由個人主義的動力,刻苦學習,才考上大學的,別看個人主義表面臭,實際上個人主義像臭豆腐一樣,聞著臭,吃著香。他的觀點,實際上說出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真實情況和想法,只是在當時形勢下,不敢公開講。另一種是無動力的觀點,多人在大會上發言大批“動力論”。說所謂個人主義的動力,是為個人的,一旦個人目的達到或遭到嚴重挫折,就會心滿意足或灰心喪氣,就會失去動力。只有為國家為人民而學習,才是真正的動力,才能持久。同時還揭批了個人主義的種種表現,說明“個人主義是萬惡之源”。
當時,只要為個人利益,一概當作資產階級個人主義,徹底批透批臭。現在看來,這是不對的。“以人為本”,個人正當權利應當維護,而不應批判和否定。馬克思曾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與他們的物質利益有關”,“物質利益是人們從事一切社會活動的基本動因”。(《炎黃春秋》2006年第5期)董健的文章《個人主義與公民社會》(《炎黃春秋》2010年第3期)引用馬克思的話說:“如果我們否定了人的健康的個人主義,這個集體主義就帶有很大的虛假性。”董文是一篇為個人主義“正名”和“平反”的重要文章。該文指出:“在我國,個人主義長期遭到否定和批判。……從國民黨當權到共產黨主政,都批判個人主義,都是黨國至上。”實際上個人主義這個詞是一個正面的概念。確認“個人本位的獨立、尊嚴和價值,就是個人主義。個人主義是現代公民社會之政治倫理道德倫理的文化價值基礎”。不能把個人主義與損人利己、損公肥私、自私自利混為一談。
紅與專的關系是大辯論的另一重點問題。
什么是紅?什么是專?紅是指正確的政治思想觀點;專是指為人民服務的專業知識和技能。
1958年1月,毛澤東在《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中提出了“又紅又專”的口號。他說: “紅與專,政治與業務的關系是兩個對立物的統一。一定要批判不問政治的傾向。一方面要反對空頭政治家,另一方面要反對迷失方向的實際家。”“政治和經濟的統一,政治和技術的統一,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就是又紅又專。”(《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七冊,1992年版)隨著運動的發展,又出現了“紅透專深”的口號。
3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郭沫若的《紅透專深(調寄十六字令)》:
紅!
雙反之火正熊熊,
燒五氣,
努力學工農。
專!
技術革新在眼前,
學科學,
戰向地球宣!
透!
鍛煉須從勞動受,
新八路,
今日又從頭。
深!
鐵杵磨成繡花針,
向黨組,
交出一條心!
在紅專大辯論中,辯論批判了如下一些觀點:
1.只專不紅,不問政治的白專道路;
2.先專后紅,片面把郭沫若作為這方面的典型代表;
3.不專不紅,飲食終日,無所用心;
4.粉紅色道路,有人說:“又紅又專”太難了,“白專道路”又太危險,自己要走粉紅色道路。經辯論,指出粉紅色道路就是中間道路,實質仍是個人主義,一切為我。
5.還有人提出了“光紅不專”和“先紅后專”的觀點,例如紅軍炊事班長、年輕農民黨員即是。
經辯論,認識到“又紅又專”是在今天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黨向知識分子特別是知識青年提出的口號,既不是向過去歷史人物提出的,也不是向工農群眾提出的。同時還應明確,紅與專既是要努力達到的目標,又是要達到目標的努力過程。
在自我革命和大辯論的基礎上,運動進入黨員整風和整團階段。發動群眾進一步鳴放,對黨員提意見;黨員接受群眾意見,黨內開展批評,個人認真檢查,寫出書面總結和改正措施。我們班整團,有的團員受到嚴厲批判,有的被勸退,更為甚者錯誤地開除了一名團員,給其以后的人生,造成了不應有的困難和不幸。這一切,都是當時“左”傾錯誤造成的。
四、教學改革與拔白旗
到6月,學校就側重搞教學改革。所謂教學改革,就是改革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實際上,主要是揭發批判大學教師在教學中的資產階級立場、觀點,及其對學生的毒害,把他們當作資產階級白旗要堅決拔掉。
1958年5月20日,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毛澤東講了插紅旗辨風向等問題。他說:“凡是有人的地方總要插旗子,不是紅的,就是白的,或是灰的,不是無產階級的紅旗,就是資產階級的白旗……現在還有一部分落后的合作社、機關、部門、車間、連隊、學校、企業,那里邊插的還不是紅旗,是白旗或者灰旗,……把白旗拔掉,插上紅旗。任何一個地方都要插紅旗,讓人家插了白旗的地方,要把他的白旗拔掉。”(逄先知、金沖及主編:《毛澤東傳》)
毛澤東這一指示傳達下來后,實際上就把高校老師大都當成了資產階級白旗。我們學校也迅速開展起拔白旗插紅旗運動。
6月6日,我們河北天津師院在南院(位于天緯路),召開全校教學改革大會。主要內容就是:一方面,幾名老教師(所謂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大會上發言,檢討自己的資產階級教學思想,表示響應黨的號召,認真改造,一定拔掉白旗,插上紅旗。另一方面,有幾名學生在大會上發言,揭發批判老教師靈魂深處的丑惡、卑鄙和反動,表決心,要堅決拔掉資產階級的白旗。
這實質上是拔白旗插紅旗的動員大會。
學校黨委召開了黨員會議,黨委書記說,只有在教學業務上和學術上批倒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才會服氣。院系黨組織發動學生黨團員和廣大學生,要大膽當面揭露教師在教學上的資產階級立場觀點,以及自身受的毒害。要暴露自己,揭發老師。
6月7日至11日,我們班開始分組查聽課筆記和講義,找其中存在的問題。邊查找問題,邊寫大字報,揭發批判老師。我決心要寫一篇《不準資產階級貨色在無產階級講臺上販賣》的大字報。我們小班寫了一份綜合性的大字報,題為《受害者說話了》,揭露老師對我們學生的毒害。我保存著此大字報原稿,現摘要于下(原稿中涉及某老師和某同學,姓名略稱××):
我班30多人,受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白專老師的影響。自上古典文學課以來,厚古薄今的多達21人。由于李××先生對古典文學一味肯定頌賞,不加批判,使得趙××、黃××等好多人感到“今不如昔”。更為嚴重的,是對消極頹廢的對現實不滿的作品,不加批判,全盤接受,追求藝術,使我班十三人之多,產生或加強了悲觀厭世思想。司××、王××等人就感到處在屈原時代。王××學了莊子的“逍遙游”,想逃避現實。劉××悲觀至極時,想學屈原之死,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在紅與專方面,只專不紅、先專后紅的就有19人。在老師的影響下,使一部分同學產生了追名逐利的強烈欲望,想當作家的就有14人。有人不問政治、醉心成名,走上了可怕的白專道路,在鳴放反右中犯了錯誤。
我們希望老師們加速思想改造,拔掉白旗,插上紅旗,把我們培養成又紅又專的工人階級知識分子。
1957年整風反右,把一部分高校教師打成了資產階級右派分子。1958年教學改革,又把許多高校教師,特別是教授們,當作資產階級白旗,要批臭拔掉。當然,這是遵照最高指示辦的。1958年成都會議上,毛澤東在3月22日的講話提綱中說:“對于資產階級教授們的學問,應以狗屁視之,等于烏有,鄙視、藐視、蔑視,等于對英美西方世界的力量和學問應當鄙視藐視蔑視一樣。”(《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七冊)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1958年教學改革時,我和同學們響應黨和毛主席的號召,把老師當作資產階級白旗進行批判,要堅決拔掉。1960年,我們畢業后,大部分同學分配到高校和中學當教師。短短六年之后,“文化大革命”爆發,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們當了老師,變成了被革命的對象,成了紅衛兵批斗的“臭老九”。真成了所謂“讀書越多越愚蠢”、“知識越多越反動”。我們只好無奈地自嘲:中小學生是祖國的花朵,大學生是八九點鐘的太陽,大學畢業當了教師,就成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臭老九”。
五、勤工儉學與教工人業校
1958年1月27日,共青團中央發布了《關于在學校提倡勤工儉學的規定》。在“雙反”運動過程中,就貫穿著勤工儉學活動。
“雙反”運動一開始,我們班一部分同學主動提出減免自己的助學金,表示要靠勤工儉學,解決自己的困難。
但是,勤工儉學的主要目的是改造思想,與工農結合,實現知識分子勞動化。
3月10日,我們班兵分八路,出發去找生產門路。
3月20日,我們全班同學去王串場抬磚。一到工地,我們就像戰士沖進了戰場,有的要繩子,有的搶杠子,抬起磚就跑。一會兒,淌出了汗珠,塵土和磚灰飛到臉上,隨汗珠往下流,形成自然泥道道,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人人都是土頭灰臉。有的同學說:“這樣我們就真像工人了。”
3月23日是個星期天,我們班到探照燈工廠去安裝探照燈。不會就向工人師傅請教。
3月27日下午,我們去一個失過火的工廠,揀殘存下來的棉絮和亞麻。冷風像刀子一樣嗖嗖地刮著,但沒有一個人怕冷不干活的。
南開大學要建一座年產2000噸鋼鐵的高爐,需要其他兄弟院校在財力上給予支援。我校同學理所當然地要獻一份力量,于是決定每人把2至3個勞動日的收入,捐獻給南開。
7月6日,我和約300名同學,去天津西站材料廠搞搬運工作,搬運木板和鐵棍。一天緊張勞動,完成了400多噸的任務。
晚上教工人業余學校,是我勤工儉學的一項重要內容。4月15日晚飯后,我和同學白育民一起去黃小莊,聯系工人業校教課問題。來之前,同學田維璋告訴我每周四晚上兩節課,誰知到了工人業校,魏主任說,每周三節,星期二、六上課,今天是星期二,馬上就得上課。我真抓瞎了,沒有準備,心里直發慌。幸虧白育民有備課筆記,我只好連看帶寫,用心記,鼓起勇氣,強作鎮靜地走進了課堂。學員與我以前教過的學員(我18歲時曾任教魏縣干部業校)一樣,態度老實,和藹可親,我這才平靜下來。但事前沒備課,心里沒底數,只好利用剛抄來的筆記,和學員一塊學習。一下課,我就跑到傳達室,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帶著歉疚和不安回學校了。
就這樣開始,我教了兩個多月的工人業校。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之后,上課前,我都擠時間認真備課。所有政治活動、集體活動和勞動都必須參加,我只好利用午休時間和開夜車備課。由于備好課了,到星期六第二次上課時,我講得從容起勁,全班學員都注意聽講,部分人有時還點頭發笑。
教課的內容,由于教本和教學筆記早已遺失,都忘了,只記得有一篇課文是講地主如何殘酷剝削長工的,開頭有幾句白話詩。詩曰:“進了地主門/飯湯一大盆/勺子攪三攪/浪頭打死人/……”內容是地主叫長工干重活喝稀湯。那時語文課里,都貫穿著階級斗爭的思想內容。
教工人業校搞得時間很緊張。如:5月3日下午到天津大學聽報告,沒聽完,就從天大趕緊去黃小莊教課,晚上10點多才回到學校。6月7日,上午開座談會,下午查筆記和講義,揭發老師的問題,晚上去業校教課,弄得疲憊不堪。
從4月15日至6月28日,教了11周課,共30多個課時。在我的印象里,老師給我們上的課,還沒有我教業校的課時多。當時,我們的文化專業課,服從政治運動和生產勞動,是經常隨時停課的。
六、除四害講衛生
1957年10月13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說:“綱要(即農業四十條)里有個除四害:老鼠、麻雀、蒼蠅、蚊子,我對這個東西很有興趣……有人說麻雀吃蟲子,我看把它消滅,它與人爭食。”1958年1月13日,中共中央發出通知:“要求今冬必須在全國各地開始大舉進行以除四害為中心的愛國衛生運動。”于是全國開展起除四害、圍殲麻雀的人民戰爭。
我1958年4月6日的日記,記載了當時圍殲麻雀的具體情景:
早三點半起床,四點吃飯。今天是全(天津)市、全(河北)省向麻雀進行圍殲戰的一天。天不亮,捕雀戰士都到達了陣地。我也和其他同學上到房頂,手拿竹竿槍,聽得四處鑼鼓喧天。待到天亮,看吧,每座樓上,房上,都站著人,地上形成了人網。麻雀無休息之地,無休息之時,著地即被捕捉,有的麻雀無奈只好投降,有的竟投河自盡……
戰斗一直堅持到下午三點才結束。一天全市滅雀六萬多只。
直到1959年,中國科學院的一些科學家解剖了麻雀的嗉囊,發現四分之三是害蟲,只有四分之一是糧食,可見麻雀基本上是益鳥。1960年3月,毛澤東指示說:“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蟲。”至此,實際上,麻雀得到了“平反”。
1958年6月23日,學校領導發動全體師生搞衛生突擊周,提出的行動口號是:“奮戰一周,撲滅蚊蠅,清掃院落,美化校容。”師生員工打掃院落,消除垃圾。我也打掃清理過大小便池子。同學們人手一個蠅拍,隨時撲打蒼蠅,打死一個,就如同消滅一個敵人一樣高興。我還和許尚存等同學到校外撲打蚊子。每人拿一個洗臉盆,盆里弄上許多肥皂泡沫,向成群結團的蚊子猛撲上去,一下子就能逮住許多,少則幾十個,多則上百個。同學哈哈一笑:“又消滅了許多害人蟲!”
七、“衛星上天”與“元帥升帳”
1957年,蘇聯的人造衛星上了天。毛澤東說,這是兩大陣營力量對比的新的一個轉折點,是東風壓倒西風的標志性事件之一。(《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可見衛星上天的重大意義。
當時我國尚無人造衛星,就把農業特大高產稱作“衛星”。1958夏,報刊、廣播中,不斷報道農業高產“衛星上天”的消息。我的日記里,記載了一些農業高產的“衛星”:
6月15日,湖北谷城縣浴灣鄉先鋒社小麥畝產3647斤。
6月16日,《人民日報》頭條新聞報道:夏收捷報處處傳,一處更比一處高。谷城縣星光社王明創小麥畝產4353斤。
6月23日,小麥最高紀錄是畝產4689斤。
7月1日,小麥增產350億斤,小麥總產量超過美國,躍居世界第二位。
7月31日,湖北稻子過萬關,畝產量達到10597斤。
8月11日,早稻畝產36956斤。
當時《人民日報》發表多篇文章,鼓吹“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等口號,宣稱“只要我們需要,要生產多少就可以生產多少糧食出來”。(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上冊)
7月26日,我們中文系主任黃泛傳達省教育工作會議精神,他說:農業大躍進,1962年全國糧食產量8000億斤;工業大躍進,鋼鐵明年即可趕上英國,1962年產量達一億五千萬噸,遠遠把美國拋在后面;教育也必須大躍進,今年普及小學教育,掃除文盲,五年普及高中,十年至十五年普及高等教育。我們現在就應考慮向共產主義過渡的問題。
上述大躍進數字,本是弄虛作假、吹牛皮的假大空,我天真幼稚,卻認為這“真是了不起的奇跡”并為之歡欣鼓舞。
8月,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29日,通過的《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指出:現在“出現了農業生產飛躍發展的形勢,農產品產量成倍、幾倍、十幾倍、幾十倍地增長”。黨中央的決議,誰能不信?可是農業高產“衛星”越飛越高,越吹越大。9月初,我和部分同學到北京門頭溝公社,參加三秋勞動。9月6日晚上,參加了礦區“青年向小麥高產進軍比武大會”。各隊青年代表先后在大會上發言,第一個人說,本隊試驗田要放“衛星”,畝產30萬斤;第二人說,我們隊畝產40萬斤;接著發言者說,我們隊畝產50萬斤。反正后一個發言者,一定比前者的產量高,最后一個發言者,放出了更大的“衛星”畝產80萬斤。這完全成了一個說大話吹牛皮的比賽大會。我開始懷疑了,同學也不免竊竊私語。但是,誰敢公開說呢?誰敢當“大躍進”的“觀潮派”和“反對派”呢?
1958年,有兩個綱領性的口號:農業“以糧為綱”,工業“以鋼為綱”。“以糧為綱”,就大搞高產試驗田,深翻密植,大放“衛星上天”。“以鋼為綱”,就是鋼產量翻番,全民煉鋼,大搞小土群(即小高爐、小土爐、土法煉鋼、群眾運動),高呼鋼鐵“元帥升帳”。
6月22日,毛澤東在《兩年超過英國》的報告中指示說:“超過英國……兩年是可能的。這里主要是鋼。只要1959年達到2500萬噸,我們就鋼的產量上超過英國了。”(《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七冊)當時英國鋼年產2000萬噸。8月,中共中央北戴河會議正式決定,把原定的當年鋼產量620萬噸提高到1070萬噸,即在1957年535萬噸基礎上翻一番。黨中央號召,立即行動起來,完成鋼產量翻一番的偉大任務,為生產1070萬噸鋼而奮斗。全國立即出現了全民煉鋼熱潮,“元帥升帳”的口號響徹云霄。
10月16日晚上,我們中文系黨總支書記黃希作報告,動員全系師生,立即大搞鋼鐵。已經是晚上9點了,同學們馬上在全院各個角落忙著尋找廢鋼爛鐵,找磚頭建造小土爐,找木柴當燃料。有的同學當晚就去校外學煉鋼技術。17日,繼續大搞鋼鐵。我們學校迅速建成了七個小土爐,即就地挖個坑,用磚頭砌成小爐窯,點燃木柴,把揀來的廢鋼鐵放入爐內燒。有的同學建造風車吹風。我們就是這樣大煉鋼鐵的。
10月下旬,我們中文系三年級同學和部分教師到河北束鹿縣(今辛集市)半耕半讀。我們小班住在圈頭村。11月的一天晚飯后,得知社隊干部當晚要去社員家里收(搜)“廢鋼鐵”,我就向大隊黨支書提出要求,讓我們同學也參加。他說:“不要去了,對同學影響不好。”由此可想而知,黨支部和社隊干部,夜里到社員家中,強行搜交所謂“廢鋼鐵”,包括飯鍋和其他鋼鐵器具,是會遭到群眾不滿和抵制的。農村沒有鐵礦石作原料,只好把社員家里的飯鍋等鋼鐵用具強行搜來,砸碎當原料。社隊干部不這樣干,就完不成上級下達的任務,被逼無奈,只能如此。
八、挖海河與上山下鄉
在黨員整風和團員整團之后,于7月29日,中文系領導傳達了改造海河的勞動任務。我們班馬上召開動員誓師大會。同學們用歌聲表決心:
黨中央發布總路線,
全國人民總動員。
鼓足干勁爭上流,
多快好省加油干。
我們要做促進派,
唉!最響亮的口號,
是干!干!干!
全體同學相互挑戰和應戰,情緒高漲,熱火朝天。
我們班和全師院的許多同學都參加了“馴服海河”的勞動。8月1日,開始在一片草木叢生的荒地里動工,要挖開一條又寬、又深、又長的河水入海的疏浚河道。全校同學分別編成若干個大隊、中隊和小隊,分段承包任務,進行挑戰競賽。吃飯在工地,小雨不停工,晚上仍施工;掘土抬土,挖泥抬泥。每個大學生從頭到腳,都成了土人、泥人。結果15天的任務提前完成,經驗收合格。一條長長的數米深、十多米寬的人工河道,出現在我們面前。
在“大躍進”的高潮中,1958年暑期,部分高校院系調整。河北天津師院的中文系和歷史系要合并到河北北京師院。海河勞動結束剛一個星期,中文系領導派我和陳恂如(一小班)、李月輝(二小班)等學生干部打前站,于8月22日提前到北京,安排天津同學們到京后的食宿,了解到京后的活動計劃。
25日,我和幾名同學乘校車到北京西山腳下,然后步行二三里山路,爬到山上的宿營地。我們是來察看地形,為幾天之后,大批同學來綠化荒山作準備的。我第一次到這樣的群山峻嶺之中。宿營地雖在山上,但環顧四周,還有更高的山峰,有陡峭的懸崖絕壁,有深深的峽谷,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有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種形狀的山頭。這些山頭是從未開墾過的荒山。第二天,我們從宿營地出發爬山,山高坡陡,一會兒就出汗了。到山上,我也親手挖了一個水平條。一時興發,寫了首順口溜:
昨天曾戰勝海河,今日來征服西山。
我們是當代愚公,江河荒山聽使喚。
肩扛鎬頭登高山,蛇形盤道走如玩。
一路歌聲唱不盡,唱得荒山變果園。
8月28日,河北天津師院中文系和歷史系的同學全部到達河北北京師院后,領導上把我們同學一分為二:一部分人上西山,搞綠化,挖水平條,種樹;一部分人下門頭溝人民公社,參加三秋勞動。上山下鄉均按軍事組織編為營連排。
我們小班也是一分為二,我和一部分同學,于9月4日到了門頭溝人民公社東辛秤大隊。這是新學年的第一堂課,“農民是老師,公社是課堂”,生產勞動是主要學習內容。學校黨委向我們提出的任務要求是:“積極勞動,在生產中爭奪模范;自覺改造思想,插上紅旗;滿足社員需要,文化送下鄉,為公社服務;大搞科學研究;大干苦干一個月,思想、生產、科研大豐收,十一向黨獻禮。”要求切實做到“萬馬奔騰,一馬(科研)當先”。黨的號召,就是我們行動的指南。
到公社后,我們和社員一起“大躍進”,夜戰掰玉米,割谷子,翻地三尺深。說什么“土里有黃金,只要翻得深”。大搞疲勞戰,已經很累了,還要搞文娛宣傳,掃盲認字,大搞衛生,還要科研一馬當先。中文系學生所謂下鄉搞科研,主要就是搞創作。在勞動間歇和晚上,寫詩歌、小說,編寫話劇等。在門頭溝人民公社勞動20多天,加上回校寫總結、搞鑒定,忙了整整一個月。
九、半耕半讀與編寫公社史
1958年下半年這一學期,直到10月8日,才上第一堂專業課。上什么課?怎么上呢?大刀闊斧改革教學,單科獨進,整風方法。第一課是毛主席的《送瘟神二首》。老師簡單啟發了幾句,就讓學生自學,準備討論發言提綱,說這樣就能培養獨立工作能力,如此簡單的教學也沒進行下去。兩三天后,我們就去郊區公社割稻子,緊接著便是全體師生大煉鋼鐵。
9月19日,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發出《關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指示》說:“黨的教育方針是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為貫徹黨的教育方針,院系領導決定,讓我們中文系三年級學生和部分教師200多人到河北省束鹿縣半耕半讀。束鹿縣是當時全國聞名的“詩畫之鄉”。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高潮中,中文系師生到束鹿縣耕讀,既能直接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受到教育,又能與部分中文專業相結合。
10月19日,我和其他幾個小班的學生干部到束鹿縣打前站,安排吃住及有關活動。兩天后,下鄉的師生全部到達。“詩畫之鄉”的束鹿縣,名不虛傳,村村的大街小巷墻壁上,處處都有歌頌共產黨、毛主席和三面紅旗的詩歌、繪畫,以及“大躍進”的豪言壯語。我們小班30多人,住在圈頭村。同學們分散住到農民家里,同社員一起勞動,時而也安排一定的專業課學習,實際上就是自學討論。
31日,在束鹿縣的新城,系主任黃泛向我們下鄉耕讀的師生作動員報告,要求大搞科研,提出的科研內容有:總結群眾文藝運動規律;民歌語言的文學分析;編纂農民詩人創作選集;編寫人民公社史;搞文藝創作;等等。黃主任強調,搞科研要政治掛帥,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人人動手。要求放“衛星”,一定要反映出高度的共產主義精神。“大躍進”的內容,要有完美的藝術形式,為群眾所喜聞樂見。要求12月返校前完成任務。
同學大都訂了大搞科研的“大躍進”計劃,有的表示每天寫多少首詩歌,有的要寫若干篇小說,有的創作電影文學劇本。我參加公社史寫作組,任組長,主要成員有王安然、許尚存、倪玉泉等。我們確定編寫《金星人民公社史》,以該公社的南呂村為重點。半個月,我們先后分頭調查了該公社9個村的情況,訪問了約200人,搜集到許多文字資料,研究體例和題目后,分工分頭撰稿,最后集體統稿。12月7日返校后,我們繼續修改公社史。到22日,經過50天的日夜奮戰,完成了《金星人民公社史》書稿,約10萬字。農村人民公社本是一哄而起,我們卻熱情歌頌農民歡呼公社的成立;把一平二調三收款的“共產風”當作共產主義風格加以謳歌;把公社辦公共食堂,不要錢吃大鍋飯,說成是過上了共產主義生活;把不關心群眾生活和身體健康的苦干、夜戰和疲勞戰,歌頌為戰天斗地的革命干勁;把破壞農業生產的全民大煉鋼鐵運動,說成是農民愛國的全局觀念;把吹牛皮說假話、大話和空話,當成共產主義暢想曲;等等。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已決定出版我們的《金星人民公社史》,《河北青年報》也已經發表了其中的三篇。但由于人民公社的體制和政策不停地調整和變更,這個計劃最終流產了。
在束鹿縣50天耕讀中,我除了參加規定的勞動定額外,幾乎全部時間和精力就是編寫公社史,寫歌頌“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所謂“詩歌”。對我來說,沒上什么文化課,也沒讀什么專業書。
1958年年終,在12月31日的日記中,簡單地概括了我在“大躍進”這一年的不尋常歷程。從2月楊村軍訓后,就是“雙反”運動——自我革命——教學改革——勤工儉學——海河勞動——綠化西山——門頭溝三秋勞動——束鹿耕讀——編寫公社史。一年來,基本上都是搞政治運動,參加生產勞動。這是黨的教育方針所要求的,即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與生產勞動相結合。至于文化專業課,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是隨時停課,經常停課,長時間停課。文化專業課完全是可有可無,幾乎荒廢。
(選自《歷史學家茶座·第31輯》/王兆成 主編/山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