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原文刊載于《亞洲安全》雜志2013年第9卷第2期,文章對日韓雙邊安全合作的基礎、愿望和前景進行了評估,認為共同的敵人、朋友和利益本應有助于促進兩國關系的發展,但日韓關系不僅遠遠沒有達到應有的水平,反而延續著脆弱性,雙方缺乏合作意愿,這令人困惑不已。文章觀點認為,盡管日韓安全合作取得了某些進展,但仍然是基于情勢且有限的,近期取得的進展并不意味著兩國正重新塑造雙邊關系。
2012年6月29日,韓國突然宣布取消與日本簽署《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和《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定》的計劃。學者們對這一事件看法各異。悲觀主義者認為,這表明國內民眾的歷史恩怨已經超越了現實需求。隨著兩國國內民族主義的發展以及獨島/竹島爭端引發的緊張對立,日韓之間已難以建立起雙邊安全合作伙伴關系。樂觀主義者則聲稱,這兩個協定本身就意味著日韓兩國正在致力于發展可持續的安全合作關系。當年5月,這兩份協定就已幾近定稿,并被視為兩國建立緊密安全合作關系的基礎。這兩份協定是日韓兩國從2010年至2012年初共同努力的結果,雙方在多領域開展了軍事和防務合作,從共同防范朝鮮的動蕩和中國軍事實力的增強,到共同關注美國軍事介入東北亞安全局勢的前景。
共同的外部壓力促進了日韓兩國戰略關注點的融合,而深層次的社會力量同樣在推動雙方建立利益聯系。在日韓安全合作的支持者看來,歷史恩怨和政治惰性形成的傳統障礙已經被克服,雙方可以爭取建立機制化的安全伙伴關系,包括日本自衛隊與韓國軍隊之間的聯系,裝備與情報共享,以及在海外行動中共同提供后勤補給與勤務保障。有專家甚至建議,日韓軍事合作應致力于建立更廣泛的政治關系,增加軍事透明度,從而消除東亞地區潛在的沖突根源。
不過,悲觀主義者和樂觀主義者的解釋,都不能完全涵蓋日韓關系的復雜性。事實上,日韓關系是基于情勢的、有限的,在合作與沖突之間搖擺。如果某個事件發生導致東亞地區的現狀被打破,日韓兩國國家利益發生契合,雙方將會開展安全合作;一旦緊張局勢緩解,雙方將回歸到疏離狀態,并且會通過表現出民族主義姿態,爭取國內的政治支持。
本文將首先探討觀念和規范對日韓安全合作的影響。歷史、文化和社會因素的持續影響,已經滲入日韓兩國的戰略特性。其次,文章還將對日韓安全合作的物質基礎(即國際力量結構的影響)進行分析,地緣戰略現狀決定了國家的安全選擇。國家首先關注的是物質利益,因為物質利益將決定其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這也是引發地區競爭、力量平衡和低烈度沖突的根源。對物質和觀念動態發展的全面評估,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日韓安全關系的樣式以及相關行為。目前來看,從日韓兩國的戰略、經濟、文化、歷史和政治現狀分析,雙方在安全合作方面不可能取得重大進展,反而有可能進一步加劇競爭。
日韓防務合作的曙光?
2010年,朝鮮的兩起挑釁事件似乎給日韓戰略合作的發展提供了強大動力,對這兩起事件的處理也成為檢驗日韓合作應對地區安全問題的試金石。3月26日,韓國“天安號”戰艦沉沒,促使日韓兩國采取一致立場應對朝鮮。韓國政府采取了強硬立場,日本則立即表現出堅決支持韓國的姿態,得到了韓國方面的認可。
其次,10月23日朝鮮炮擊延坪島事件,導致韓、美、日聯合起來對朝進行譴責。這一事件促使日本重新考慮國家防務和安全政策,并對發展日韓關系的意義進行了審視。在中國經濟、軍事和政治影響力急劇擴大的情況下,加強與韓國的安全合作伙伴關系有助于日本保持和提升在東亞地區的地位。日本在《2011年防衛白皮書》中指出,鑒于朝鮮半島的持續不穩定,日本鄰國的現代化發展以及軍事活動的增加,日本自衛隊更需加強作戰能力,確保海域和空域安全。2011年11月,時任日本民主黨政策研究會主席的前原誠司公開呼吁日本不能再漠視朝鮮的強硬以及中國軍力的增長,應放寬對自衛隊交戰規則的限制。他還強調指出,如果美、日、韓能夠聯合研發戰斗機,將有助于促進日韓關系的發展。
2010年朝鮮挑釁事件后,金正日去世,金正恩接掌政權。2012年4月,朝鮮遠程導彈試射失敗。這一系列事件產生了兩方面的影響:對韓國而言,“再度覺醒”的朝鮮仍然是半島的現實威脅;在日本方面,國內政壇又開始重新考慮自衛隊是否應該具備獨立于美國的自主防衛能力。在日韓兩國看來,不僅有必要建立美-日-韓安全合作框架,應對中國與朝鮮之間的聯系,還需要提升日韓之間的雙邊關系。自那時起,情況表明日韓安全合作正在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2011年1月,兩國防務部門長官在首爾會面,就簽署情報與裝備合作協定進行磋商。雙方就《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和《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定》的談判也漸入佳境,并且探討了韓國加入美日彈道導彈防御合作機制的問題。
然而,日韓安全關系卻在最近急劇下滑,雙方加深防務合作的計劃被擱淺。《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和《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定》被叫停,原因在于來自韓國國內的強大壓力:有61%的投票者反對簽署這兩項協定,69%的投票者認為美國在背后向李明博政府施加了壓力。而李明博視察獨島/竹島事件,進一步加劇了日韓之間的緊張關系。日本召回駐韓大使,日內閣還提議將該領土爭端提交國際法院仲裁。
事實上,從對觀念和物質因素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未來的日韓關系可能更多地表現為紛爭而不是協作的特征,正如過去2年里的情況。不少學者對這一關系進行了解讀。華盛頓喬治敦大學外交學院亞洲研究中心主任維克多·車教授認為,當美國對亞太地區的安全承諾受到質疑時,美國與東北亞盟友的關系往往會進入最親密的時期,反之亦然。南卡羅來納大學國際關系學教授戴維·康則表示,在朝鮮表現出好戰性的時候,往往是日韓關系的最佳時期。還有一些學者強調中-日-韓三方對話機制的重要性,例如東盟與中日韓合作機制,認為這種對話機制有助于推動日韓之間就合作渠道問題進行探討。endprint
觀念影響與日韓安全關系的異常現象
東北亞安全關系仍然受到觀念和文化因素的影響。不過,日韓安全關系中的觀念模式,與建構主義學派對國家安全合作的解讀背道而馳。建構主義學派認為,國際關系的核心部分是由社會來構建,其形態來源于社會實踐與互動,而非人性或者世界政治中的其他因素。因此,合作源于共同的歷史、文化互動和當代社會紐帶所形成的利益交匯。在以往的互動所形成的結構中,國家間已經建立了信任與聯系。因為妥協與合作能夠阻止利益碰撞升級為暴力沖突。有些國家源于共同的歷史經歷,形成了持久的政治與社會聯系,例如英國與美國;還有一些國家努力捐棄歷史前嫌,避免悲劇重演,例如法國與德國。
不過,韓國和日本的情況非常特別。歷史因素仍然是雙方敵意的根源,兩國并沒有考慮跨越歷史恩怨。相反,“歷史政治化”仍然是影響雙方開展合作的巨大障礙,這已成為國內政治乃至國際政治的一個問題。日韓兩國都會利用國內民眾在歷史沖突和文化特性問題上的看法,強調對方的“相異性”或者“威脅性”。這些舉動的背后往往有著實用主義的邏輯,目的是鞏固國內政治團結,轉移政策引發的分歧和矛盾。因此,歷史因素對于當代形勢和政治發展仍然發揮著重要影響。這個困境可以用一句熟語來詮釋—“近而斥之”。按照這種說法,文化與種族的相近以及地理位置的鄰近,反而加劇了日韓之間的敵意。眾所周知,對于日本在1910~1945年吞并朝鮮半島期間的野蠻統治,韓國方面一直耿耿于懷,這種情緒直至今日仍然對兩國之間的安全關系有著深刻影響。在這種復雜關系中,歷史記憶與安全觀念各自存在且相互作用,從而加劇了雙方的猜疑。
16世紀后半葉,日本封建領主豐臣秀吉對朝鮮的侵略行徑,使東亞國家認識到日本的潛在威脅,也使朝鮮在游擊戰和海上作戰中造就了自己的民族英雄和民族自豪感。這段歷史推動兩國形成了各自的民族屬性:在朝鮮方面,傳統的排外心理開始發展成為現代民族主義及反日情緒;在日本方面,民族優越感開始上升,并將朝鮮人視為“野蠻民族”,認為其需要接受日本式的現代化洗禮。
1905年,朝鮮與日本簽訂了《乙巳條約》,淪為日本的保護國。日本開始尋求對朝鮮施加全面影響,主宰朝鮮的外交事務,并監管朝鮮港口的所有貿易。1910年,日本正式占領朝鮮半島,開始對朝鮮進行殘酷的殖民統治,使朝鮮國民對日本產生了難以磨滅的仇恨心理。日本對朝鮮的占領持續了35年,致力于確保在朝鮮半島的支配地位,任何對日本統治權的挑戰都被視為重大威脅。日本的殖民統治特別強調對朝鮮的心理和文化壓迫,企圖徹底根除朝鮮的民族屬性。從20世紀30年代后期到1945年,殖民政府推行同化政策,逼迫朝鮮人講日語,迫使他們從心里接受自己對日本的臣服。1937年,日本總督下令朝鮮的所有學校必須用日語教學,學生在校內和校外都不得講朝鮮語。1939年,殖民政府還出臺了另一則法令,“鼓勵”朝鮮人使用日本姓名。二戰開始時,所有朝鮮語的報紙和雜志都已被關閉,殖民政府還鼓動朝鮮人信仰日本天皇的神學,并在朝鮮境內大肆建造神社。與經濟和政治壓迫相比,日本企圖摧毀朝鮮民族屬性的舉措更是導致二戰后兩國長期相互猜疑的重要原因。
1987年,蓋洛普民意測驗顯示,22.3%的韓國人將日本視為最令人討厭的國家(這一比例僅次于朝鮮),只有5.8%的韓國人表示對日本有好感。值得注意的是,韓國年輕人對日本的厭惡情緒更甚于前輩,這預示著韓國可能會以更加否定的態度對待日本。盡管日本對韓國的殖民統治已經過去了68年,但日本在韓國人的心里仍然是負面印象。2010年6月,日本《朝日新聞》和韓國《東亞日報》組織的聯合民意調查顯示,52%的日本人和94%的韓國人認為,日本的殖民統治及其他歷史問題并沒有解決。55%的日本人認為,日本對于此前吞并朝鮮半島和殖民統治的行為已經表現出足夠的歉意;但97%的韓國人卻認為日本的歉意不夠。57%的日本人認為沒有必要對殖民統治的受害者進行賠償;但89%的韓國人則堅持認為日本有必要賠償。韓國民眾中強烈的、廣泛的反日情緒,使得韓政府無法決定與日本建立直接或密切的安全關系。
在韓國防務部門的正式出版物中,反日情緒更為強烈。例如,韓國在《2010年防衛白皮書》中指出,“日本所堅持的不同的歷史觀,以及對韓國‘獨島的主權訴求,仍然是韓日未來開展防務交流與合作必須克服的障礙。”2011年4月21日,一名韓國公民企圖在日本駐韓使館門前切斷手指,以此抗議日本在《外交藍皮書》中聲稱對獨島/竹島擁有主權。日本殖民史引發的爭論不僅體現在政治領域,還影響著兩國民族屬性的發展。兩國的政治家都認為,在日韓關系中持強硬立場可以在國內政治斗爭中“得分”,持緩和態度則有可能“失分”。而且,日本首相的持續更迭,以及韓國對日本緩和姿態的多次抵觸進一步加劇了兩國間的分歧。而日本領導層在日韓關系問題上也多次采取錯誤舉措,包括不間斷地參拜靖國神社,以及出版扭曲戰爭歷史的教科書,更激起了韓國民眾的反日情緒。
2011年日本大地震后,時任日本首相的菅直人在處理歷史問題上出現誤判,使得此前因“天安號”事件和“延坪島”事件而一度緩和的日韓關系再度發生波折。當時,菅直人決定批準外務省發表《外交藍皮書》,重申對獨島/竹島的主權訴求,而此時韓國軍隊正在日本地震災區救災。菅直人的決定被輿論抨擊為“不動腦子”。幾個星期后,日本批準出版的中學教科書再度聲稱日對存在爭議的獨島/竹島擁有主權,此舉進一步激化了日韓之間的矛盾。韓國軍隊和救援隊立即從日本撤離,日本也再次被貼上“忘恩負義”的標簽。輿論和公眾對于日韓防務協定的態度也非常冷淡。韓國《慶北每日新聞》稱,想讓朝鮮民族不再將日本視為敵人,目前還邁不過這道坎。韓國《中央日報》則表示該協定具有“雙刃劍”效應,韓國對于美軍駐扎在朝鮮半島已經非常敏感,更難以接受日本在半島的軍事存在。endprint
日韓之間的文化差異非常明顯:兩國相互之間的認知均是由歷史和社會構建;雙方的合作與沖突也是歷史和社會作用的產物,而非人性或世界政治中的其他因素造成的結果。兩國近年來在軍事合作方面的一些進展,是外部因素特別是朝鮮強硬姿態促成的結果。此外,雙方的社會互動也存在問題:盡管日韓兩國都是美國的盟國,但民族情緒的對立和歷史觀的分歧導致雙方在社會交往中不斷出現爭論。2011年7月,大韓航空公司在有爭議的獨島/竹島上空進行試飛,此后日本外務省告誡外交官一個月內不得乘坐該航空公司的班機。韓國外交通商部則向日方提出抗議,稱“韓國飛機有權在本國空域自由飛行,除非遇到空中交通管制方面的問題。”對日韓兩國而言,文化和歷史因素的持續負面影響已滲透至戰略屬性和戰略觀層次,歷史、語言和文化均已成為民族主義的武器,而不是尋求共同點的基礎。
現實主義與合作的有限性
在對東北亞地區動態進行解讀時,以力量和利益作為關注焦點的現實主義學派占據了主流。該學派認為,東北亞地區缺乏機制化的多邊協議與安全合作,在這種無序的狀態下,軍事力量格局是影響國家合作行為的首要物質因素。結盟是安全合作的主要形式。在本國資源不足以制衡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的霸權行為時,結盟往往是必要的手段。特別是在大國威脅迫在眉睫的情況下,結盟已成為國家生存的必然選擇。這樣一來,在無序的國際體系中,國家往往會通過建立平衡確保自己的生存,因為其首要目標是維持現有的地位,而不是擴張自己的力量。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史蒂芬·沃爾特稱之為“制衡威脅”,制造威脅的國家會迫使其他國家聯合起來加以應對。安全合作的動力正是來源于確保國家生存,以及實現效益最大化。
一方面,上述分析似乎可以使人們對日韓安全合作的前景感到樂觀。在當前東亞地區的力量格局中,美國軍事力量占據壓倒性優勢,日本和韓國則在二戰后與美國結盟。因此,日韓之間的合作非常重要,這可以使他們和美國能夠相互利用對方的力量和資源,應對共同的安全關切。而且,這將有助于緩解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負擔。目前,中國正在加強能力建設,以更強硬的姿態尋求地區形勢朝著有利于自身的方向發展;朝鮮也通過向地區秩序施加壓力,在鞏固政權的同時爭取獲得經濟援助。這種力量格局有助于對中國和朝鮮進行防范。另一方面,日韓兩國的政治精英常常認為,兩國之間的合作已經達到了相當的程度,即使采取進一步舉措也不會有更多的收益。這是因為該地區已經建立了太多的合作機制,這些機制的收益效果也各不相同。在東亞地區,亞太經合組織、東盟防長加對話伙伴會議、東南亞國家聯盟和東亞峰會等多邊機制已經成為成員國的外交工具,“合作”已成為參與地區事務的基本要求。
而且,國際秩序的性質以及國家愿望的不一致,使得安全合作對沖突的約束作用大打折扣,主要有三個原因:第一,日韓兩國作為美國在東亞地區的盟友,通過外交手段足以實現某種程度的合作,但兩國關系仍然脆弱,沖突的可能性始終存在。除非兩國對自身利益的認識和實現方式發生深刻變化,否則雙方的合作程度仍然取決于對形勢的判斷以及有關各方的意愿。第二,盡管合作協議減少了雙方對對方發動突然襲擊的擔憂,但兩國仍然擔心對方會尋求獲得優勢。應盡量通過戰略緩和來減少相互欺詐的危險,畢竟簽約和履約時面臨的環境常常大不相同。第三,盡管美國在該地區占據優勢,但仍無法確保協議的約束力得到落實,從而進一步凸顯了日韓合作的重要性和難度。
安全合作,特別是以結盟的方式開展合作,是力量格局、共同利益、普遍愿望與實踐結合的產物。無論成功與否,相關協議都是建立在前期合作努力的基礎上。而且,即使當初建立合作機制的條件發生變化,這些機制也將繼續存在。這不僅是因為合作機制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且因為創建或重建機制很難。東亞地區的內在問題和力量平衡,促使日韓兩國尋求暫時的安全合作,以保持地區穩定,維護兩國的國家利益。
然而,日韓安全合作近期取得的進展,并非意味著雙方已經建立了穩固聯系來應對共同的挑戰。事實上,日韓之間的互動在很大程度上是地區力量格局變化的結果。從長遠看,日韓安全合作難以持久,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合作方不僅會關注對方利益的變化,還會對合作利益發展對力量平衡的影響保持警覺。按照史蒂芬·沃爾特提出的“制衡威脅”概念,以日韓為例,盡管兩國在2010年的一系列事件之后都將朝鮮視為威脅,但對于各類威脅嚴重程度的判斷并不一致,包括朝鮮的核與導彈計劃,常規與特種部隊,國際走私及其他犯罪活動,違反人權,以及經濟、政治和社會問題可能引發的難民潮。這不僅決定了日韓兩國在朝鮮問題上的不同看法,還影響到兩國如何看待美國和中國在東亞地區的作用。在日本看來,美國是維持地區穩定的重要力量。但在韓國看來,美國核威懾的擴張并非是維護地區利益的唯一有效手段,“中國的崛起”也并非是迫在眉睫的威脅。在2002~2007年間,韓國在朝鮮問題上常常與中國開展務實合作。
第二,發展必要的軍事力量來應對外來威脅的上升,也會對合作方之間的互信產生負面影響。隨著合作方獲得更有效、更致命的戰略手段,它們甚至可能反目。在東亞地區,鑒于中國軍事實力的增強可能導致地區力量格局發生變化,日韓兩國領導人感到有必要加強自身力量建設。事實上,近年來日本自衛隊和韓國軍隊已經開始出現海上軍備競賽的跡象。日韓發展海上力量的初衷都是為了應對中國海洋力量崛起構成的威脅,但已經引發了兩國之間激烈的海上競爭。特別是歷史恩怨使得兩國對對方發展海上力量的動機始終持猜疑態度。
日韓兩國開展海上軍事力量競爭,不僅是迫于技術現代化的壓力,還希望借此在戰略上保持有利地位。對日本而言,發展海上力量的首要原因是中國的質量建軍。歷史上,日本依賴于美國保護其地區安全利益。然而,隨著領土爭端越來越表現出不可預見性,特別是美國不愿意卷入的獨島/竹島爭端,日本感到有必要“自主”維護國家利益。日本在《2011年度以后的防衛計劃大綱》中,用“動態防衛力量概念”取代了“基本防御力量概念”。日本自衛隊的職能已從“和平時期的威懾作用”和“應急反應”,轉變為更積極地開展作戰能力建設。這使得日本在和平行動和軍事應急行動之間有了更多的活動空間,準備應對所謂的“灰色地帶爭端”,即基于領土、主權和經濟利益引發的地區對抗。日本正致力于打造最低限度的海上拒止能力,并依靠與美國的聯盟,對全方位武裝沖突實施管控,包括可能出現的核升級態勢。endprint

日本海上自衛隊擁有一支強大的水面護衛艦艇部隊,技術先進程度在亞洲僅次于美國太平洋艦隊,其中包括4艘“金剛”級“宙斯盾”驅逐艦,該型艦早在2003年就已經具備了彈道導彈防御能力。2艘“愛宕” 級“宙斯盾”驅逐艦已于2007年編入現役。在過去10年里,日本的力量投送能力也得到提升,包括裝備了3艘“大隅”級兩棲攻擊艦、2艘可起降直升機的“日向”級驅逐艦和11艘“親潮”級潛艇。這些動向引起了韓國等地區鄰國的擔憂。目前日本還在發展遠程武器裝備,包括更換過時的P-3C“獵戶”反潛飛機,并研發具備攻擊潛艇和水面艦艇能力的“川崎”P-1反潛巡邏機。
有些海上通道和海域,特別是與獨島/竹島爭端相關的區域,是日韓海上軍事力量競爭的關注焦點。在韓國看來,日本企圖保護的所謂“自己的”貿易通道和領土,顯然與韓國的訴求存在沖突,對韓國的經濟和戰略利益構成威脅。在此情況下,韓國也在努力加強海上軍事力量建設,包括建造3艘KDX-111“宙斯盾”驅逐艦,于2001年交付第9艘“張保皋”級潛艇,并宣稱將在2020年前建造9艘先進的德式潛艇。特別是2012年8月部署第3艘KDX-111“宙斯盾”驅逐艦,標志著韓國海軍已經超越了海岸防御的階段,朝著“藍水作戰能力”的方向邁出了重要步伐。值得注意的是,韓國海軍正在尋求裝備4艘“獨島”級兩棲運輸艦,其中第1艘已于2007年7月編入現役。2010年,韓國海軍部署了8艘更新的P-3CK海上監視飛機,從而對現有的8架P-3C“獵戶”反潛飛機構成了有力補充。藍水作戰能力的增強,使得韓國海軍的戰略關注點不再僅限于半島應急行動。韓國海軍建設雖然有應對中國和朝鮮軍事力量的考慮,但顯然也有與日本開展海上競爭的需要。
日本和韓國海上力量建設的相關動向表明,亞太地區戰略秩序的無序狀況正導致日韓兩國的威脅判斷出現分歧。日本將中國和朝鮮視為首要威脅,并繼續重視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尋求在該地區低等和中等安全行動方面承擔更多的責任。相比之下,韓國已將日本海上力量的增強視為現實威脅。日韓發展海上力量目標多樣且存在沖突,這不利于兩國在亞太地區戰略地位的提升。而日韓之間的互信程度顯然不足以促使兩國攜手應對地區的無序狀況。
在現實主義學派看來,日本正繼續依賴美國的核保護傘提供安全保護,韓國則按照李明博提出的“新亞洲構想”,更多地關注在該地區建立力量平衡。地區安全優先目標的不同,導致日韓兩國自2011年5月以來在情報和裝備等領域的安全合作一直無法取得實質性成果。
結論
認為存在共同的敵人、朋友和利益,就能夠鞏固和穩步推進日韓關系的發展,這種看法非常不現實。相反,日韓關系仍將繼續表現出動蕩性特征。東北亞地區不穩定因素的增加,特別是朝鮮的日趨強硬以及中國軍事現代化的快速發展,被視為推動日韓緩和戰略關系的重要動力。然而,日韓安全合作始終未能找到一個真正關系到兩國生存利益的共同目標。雙方對彼此在亞太地區戰略利益的得失更為敏感,一方獲利往往會被另一方視為安全威脅。
日韓安全合作具有基于情勢性和有限性的特點,近期取得的進展并非意味著兩國正朝著結盟的方向發展。相反,歷史和現實表明,兩國間的安全合作不會有大的進展。事實上,日韓一直在合作與沖突之間搖擺,雙方的競爭也在加劇。關于如何維持東亞地區的現狀,以及這種現狀將如何影響日韓的長遠國家利益,兩國的看法均存在分歧。從長遠看,韓國將努力在中美之間保持平衡,并推動中美共同應對朝鮮的強硬立場;日本則將繼續與美國保持密切的盟友關系,借助美國的核保護傘,并且加強對中國的遏制,維護本國在東亞地區的重要地位。從國內政治看,兩國都將繼續努力滿足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的需要。因此,如果日韓兩國將地區安全形勢和安全秩序視為國家核心利益面臨的共同威脅,雙方會將開展安全合作作為“權宜之計”;一旦這種威脅減退,日韓關系將回歸到“柔道”與“太極”的角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