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論語》治天下”中的難言之隱

李力

“半部《論語》治天下”，據傳是北宋初期宰相趙普的名言。然而，朱熹的《五朝名臣言行錄》以趙普居首，卻查不到這句話。南宋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長編》里記有趙普的不少言行，居然也漏了這句名言。

其實這話算在趙普頭上，大抵不錯。在南宋李衡弟子龔昱的《樂庵語錄》之《附錄》里提到：“太宗欲相趙普，或饞之曰：‘普山東學究，唯能讀《論語》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實不知書，但能讀《論語》，佐太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輔陛下。’太宗釋然，卒相之。”

“尚有一半，可以輔陛下”，這就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的來歷。

這里面很有些“難言之隱”。原來，有人嘲笑趙普“唯能讀《論語》耳”，“半部論語”就是趙普對此發的牢騷、講的氣話。認為趙普肚子里只有《論語》那一點貨，恐怕是當時人們的普遍共識，茲舉兩例作為旁證。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七記載：“宋初宰相趙普，人言所讀僅《論語》而已。”

《宋史》卷二百五十六本傳上寫得更明白：“普少習吏事，寡學術，及為相，太祖常勸以讀書。晚年手不釋卷，每歸私第，闔戶啟篋取書，讀之竟日。既薨，家人發篋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

需要指出的是，南宋以前《論語》僅被認為是“小經”，即五經（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類大經的輔助讀物，多用于蒙童進學。杜甫的詩《最能行》中有一句：“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束隨商旅”，表明《論語》屬于低幼讀物。

趙普的“寡學術”很出名，多次遭到宋太祖趙匡胤訓斥，最難堪的一件事發生在乾德初年，據南宋趙紹祖《讀書偶記》記載：“乾德建元，太祖謂古所未有，韓王（趙普）稱譽，盧（多遜）曰：‘王衍在蜀，曾有此號。’太祖大驚，以筆涂韓王面曰：‘爾怎得及他！’韓王經宿不敢洗。”

宋太祖改年號為“乾德”，趙普連聲贊美，稱古所未有。后來，翰林學士盧多遜指出：“這個年號，前蜀曾經用過。”宋太祖聽后大吃一驚，忙派人查考，結果發現的確如此。宋太祖氣憤之下，用筆涂了趙普一臉墨。因為是天子圣筆，趙普不敢洗掉，次日上朝時仍然是個大花臉。

《宋史》卷三《太祖本紀》也記載了這件事，末尾宋太祖還丟下一句話：“作相須讀書人。”

至此可以明白，為什么朱熹等人不收錄這句話了。即使在這位大大拔高了《論語》的地位，并將其作為四書之一的新儒家“集大成者”看來，也并不認可和欣賞這句關于《論語》的豪言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