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縱觀中國經濟的發展史,每一次“黃金時代”都是由改革開啟。
黨的三中全會歷來被賦予厚望,一些具有重大轉折性的決策,多在三中全會上做出。譬如,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到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完善市場經濟體制,鼓勵非公有制經濟發展。
到2013 年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亮點頗多。其中首次明確了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賦予農民更多的財產權利,推進利率市場化等。
這份改革方案的問世,使關注中國經濟的人們希望由此開啟新經濟征程。一個更加強大的中央政府,一份空前堅定的改革方案,能否重塑中國經濟?
回答如此宏大的問題,確實難以下手,況且經濟改革涉及方方面面,不一而足。有經濟學者認為應以財稅改革為切入點,有的則建議應該以處理好市場和政府的關系為關鍵,也有人表示當前最重要的應該是土地改革,等等。雖然看法各不相同,但匯總起來,或可有所啟迪。
新年開啟,在中國經濟改革新政征程的起點,《英才》記者采訪了十余位知名經濟學者,他們分別從各自重點研究領域,提出了自己的政策建言,期望對未來的經濟改革有所裨益。
互聯網無法取代金融
現在很多人在談互聯網金融。首先我們得明白金融是做什么的,它就是解決風險處置、不確定性問題。互聯網能處置不確定性問題嗎?互聯網取代了金融的確定性嗎?
其實互聯網也就是取代了你在支付和交易之間的部分,但是它凸顯了金融的核心重要性,就是怎么定價。因為定價問題是人的偏好問題,一定是人跟人之間才能確定價格。至少到目前為止,互聯網還做不到,未來我估計也做不到。
銀行目前被互聯網取代的業務,都是確定性的業務,就像淘寶取代的都是支付業務。
而風險處置業務的主要體現,是產品設計和產品定價,這是互聯網無法取代的。就像阿里巴巴與天弘基金的余額寶業務,余額寶是天弘基金在做,不是互聯網在做,它也脫離不了銀行的渠道。
互聯網能把支付和交易取代,但是風險怎么辦?第三方都是支付交易端的事,你不用到銀行,直接在網上辦,但產品和定價是互聯網做不到的。
曹遠征系中國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采訪| 本刊記者 張延陶
賀力平
不能關起門來搞金融
對于資本項目開放的問題,各方一直有不同的聲音。有人認為要加速對外金融開放,其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可以在開放進程中加以化解;有人認為一定要十分謹慎,因為國內金融體系還很不完善。
我完全同意后一種看法,即資本市場開放最好是在國內金融體系比較完善的背景下才進行。但是,我有三個不同的意見:
第一,從世界各國的歷史來看,不存在資本市場完善的絕對標準,事實上也沒有哪個國家真正做到了資本市場的完善。紐約和倫敦是世界的金融中心,但正是在那里不知出現過多少次金融危機。這些地方并沒有因為爆發了金融危機就實行關門政策。
第二,關起門來搞改革,能促使國內金融體系不斷走向完善嗎?在開放的條件下引入競爭,一段時期內都不一定促成國內金融體系的完善。關起門來,說要將金融體系完善起來,幾乎就是神話。我們在現實世界中找不出關門完善金融體系的實例。實際上,關起門來國內金融體系不僅難以完善,甚至還可能倒退。
第三,中國現在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大家都希望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希望上海成為舉足輕重的國際金融中心,同時繼續讓香港發揮重要的作用。但是有一點,如果不實行比較充分的金融開放,這些目標都很難達到,還只能算紙上談兵。
人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還不盡相同。再準確一點說,不再多開放一點其實也是可以的,因為國內市場還有一些發展的空間。但國內市場無論有多大,相對于世界市場畢竟還是有限的。僅僅依靠國內市場,或許我們就可以安心當“世界老二”。但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情是,一國在不開放的情況下還可以爭當“世界第一”。
二戰結束后,美國經濟金融實力遠遠超過英國。倫敦憑什么還能維持其世界外匯交易中心的地位呢?這主要是因為倫敦市場對當時的兩大“陣營”在資金進出上都保持了開放。
2008 年雷曼兄弟破產后,美國整個金融體系幾乎都快崩潰了。但是,美國政府并沒有下達命令,凍結資金流動。華盛頓采取的辦法是召集世界各主要經濟體一起來商討對策。地球上的資金跨境流動,基本上跑不出G20 這個范圍。
未來的中國也將走上這條道路。如果真正成為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型經濟體,如果那時遇到了什么意外情況,完全可以有國際號召力社會共同應對。實行關門政策其實就是自我示弱。
賀力平系北京師范大學國際金融研究所所長,采訪| 本刊記者 趙福帥
單獨二胎遠不夠
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以及后來的一些發展,顯示中國政府有進行全面深化改革的意圖,這是值得慶幸的。我簡單談三個問題:
首先,一個重大問題是市場與政府之間的分工。“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顯然是比以前更加向市場傾斜。對于北京近來還在采用以單雙號限制使用汽車,以抽簽的方式分配等,顯然是違反效益反市場法則的行為。想減少貧富不均,也要用有效率的方法,并要在整體財富上體現,而不是在個別物品上。抽簽與單雙號等行政性措施,應該被認為是開倒車的。決定采用這種違反效率方法的人,應該認真反思。
第二,我不是市場萬能論者,市場也有重大失誤的地方,尤其是在破壞環境這方面。中國政府需要加強對環境的保護,向污染與其他破壞環境的排放等進行足夠的征稅。
我同意應該盡可能用符合市場法則的方法來進行環保。但現實中的交易成本不是零,有些產權無法清晰。比如空氣污染的受害者是千千萬萬的甚至全世界的人民,以及幾百年后的人民,要聯合起來向工廠談判,交易成本是受害程度的幾萬倍以上,根本不能實現。只要行政等成本不太高,政府應該限制污染,使污染減少(但不是完全禁止)。
第三,《決定》提出,啟動實施單獨兩孩政策。這顯然也是一個進步,然而放松遠遠不夠。一個家庭,如果在有充分知識的情況下,理性地選擇多生一個孩子,也能夠負擔孩子的護養、教育等費用,沒有對他人造成重大負擔,有什么理由不讓他們生育呢?
人均資源減少,未必會降低人均產量。因為人口增加,通過交易與合作機會增加、規模經濟、分工加深和更快的技術進步,很可能會抵消人均資源減少的影響。尤其是公共物品的提供,規模經濟的效應更加明顯。
遇到交通堵塞,很多人會想,如果人數減半該多好。其實,人數減半,交通設施也減半,堵塞會更厲害。正確辦法不是減少人口,而是對汽油征收重稅,堵塞造成的損失小于賦稅的增加。
人口增長,就有更多人進入勞動力市場,這是直接可以看到的;但新增人口帶動的消費和投資所增加的就業是間接的,因而被忽略。其實,除了澳大利亞,人口密度最低的非洲,也是人均收入最低的洲;人口密度最高的歐洲,也是人均收入最高的洲。
在收入和教育水平提高后,社會面對的問題不是家家要多生孩子,而且許多家庭連第二個甚至第一個孩子都不生。許多國家和地區面對的不是人口增加的問題,而是人口不能維持的問題。
黃有光系南洋理工大學經濟系Winsemius 教授,采訪| 本刊記者 趙福帥
切割房地產市場
總的來說,中國的房地產市場已經表現出一定的泡沫。這種泡沫可能還會變得更大,原因就是城鎮化的推動,更多的居民從農村到城市,居住需求還是相當大的。
如果一線城市的房價每年以15%—20% 的速度增長,這等于讓人們認為現在不買房就會失去機會,就會使更多的人去買房,那么一定會催生更大的房地產泡沫。所以我認為應該出臺一攬子政策來抑制房地產價格過快飆升。
房地產價格總會隨著收入的增長、經濟的發展呈現上升趨勢,但是如果房地產價格每年以15%—20%,遠超GDP 增速以及人均收入的增速,這一定是不可持續的。所以,關鍵在于一、二線城市的房價增長速度要放下來,盡量要跟人均收入增速相匹配。
同時,很重要一點就是在一、二線城市,政府應該起到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使低收入的人群有房住。使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有一個好的住房條件,經適房、保障房、廉租房的建設一定要跟上。
首先,應該把房產市場切割成兩部分:一部分為低收入的人群服務,使這些人不至于冒很大的風險進入商品房市場。如果經濟周期來臨,低收入的人群很容易失業,他們付不起房貸就會出現違約,違約就會導致銀行出現呆壞賬。如果政府在這方面能夠做一個切割,房地產市場的風險可以得到控制。
其次,對房貸的標準一定要加強,居民到銀行借一個按揭,必須付30%—40% 的首付,這樣銀行風險也可以得到控制。
第三,通過稅收種機制抑制炒房。最后,要完善二手房租賃市場的建設,使中國的房地產市場變得更加透明。在房價太高的時候,很多人可以去租房;租金高、房價低的時候,居民再去買房。這樣一來,中國的房地產市場會慢慢走向可持續的發展道路。
地方政府現在的一部分財產收入是從賣地得到,總有一天他的地會賣完,它肯定要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稅收。發達國家都走向了房產稅的制度,我認為,中國也不可避免會走到這樣的一條路上。在當前情況下,房產稅會幫助中國的房地產資產投資實現更好的配置。從另外一個角度講,房產也是中國經濟的既有資本,增加稅收有利于這些資源實現良好配置。
劉利剛系澳新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師,采訪| 本刊記者 謝澤鋒
破除行政壟斷待突破
2013 年11 月15 日《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公布,一掃此前三中全會公報帶給市場的消極印象,市場派學者也一片肯定的聲音。
《決定》之所以激發市場熱情,主要是改革內容相當全面、具體,在司法獨立、IPO 注冊制、財政民主、落實憲法等敏感議題上更有突破,可以說是準確、全面地回應了社會高漲的改革訴求,也把準了中國經濟和社會的脈。
這其中,銀行業對民資開放、利率市場化IPO注冊制勢必會一定程度上緩解中國現存的資金空轉、錢荒,乃至金融抑制等問題。
總體而言,改革藍圖是令人鼓舞的,但也有一些領域似乎仍缺乏實質性的改革措施,比如多年來常提常新的“國企改革”,從本次國企改革的表述上來說,還停留在策略性改革的階段。
必須承認“國有資本”概念的提出,是此次會議一個理論創新。在這一概念推動下,發展混合所有制預期將成為國企改革的主要路徑。混合所有制主要針對地方國企,這為民資參與國企改制提供了機遇,例如平安收購上海家化。
近年來,國企改革的推進遇到意識形態和既得利益的雙重阻力,出現了停頓態勢。《決定》采取了既回避意識形態爭議又迂回推動國企改革的策略:一方面,繼續捍衛國企的地位;另一方面,《決定》試圖通過理論創新來推動行動的轉變。但國企改革最大的梗阻并沒有突破,即意識形態上的障礙。
《決定》堅持“必須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堅持公有制主體地位,發揮國有經濟主導作用,不斷增強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影響力”。這樣的提法可能意味著未來國企改革仍將存在很大政治阻力。
從方案細節來看,國企改革也不容樂觀。其一,“提高國有資本收益上繳公共財政比例,2020 年提到30%”這一幅度顯得相當保守;其二,對于破除行政壟斷這個關鍵命題,沒有提出明確的步驟和措施,能否取得突破還存在疑問。畢竟,2005年促進非公經濟發展的36條、2010年新36條都敗下陣來。
從某種程度上講,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與反壟斷是相沖突的。因此,如何化解這一矛盾需要智慧,更亟待思想解放。
最后,我想強調,法治不完善,是當今眾多經濟社會問題的根源。要推動轉型,必須建立法治的市場經濟。司法改革的關鍵在于落實《憲法》,建議設立《憲法》法院。
劉勝軍系中歐陸家嘴國際金融研究院副院長,采訪| 本刊記者 張延陶
宏觀調控工具過多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科學的宏觀調控是政府重要的有效職能,把科學和宏觀調控結合在一塊。顯然,高層意識到,宏觀調控在過去一二十年里,盡管不斷完善,但也一直有一些沒有理順的問題。
我認為過去的十年宏觀調控,至少有這幾方面的問題:第一,宏觀調控的概念始終處于探索階段,對象定義過于廣泛。在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下,宏觀調控是講總量關系的平衡。我們一方面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另一方面又強調國家的強大控制力。但國家控制力的概念,顯著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總需求管理。現實中,很多的事情都是用宏觀調控來立論的,有時候行業政策叫宏觀調控,比如糧食生產、產能過剩治理都是宏觀調控。
第二,宏觀調控工具過多。我研究了十年宏觀調控史,專門整理了一個表格。這十年下來,至少有30 來種工具,一般意義上的工具包括利率、匯率、公開市場操作,財政政策,這都是比較市場化的。但更多的是產業政策、數量控制,準入、審批、核準以及產業政策目錄。管的過程中,經濟不好了,就多核準,多審批;經濟好了,就加強對某些方面的控制。宏觀調控的說法,根子上還是“控制”,這是計劃經濟轉移過來的東西。
最后,調控部門太多,很多部門想擠進去當宏觀調控部門,這是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的現象。除了發改委,包括農業部、國土部、環保部、銀監會都宣稱承擔宏觀調控任務。
這些事情在很長時間組合起來,就形成深刻矛盾的折射。一方面要市場起決定性作用,那就意味很多事情要市場管;另一方面,又有過多宏觀調控。
什么叫科學的宏觀調控?首先,對象就要科學,否則界定過于寬泛,在運行過程中就會出現矛盾。比如最近淘汰落后產能,如果是環保標準不夠,就從環保角度入手嚴格執法,這不一定都叫做宏觀調控,而是對違法犯規行為的執法和糾正。安全標準不達標,技術標準不達標,都應由特定職能部門加強執法,與宏觀調控適當區隔。
把產業政策看作宏觀調控的組成部分是否合適?我個人覺得產業政策不宜作為宏觀調控工具,要把結構調節與宏觀調控適當區分。宏觀調控針對總量平衡,結構變動應該受市場調節。否則既要發改委優化調整結構,又讓發改委不要干預經濟,存在兩難。從長期看,“宏觀調控”表述可改成“宏觀調節”或“宏觀管理”。
簡政放權、減少審批是市場化改革中非常必要的內容。改革最根本的還是在定位上,到底誰來實施。所以科學界定宏觀調控范圍很重要,否則幾年過后仍可能難有實質性改進。
盧鋒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中國宏觀經濟研究中心主任,采訪| 本刊記者 謝澤鋒
立法確立房產稅
2014 年需要關注幾個風險因素:
個別地方政府債務違約的風險不容忽視。今年地方政府債務到期量較多,在貨幣政策偏緊的情況下,不排除個別融資平臺出現償債困難。中央政府顧及道德風險,未必一刀切地出手相助。但與經濟規模相比,地方政府整體負債仍然較低。中央政府的財政能力是保證地方債風險不至于釀成系統危機的安全閥。
防范影子銀行等金融風險。出于防范影子銀行擴張所帶來的金融風險,貨幣政策趨緊的操作力度存在不確定性。同時,宏觀審慎監管框架也會針對金融風險采取操作。貨幣政策趨緊和審慎監管力度加大,需要監管部門較好地協調相關政策操作。而這其中存在一定操作過猛的風險,可能導致流動性在某些時刻比我們預期的要緊。
防范金融風險壓力上升。金融風險主要來自房地產泡沫、地方政府債務和影子銀行。2013 年,全國房價平均上漲了18%,房地產泡沫持續膨脹,加大了未來泡沫破裂的破壞性。地方政府利用土地及收益作為抵押擴大其債務融資,而影子銀行則是房地產和地方政府重要的融資渠道。
房地產作為重要的抵押物,價值波動將影響銀行的資產質量,在金融活動中往往起到加速器的作用:房地產價格上升,借款人的抵押品價值上升,借款能力增加;同時銀行的資產質量提高,貸款意愿增加;而融資的擴張,進一步刺激房地產價格上升,形成一個螺旋式上升的過程,直至泡沫破裂。
房地產價格的暴漲,往往為未來價格的暴跌埋下伏筆,從而帶來巨大的金融風險。即將出臺的土地制度的變革,將加快過去十年累積的房地產泡沫的破裂。
過去十多年,房地產價格快速上升的經濟社會基礎,是地方政府土地供應壟斷、財稅扭曲、金融壓抑、社會保障不平衡帶來的收入差距擴大與儲蓄率上升,以及貨幣信用支持投資擴張的增長模式。
我判斷,改革的深化將消除過去十多年房價快速上升的經濟基礎。從某種意義上講,改革越成功,房地產泡沫破裂的時間越早。
其中,土地財政問題尤為突出。2012 年地方政府土地出讓金達到2.89 萬億,相當于地方財政的47%。城市經營性土地由地方政府壟斷供應,帶來了三大問題:一是地方政府追求高收益,導致高地價,是房價持續快速上升的原因之一;二是土地財政推動了地方政府投資沖動,既影響了整體的投資效率,也加大了經濟的波動性;三是,土地財政導致地方政府債務擴張,帶來金融風險。很多城市有1/2 到2/3 的城市建設資金來自于土地出讓金,政府債務大約有40% 靠土地收益償還。
建議建立以房產稅為主體的地方稅務體系。以房產稅為主的財產稅,是相對適宜的地方主體稅種。在房地產稅具體設計思路上,初期在不同地方選擇不同方案試點,實踐中積累經驗,逐步趨同,以立法形式確立房產稅在地方稅收體系中的地位。
彭文生系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采訪| 本刊記者 謝澤鋒
土地改革做實城鎮化
要做好城鎮化,就必須放在城鎮一體化的框架下去做,不能就城市化論城鎮化,因為兩者之間統籌很重要。
在這種背景下土地改革是很重要的。首先,城鎮化不僅僅是人到城市的問題,還有人到城市以后農村的土地如何處置的問題;另一個重要問題是如何使農民真正市民化。鼓勵農民進入城市,讓大家在城市里生活,需要給予他們同等的待遇。福利同等化之外,農民畢竟還需要在城市安家落戶,因此要有收入上的支持。
因此,土地改革是做實城鎮化核心的一個問題。至于怎么做,大家都有共識,就是土地的確權,不同層次土地權利確認以后,應當可以實現交易。
社會是否有足夠的資金去支持農村人口進入城市呢?這的確牽扯到福利同等化的問題,需要接收城市財政的支持,但我們必須意識到這種額外的負擔,更多的是由于過去城鎮城鄉之間的不同等待遇導致的。因此,額外的負擔也不能全由接收城市來承擔。中央一定程度上也有責任,畢竟這是全國性統籌的問題。
2014 年,中小企業的發展有不錯的前景。首先,從周期需求來講,現在PMI 的確有向好的趨勢,也有一些有利因素。從需求來講對歐美的出口可能會有所好轉,但新興市場國家有風險,所以現在有加分有減分,總體來說可能會稍微有所好轉。
最后,改革紅利將有助于中小企業的發展。我認為,三中全會的各項改革措施,對民營企業和中小企業是直接可以受益的,改革紅利勢必會釋放一些民營企業的投資和消費機遇。因為這也牽扯到對他們的開放,減少了限制,包括金融市場的開放都是有利于他們發展的。
綜上所述,總的趨向市場化,降低市場準入,我認為對民企是有利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什么時候能看到效果。而政府能否減少親筆審批,這是值得關注的。因為,既得利益集團的阻礙將是改革中面臨的最大困難。
屈宏斌系匯豐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采訪| 本刊記者 張延陶
高利率將中國推向經濟危機
作為全球儲蓄最多的國家,中國最近幾年不僅實際利率不斷攀升,而且甚至鬧起了“錢荒”。我認為,錢荒的主要原因有三個:
第一,總量原因。央行只看貨幣總量不研究貨幣流向,造成實體經濟貨幣供給嚴重不足。中國貨幣總量雖然很多,但是100 多萬億的M2 余額中有近30萬億被央行以法定存款準備金、央票等方式凍結起來,并未進入流通。
第二,結構原因。由于歐、美、日超低利率與中國國內高利貸泛濫形成鮮明對比,國際熱錢持續涌入中國,央行被動收購外匯發行人民幣,再不斷通過調高存款準備金率、發央票回籠貨幣。賣給央行外匯儲備拿走人民幣的,是結匯較多的大型商業銀行、大型國企、外貿外資企業、息差套利者;而因為存款準備金率上調或央票發行被抽緊銀根的是并無多少外匯結算的中小銀行、內資內貿企業、中小企業。多年“購匯發鈔、對沖回籠”的游戲結果,造成后者的資金越來越緊張,國內實際利率越來越高。
第三,操作原因。寬松貨幣環境推動利率市場化改革,實際利率必然下行;緊縮背景搞利率市場化,實際利率一定上行。我國央行這幾年推動所謂利率市場化改革由于搭配了緊縮的貨幣環境,結果造成實際利率不斷上行。隨著實際利率的不斷上行,越來越多實體企業被迫關門放起了高利貸,商業銀行受到高息誘惑也通過影子銀行變相做起高利貸生意。對此,央行并未從高利率和高利貸壓垮實業的本質上去解決問題,反而直接從資金空轉、商業銀行杠桿高、期限錯配等現象出發,企圖通過緊縮銀根,直接用總量政策迫使銀行降低杠桿、并企圖通過這種方式讓空轉的資金回到實體經濟,結果進一步拉高利率。
高利率很有可能釀成三大經濟風險。
首先是造成實業經營困難,經濟結構逆向調整。中國很多傳統產業的經營毛利率本來就只有10%—15%,而中小企業、民營企業的實際融資成本卻高達10%—20%。超高的實際融資成本使上述原本可以盈利的企業淪為虧損或掙扎在生存邊緣。扭曲的金融體制和錯誤的金融政策在資金和實體經濟之間挖了一道深深的鴻溝,成為壓垮實業的主要因素之一。
二是有可能釀成中國版的次貸危機。如今中國房地產價格已經連續上漲了12 年,漲幅遠遠超過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前的漲幅, 2013 年以來隔夜拆借利率上升的幅度,都遠遠超過了美聯儲當年迅速拉高利率的力度。
三是有可能釀成中國版的歐債危機。在預算軟約束的財政投資體制下,最近幾年快速擴張的政府投資已經形成巨大的中央和地方債務。
應該認識到,企圖用“總量政策”調結構,不但不現實,而且是典型的政策錯配和部門職能錯位——管理信貸結構、產業結構顯然不是央行的主要職責。央行通過提高利率的方式并不能遏制地方債務的規模擴張,反而會傷及實業,釀成風險。
顯然,央行定位應該回歸其本身的職能,即作為最后貸款人,對金融穩定負責,并為經濟發展提供必要的流動性。只有央行回歸其自身的定位,央行的政策才能真正回歸中性——短期應盡快通過各種手段,引導短期利率價格下行,使隔夜拆借利率盡快回到年初2% 以下的正常水平。長期應按照三中全會的精神,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減少“金融抑制”,讓利率真實地反映我國資金供求關系,推動實際利率下行,切實降低實體經濟的運行成本。
滕泰系萬博經濟研究院院長,采訪| 本刊記者 張延陶
減稅才有競爭力
中國出口已經見頂。企業固定資產投資過去幾個季度在下降,政府投資一直在上升,但受限于地方政府負債和銀行貸款,未來幾年會呈下行趨勢,因此投資也是下行趨勢。消費增長比較平穩。所以,中國經濟能保持7% 以上已經相當不易。
保增長是為了保就業,但我覺得中國經濟總是要下行的,這是一個規律。但如果服務業有很好的發展,GDP 增速下來,就業不一定下來。其實,掉到7%以下仍然是高增長,沒必要太擔心。
財政政策方面,應該從總量上減稅,而不是結構性減稅。現在勞動力成本在上升,融資成本這么高,唯一能做的就是減稅。融資成本降低了,投資才會上去,外貿才會上去,企業才有國際競爭力。
有人提到巨額地方債的存在,減稅不現實。這種說法不對。不能把地方政府負債建項目記到財政收入上。財政收入主要是用于公共服務的購買,醫保、社保、教育、公務員工資等。
所有財政部門的財政存款在2013 年4 月底有4.6萬億,到10 月底仍然有4.1 萬億,這是很大一筆錢,說明中國是有減稅空間的。美國聯邦政府負債超過GDP 100%,還能減稅,我們不超過GDP 60%,又有這么大的財政存款,為什么就不能減稅?
貨幣政策方面,我希望存款準備金率能降低一兩個點,20.5% 太高了。現在資金市場這么緊,怎么利率市場化?一市場化都去放高利貸了。只有放松流動性,利率才能降下來。
中國是有降準空間的,降低兩個點,沒有大問題。雖然現在廣義貨幣有108 萬億,但廣義貨幣多就不缺錢嗎?這是錯誤的。金融理論界沒有轉過彎來,貨幣寬松不寬松,與廣義貨幣沒關系,而只與商業銀行的“可貸資金”或言“備付率”有關。有人總認為央行在超發貨幣,其實是貨幣內生,是這幾年的貸款在創造存款,存款余額記錄在商業銀行賬戶中,就變成了百余萬億的M2。
2013 年第三季度我們有103 萬億人民幣存款余額,71 萬億人民幣貸款余額。這意味著法定準備金大概有20 萬億,加上貸款余額是95 萬億,另外5.4 萬億現金在我們口袋里,也就是大約100 萬億被扣下來了。所以,可貸資金只剩2 萬多億,你說這么大一個國家缺不缺錢?所以現在資金市場緊得不得了,股市也起不來。
韋森系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采訪| 本刊記者 趙福帥
廢除現有房價指標
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提出“ 加快房地產稅立法并適時推進改革”,可以肯定地說,房地產稅和房產稅不是一個稅,文件中沒有說要搞房產稅。
我判斷,文件上這么寫,房產稅試點就算是夭折了。因為不搞房產稅,所以試點就沒有意義,因此不會再有城市試點了。
有人認為要讓房產稅作為地方稅主體,我認為這種想法不現實。至少十年內,地方政府不能靠財產稅為主要收入來源。中國的稅制結構中,1994 年時流轉稅占75%,所得稅占16%—17%,財產稅等雜稅占7%—8%。經過這么多年政策調整后,如今流轉稅降到了60%,所得稅漲到了28%—29%,財產稅占到11%—12%。
20 年中,流轉稅每年降低0.7%,所得稅增加0.6%,財產稅增加0.12%。營改增如果全部完成,也就是5—7 年以后,流轉稅會降到50% 以下,所得稅占到35%—40%,財產稅占到百分之十幾。當前地方支出占財政收入80%,怎么可能依靠一個百分之十幾的稅?
此外,國外財產稅比重也很小,美國光個人所得稅占60%-70%,財產稅也沒有那么多。如此發達的國家財產稅都不是主體,中國想要把財產稅當作地方政府的主體稅種,根本不現實。
我認為,上海和重慶的房產稅試點3 年了,上海市政府沒有在任何公開的場合公布過房產稅信息,連統計數字都沒有。有多少住宅是試點的,沒有公布。
試點之前的預期是,第一,房產稅可以抑制房價上漲,但是上海重慶房價降了嗎?第二,增加地方政府收入,取代土地財政,但是土地出讓金最高4 萬億,讓房產稅替代土地財政,怎么可能?第三,調節收入分配,這更是無從談起。
對于房地產政策,我的建議是:第一,廢除現在的房價指標。現在的房價是一段時間內賣出的所有房子的價格除以面積,這個房價指標反映的信號是扭曲的。要想有可比性,首先要分類,分為保障性住房、普通住房、高檔住房;要同質可比,還有根據地段進行分類,比如二環和六環的分類,這才能給社會一個準確的信息;第二,對房地產進行分類。保障性住房,限價限購;普通住房,控價控購;至于高檔房,放開價格,放開購買。
許善達系原國家稅務總局副局長,采訪| 本刊記者 謝澤鋒
混合所有制無細則難落地
2014 年經濟增速應該比2013 年略有放緩,我預計應當在7.4% 左右。
但我要特別強調兩點:首先,增速放緩是因為三中全會后,很多改革措施會在2014 年陸續推出,這里涉及到結構性問題的調整,雖然增速放緩,但是增長的質量應當較2013 年有所改善;其次,目前中國經濟的增長速度在全球依然是最高的。
2013 年,經濟出現了徘徊,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投資效率下滑,主要還是前幾年投資速度太快,導致了嚴重的產能過剩。
資本市場2013 年的表現是股市弱、債市猛。我認為,債券市場在未來五年應當會充當金融改革的重要角色,我個人對債市發展非常樂觀。但是,債券市場的發展至今仍存在兩個不平衡。
首先,相比較股市與銀行信貸在整個金融市場的占比,債市規模與其他國家相比是相差很遠的;其次,細看債市內部,國債、金融債的占比仍然為主,非金融企業債的占比相對較低。當然,這兩個不平衡也決定了債市在未來仍有巨大的發展空間。
其實海外對這國企次改革還是持有擔憂情緒的,因為公有制為主體被進一步強調,國有企業的活力、控制力、影響力也要進一步加強。因此,此次改革的重點就落在了提高國企效率這一層面,我認為這是符合中國現實情況的選擇。當然,混合所有制與國企利潤的上繳也是可喜的進步。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混合所有制的提法讓人振奮,但到目前為止,混合所有制仍未敲定明確細則。比如,混合所有制中,國企持股比重的限制如何界定,是否仍由國企一股獨大?經營決策中,民資持股者是否享有一定的經營決策權、管理權?民間資本投資的利益在混合所有制合作中能夠得到多大范圍上的保障?上述問題都懸而未決。
短期來看,混合所有制的可操作性有多大尚不得而知。如果細則無法落地,我們應當警惕重蹈覆轍。
相較混合所有制,我倒是覺得,直接放開行業壁壘要比混合所有制更具誠意。比如能源、水電、金融、醫療等都應當考慮直接向民企開放,混合所有制應當成為一種合作的選項,而非唯一答案。
朱海斌系摩根大通首席中國經濟學家,采訪| 本刊記者 張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