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新編《牡丹亭》，熒屏光耀戲曲魂

華春蘭

明代戲劇大師湯顯祖“臨川四夢”的代表之作《牡丹亭》，自問世以來，一直在昆曲舞臺上長演不衰、名聞遐邇，有鑒于此，上海越劇團于1982年決定打造第一個越劇版本的《牡丹亭》（當時叫《還魂記》）。《牡丹亭》在越劇舞臺上散發(fā)出新的魅力，贏得了廣大觀眾的肯定和贊許。

2009年，CCTV新影制作中心和上海靜安越劇團聯(lián)手將越劇《牡丹亭》搬上熒屏可以說是又一次有益的嘗試。《牡丹亭》成為一部難得一見的戲曲電視劇精品，也為今后的戲曲電視劇創(chuàng)作和研究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和范本。

在中國戲曲電視劇的產生和發(fā)展進程中，一直存在“史”（寫實）、“詩”（寫意）這兩種絕然不同的觀點：“史家”主張“將戲就影”——認為戲曲電視劇是電視劇的一個分支，戲曲應該屈從于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原則。“詩家”則倡導“將影就戲”——認為戲曲電視劇本質上仍然是戲，戲曲電視劇應堅持以戲曲為本體，其根本性的特質是不可動搖的，影視技術只能作為一種手段服務于戲的要求。其實，任何局部的、微觀的借鑒或間接意義上的借鑒并不足以改變一門藝術的基本屬性！所以戲曲電視劇不應該只是戲曲藝術與電視藝術的一種簡單的拼貼和組合，而應該是二者浴火相溶后的重塑和再生。上述兩種觀點都陷入了同一個誤區(qū)，他們都受困于自己原來專業(yè)領域的條條框框，沒有認識到戲曲電視劇作為一個新的藝術種類應該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應該有自己獨立的審美特征和創(chuàng)作規(guī)律。就如同一對夫妻的孩子，他雖有父母的血統(tǒng)和基因，但卻不是他的父母中任何一個人的翻版。作為一種創(chuàng)新，戲曲電視劇一方面要繼承和發(fā)揚古老的戲曲藝術的傳統(tǒng)、遵從戲曲傳統(tǒng)中觀眾所養(yǎng)成的欣賞趣味和習慣，另一方面也必須隨著時代的變遷，在新的“歷史性情境”下對戲曲傳統(tǒng)加以修正而賦予其新的意義。特別是現(xiàn)代電視傳媒的介入，將戲曲以“電視劇”的形式置入“家庭”這一不同以往的“觀演場所”，原初的戲曲作品樣式無疑需要被加以重新編排和闡釋。所以，戲曲電視劇作為一種再創(chuàng)造必將獲得其新的生命形態(tài)，體現(xiàn)出新的觀演關系和時空結構，獲得了它的新的呈現(xiàn)方式和傳播方式。

當然，任何一種創(chuàng)新都不是對原有本體的徹底否定。戲曲電視劇既要突破戲曲和電視劇本體的束縛，又不能完全脫離戲曲和電視劇的本體特征另尋出路。只有在戲曲和電視劇的統(tǒng)一中繼承、對立中發(fā)展，才能真正構筑起屬于自己的、嶄新的秩序和意義。越劇電視劇《牡丹亭》的創(chuàng)作和演出可以說是一次成功的嘗試。具體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故事為本，高雅藝術大眾化

從根本上講，戲曲和電視劇一樣，都是“講故事”的藝術。作為二者結合體的戲曲電視劇理應把講故事作為自己的本質特征。因此，一部成功的戲曲電視劇一定要有好的故事，一定要在敘事上下功夫，要按照敘事藝術的美學原則來思維、來創(chuàng)造，敢于“下手”，舍得“割愛”，使得故事有懸念，緊張、曲折、引人，讓人有“戲”可看。情節(jié)波瀾起伏，懸念環(huán)環(huán)相扣，機關處處設伏，才能形成扣人心弦的藝術魅力。這既符合一般電視觀眾希望有一個好故事的欣賞心理，又同電視劇的家庭觀賞方式相適應。為此，越劇電視劇《牡丹亭》在創(chuàng)作上做了兩個方面的努力：

1、凝練情節(jié)，突出主旨。

越劇電視劇《牡丹亭》分上下篇，一共四集，201分鐘，比照湯氏原著《牡丹亭》，篇幅不算很長。經過對原著的內容大膽取舍、重新編排之后，本劇敘述重點放在了杜麗娘游園傷情、尋夢不得、自畫真容、柳夢梅尋夢拾畫、二人相會冥誓、春香相助柳脫監(jiān)牢、二人掘墓柳杜成雙這樣一些情節(jié)上。而對原著中敵寇入侵淮揚，杜寶抗敵，杜母春香輾轉，以及柳夢梅赴考中狀元等內容則一并削減。這樣的故事編排，使得故事內容更加凝練，對青春愛情的表達也因單純更顯濃烈真摯，原著《牡丹亭》中青年男女反抗封建禮教，追求愛情自由、追求個性解放的主旨更加突出。整個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有高潮，有逆轉，有驚喜，有嘆息，讓人一唱三嘆、流連忘返。

2、現(xiàn)代演繹，雅俗共賞。

越劇電視劇《牡丹亭》除了在內容編排上的創(chuàng)新外，在敘事語言上也做了大膽的革新。本劇的所有唱詞都采用散文體文學語言，對原著典雅瑰麗的曲詞進行重新創(chuàng)作、現(xiàn)代演繹，亦文亦白，亦雅亦俗，經由越劇戚派花旦、尹派小生精心演繹，既得古典之神韻，又有時代的氣息，風格獨特，通俗易懂，很是過癮，使得《牡丹亭》這千年一夢今又還魂。

（2）戲曲為魂，傳統(tǒng)藝術現(xiàn)代化

回顧戲曲的發(fā)展歷程，“傳統(tǒng)戲曲的演劇場所可以分為三種類型：開放型的廣場；封閉型的廳堂；專門化的劇場。”這種戲曲演出場地的每一次變遷，都會帶來戲曲表演風格和表演手段上的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戲曲藝術一直是人們集體愉悅的娛樂方式；戲曲傳播著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傳奇性故事，有著在演出實踐中形成的相對固定的程式，有著空靈和虛幻的戲劇情境，戲曲依憑綜合藝術的多種表現(xiàn)元素將人們帶進一個浪漫、理想、空靈的、善美統(tǒng)一的境界，并有著“高臺教化”的功能。這不變的其實就是戲曲之魂。

戲曲電視劇如果失去了中國戲曲與生俱來的傳統(tǒng)性，不能在電視熒屏上彰顯中國戲曲的獨特神韻和不朽魅力，給現(xiàn)代觀眾以巨大的吸引和影響，那么我們很難讓戲曲在當代走上可持續(xù)發(fā)展之路，這與戲曲電視劇創(chuàng)作的初衷顯然是背道而馳的。

越劇電視劇《牡丹亭》最大的特色是以“唱段+轉場”來結構全劇內容，以大量的戲曲唱段來展開故事內容，刻畫人物形象，表達“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至誠開金石，生死情不移”的追求人間美好情感的主題。人物的形體活動、內心情感，場景的意境和戲曲的韻味都展現(xiàn)在這樣的結構單元中。眾多的結構單元通過對園中特定景致的不同景別來轉場，使各結構單元內容緊密，時空連貫，劇情發(fā)展順暢，人物表演也真實自然，始終表達了戲曲的神韻和意境，

越劇電視劇《牡丹亭還魂記》在表演上偏重于戲曲神韻的電視化表現(xiàn)，繼承戲曲的因子比較多。人物的造型采用舞臺樣式，比如杜麗娘、杜寶夫婦都是長衫水袖，用越劇的傳統(tǒng)樂器來配樂，鑼鼓點也在劇中經常出現(xiàn)，演員的唱念做表也是舞臺戲曲的，舞臺表演的痕跡雖然較重，但是置于充滿詩意的園林場景中，使得整個演員的表演也比較自然，符合觀眾的審美。可以說越劇電視劇《牡丹亭還魂記》在戲曲與電視劇的結合方面是個非常成功的案例。

（3）電視為體，敘事語言多樣化

從傳承角度來看，戲曲電視劇源于戲曲，但是它又不等同于戲曲，而是傳統(tǒng)戲曲的現(xiàn)代形態(tài)，是傳統(tǒng)戲曲在現(xiàn)代的一種重要生存方式，是傳統(tǒng)戲曲生命的現(xiàn)代延續(xù)。這意味著戲曲電視劇必須將戲曲融入到現(xiàn)代電視藝術世界中去，必須進入現(xiàn)代大眾審美視野中去，并據此建立起自己獨立的語言系統(tǒng)。

當今觀眾的審美心理總趨勢是要求敘事藝術在形式上真實、自然，最大限度地貼近生活本身，盡可能多地知道全部故事的曲折細節(jié)，是當代一般觀眾的審美趣味。戲曲電視劇作為電視與戲曲的聯(lián)姻，它既以戲曲為本位，更是融傳統(tǒng)藝術精神與現(xiàn)代審美情趣為一體，凸現(xiàn)出戲曲電視劇的又一本質特征。

作為一部由舞臺戲曲經典改編而成的越劇電視劇《牡丹亭還魂記》，能夠恰當地利用影視視聽語言技巧，把名著經典的戲曲神韻緊緊抓住并將之很好的表現(xiàn)出來，可以說是一種成功的嘗試。

在置景上，鑒于《牡丹亭》屬于古典題材，對于其故事發(fā)生的特定時空下的環(huán)境空間的要求比較嚴格和具體。本劇選取了特征明顯的古代私家宅院、園林景致，作為展開故事內容的大環(huán)境、大場景，同時用精心布置的閨樓書齋、書房正堂等處所來凸顯情節(jié)細節(jié)，以及夜晚中的墓地，風雪外的梅花庵、牢房等都很符合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可以說本劇在布景方面考慮周到，使得整個劇情內容的意境與場景的風格渾然一體。所以說本劇可以稱得上是園林版的越劇《牡丹亭》電視劇，切合牡丹亭的主旨內容，符合牡丹亭的故事意境。

在影視語言的運用上，編導充分發(fā)揮了鏡頭語言在故事發(fā)展，人物刻畫等方面的優(yōu)勢，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如《寫真》中杜麗娘自畫春容那一段戲，畫面中運用了很多鏡頭語言，把杜麗娘和春香的每個行動細節(jié)都刻畫了出來。從杜麗娘想到自畫春容的開心喜悅，春香的沉思、無奈，到春香歡欣雀躍地理開素絹磨墨，為小姐照鏡插花協(xié)助她作畫，再到杜麗娘畫成的滿足和疲憊，春香看到畫作的驚喜和進一步的感嘆，用了很多近景特寫鏡頭把人物一系列的動作、神態(tài)，和二人不同的心理狀態(tài)細致入微地分別刻畫了出來。

由于影視語言的成功介入，使得以唱為主的劇目并不顯得沉悶、單調，觀賞性較之舞臺版的《牡丹亭》有了長足的進步。

當然，越劇電視劇《牡丹亭》也并非無懈可擊，在故事情節(jié)、虛實結合等方面也還有一些不足，但是總體來說是瑕不掩瑜，不失為一部優(yōu)秀的戲曲電視劇。更重要的是，從他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只有通過創(chuàng)新來促進戲曲電視劇的活躍和繁榮，才能夠更好地促進傳統(tǒng)戲曲的現(xiàn)代轉型，使之融入到當代電視藝術中去，才能夠使戲曲電視劇形成一股強大的藝術親和力和市場沖擊力，使戲曲產品真正步入家庭，真正成為現(xiàn)代大眾樂于觀賞和消費的文化產品。可以說在戲曲的傳承和發(fā)展上戲曲電視劇必須且也必然要肩負起其所應有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