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淦達
畢業離校五十年,秦淮槳聲母校回,
燈光幽幽再聚首,話起天南海北情。
時光流水般地流逝……畢業五十年再聚首時,悠悠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展現……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抗日戰爭年代度過的,那戰火彌漫的歲月,農村中缺醫少藥,為此家人生病母親常帶我去廟里采草藥,如野菊花、觀音柳等。家鄉小鎮上有位中醫非常受人尊敬,母親就希望我長大后能成為一名中醫。1955年,黨和國家號召“向科學進軍”當時發行過一枚“化學家的喜悅”的郵票,用于紀念一位植物化學工作者——蘭州大學的朱子清先生,這給當時的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也許是我考藥學學院的原因。
后來我如愿考入南京藥學院(今中國藥科大學)。校園內有一個龐大的藥用植物園,里面栽種著牡丹、菊花、罌粟等數百種中藥材。1958年勤工儉學時我曾在市郊燕子磯開墾過藥用植物園,現在那里已建成中藥學院了。
畢業后,我被分配到醫院工作。上世紀六十年代,大興中草藥群眾運動,我們為臨床提供制劑。我從民間草藥吳阿炳獻方的過山楓里分離得衛矛醇結晶,拿著植物標本和結晶去浙江省醫科院。過山楓是民間治療關節炎的草藥。當年吳阿炳帶我去浙東三門健跳采過原植物,健跳是暮煙干峰處處聞漁歌的海濱小鎮。采藥是件苦差事,草藥盤根錯節地扎根在巖石中,山路陡峭,想老人家一輩子野外采藥,風餐露宿,平時生活是何等艱苦。老人家逝世后,我采了一束花,放在他的遺像前。山花,濃縮著泥土之氣,陽光之華,在荒寂的山野漫開,過山楓植物化學方面的研究簡報發表在有關中藥雜志上,遺憾的是老人家沒有看到,雖然他目不識丁,但他的畢生努力讓我難以忘卻。
經過臨床用藥調查和對藥物理化性質的計算分析,我撰寫了《對用緩沖溶液配制生物堿類滴眼劑的看法》一文,對將制劑在近中性時利于透膜吸收和減少刺激性之說做了商榷,指出近中性溶液配制后不利于制劑的穩定。因時值文革后期,於老師囑我繼續深入研究,多在試驗方面求索,或先在內部刊物發文。文革結束后,各類專業期刊相繼復刊,此文終于有幸在《中國藥學雜志》發表。后來在一次專業學術會議上我又見到了於老師,他說,世界上自有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退休后,某年除夕降臨,我書寄“明日是新歲,片紙表心愿,蒼松永不老,桃李滿天下”,向於老師祝賀新年。使我感動的是,當時年逾九旬的於老師借著放大鏡給我寫了回信,我讀著他的回信,似乎於老師又回到我身旁了。后來於老師經歷了晚年喪偶,在孤獨中度日。我到杭州看望他,他忙著給我做飯,并拿出很多藏書讓我挑選。臨別時,步履不穩的他送我很遠很遠……人生途中的師生情誼真是讓人難以忘懷。
五十年過去了,同窗舊友如約相聚,早已鬢發花白。大家讀起當時學院黨委書記汪青辰同志給我們的畢業致辭:
紅鷹將展翅,志在九重天。
祖國正逢春,英雄滿詩篇。
東風傳五洲,紅旗翻萬千。
堅持紅專鍵,奮戰五十年。
有同學還將自己所寫的《我的大學生涯》一書相贈。書里記述著畢業前的那次秦淮河挖泥勞動的情景:那天,天空剛剛發白,數以萬計的人沖向抽干水的秦淮河河底,從河心挖泥,摔泥……一個個緊跟著展開接力,迅速地形成一條向兩岸送泥的長龍。秦淮河天寒地凍,寒風凜冽,很多人因挖泥時浸水,皮膚皸裂。天黑后,電燈將秦淮河照耀得如同白天,直到深夜,各單位才陸續回去。記得那時已近春節,窗外播放著大躍進的歌聲和移風易俗過春節的教導。從玄武湖到秦淮河也遠,我們年輕人都感到很疲憊,老師也是那樣……在勞動中,我們竟淡忘了春節……
使我難忘的是除夕夜,我們用花生、薯干辭舊迎新,記得當時寫了一收小詩《花生》:
果從故鄉來,伴君除夕夜。
顆顆父母心,憶之三春暉。
南京是我們接受專業學習啟蒙的地方,許多慈愛老師的教導讓我們畢生難忘。只是母校再也找不到熟悉的面孔。到南京夫子廟見到秦淮河,今天的秦淮河已經是舊貌換新顏,百里柳拂堤,清波拍岸,內秦淮只見古色古香的畫舫駛來,燈影浮動,清流恰靜,漫步中感到水闊天空,市郊高樓拔起,以往荒村野渡的情景也一去不復返……
華燈映照這座古城時,我們欣然而歸。微風吹漾,水波搖拂,我們感受到的已經不單純是歌聲,而是幸福的蜜語了。時光老人祝福我們:別了,讓我們吻一吻秦淮河水,沐一沐金陵的風,望一望母校上空的云彩,念一念畢業時院領導的致辭,憶一憶故世的老師和同窗……